日近黃昏,街道上忙碌的人漸少。


    華燈初上,雲追月才到了傳習館,莊胥將其領進雅室。


    “雲陸道長!”


    山河差點就跳起來了,雲追月向他點了點頭,隨後便朝莫問作了個長揖,道:“晚輩雲追月見過天機老人!”


    莫問捋須端詳著他,和煦春風般的笑容微揚,緩緩道:“好事將近,好事將近啊!”


    雲追月臉一紅,迴以尷尬一笑,微躬身道:“承前輩吉言。”


    一旁的山河柱額看他,又望向天機老人,含笑不語。


    雲追月望向山河,道:“玉匠人尋到了。”


    山河登時立起身,喜道:“在何處?我去看看。”


    他忙不迭地要出門去,還不忘迴頭對莫問道:“這局未分勝負,迴頭再弈!”


    語罷,拉著雲追月咚咚咚跑下了樓。


    莫問捏著胡須,道:“勝負早已定了。”


    “多謝雲陸道長前來解圍。”山河對雲追月的及時出現,感激不盡。


    他們出了傳習館,莊胥果然一路跟在後頭,與他們的步調保持一致,快則快,慢則慢。


    山河有些苦惱,道:“雲陸道長可有法子支開他?”


    雲追月笑著搖頭,道:“暫無。”


    山河無奈,正想起訣,迎麵卻聽一小童喊“慶生哥哥”,使他心頭一亮,追上前去。


    “慶生!”山河向一旁正逗小童玩耍的慶生喊了一聲,把慶生驚跑了。


    “怎麽迴事?慶生你別跑啊!”山河緊忙追上去,心中忐忑,莫非慶生的疾病還未好?


    山河一把抓住慶生,慶生對他避之唯恐不及,自然不敢正麵對他。


    “慶生,你是不是記得我了?慶生?”山河掰正他的肩,逼他直視,“慶生,我知道你心中介懷,恨我是麽?”


    慶生眼神躲避,囁嚅道:“不……我沒有,我怎敢?”


    他這副支吾否認的模樣,分明心中尚有芥蒂,山河心中一緊,道:


    “慶生,我山河對不住你,更對不住你哥,你罵我,打我都可以,隻要能讓你出氣!但你這般心裏不痛快還要憋著,實在太委屈自己了……”


    慶生撥開他的手,強顏歡笑道:“我沒有不痛快,我哥是為護城而死,跟你沒有關係,我為何要生你的氣?”他後退了兩步,再看了呆愣住的山河一眼,轉頭走了。


    “他是跟自己較勁,”走過來的雲追月無聲一歎,“認為是自己連累了兄長,也恨自己沒有能力保護所愛之人……”


    後邊的莊胥也追了上來,道:“慶生的事先別想了,我得空找他聊聊。”


    “他願意同你講麽?”山河盯著慶生遠去的落寞身影。


    “願意。”


    想想也是,莊胥是天機者,能掐會算,自然知道他許多事,也容易與之交談。


    雲追月提醒道:“山河,那玉匠之事……”


    山河迴過神來,道:“好,先過去看看。”


    夜深人靜,朝天歌在祈樓映景屏窗前,收到了知悉鳥的傳訊,看後不禁抿唇微笑。


    才放飛了一群知悉鳥巡邏邊境,一個矯健的身影便從窗外躍進來,直接撲向了他懷中。


    若不是他反應快,給迅速穩住了,便隻能雙雙滾落在地。


    山河勾住朝天歌的脖子,雙眼泛著笑意,問道:“想我了麽?”


    見到對方那個久違笑容,加之矜持的動作,他又忍不住揶揄道:“我人都在你懷中了,難道你不想做點什麽嗎?”


    他的話語極具暗示性,朝天歌不能置若罔聞,對方還偏將鼻尖輕輕摩擦著,撩撥得他雙唇不禁微動。


    也就這會兒,山河突然將他放開了,瞟了他一眼,努著嘴道:“我知道,你不用說,這是在祈樓。”


    他轉身在席上坐下,道:“我今日到小築找你了,你不在。”


    “嗯,他們根本守不住你,”朝天歌也坐了下來,“你這麽過來,不怕被他人發現麽?”


    “放心,有吾名陪他們兜圈呢,”他麵露得意之色,“我主要還是怕你不見我。”


    “你來我自是歡喜,也求之不得……”


    “那你怎麽還坐那麽遠?”山河熱情似火地盯著他。


    他那端坐一旁隱忍的模樣實在撩人心扉。


    “……”朝天歌手捧著一份文書,長睫微動,燭光中投下睫影一片,清雋典雅如月下鬆風,讓人心頭一陣舒爽。


    隻是,他在鬼淵深處都隱忍了兩百多年,區區一時半會的自持不成問題,最怕對方肆無忌憚的挑逗。


    山河斜倚憑幾,支額看他伏案的側顏,須臾,不動聲色地靠近他,自然地伸手輕輕攬住他的腰,道:“同我講講你們這宵皇昏禮有幾個步驟吧。”


    他的臉都快貼著朝天歌的耳朵了,還佯裝目不斜視地同他看那份呈報昏禮事宜的文書。


    “明日司儀會教……”


    朝天歌耳尖甚癢,想躲又被對方圈著,山河還在他耳畔一板正經地嗬氣說話,放在腰側的手也開始不安分了起來,惹得他喉結接連滾動了幾番。


    “你教我吧,我不要他們教……”山河唇露笑容,溫聲吐語,“說到底,我還是懷念冥殿中那個不能自持的你呢……”


    最後一句,仿佛一陣風滑過他的耳際。


    “山河,你……”朝天歌一把抓住那隻遊走在腰側的手,再這麽任由他逗下去,這一身冰冷都能教他擦出火花來。


    山河挑眉睨他,神情有些無辜,好心提醒道:“天機老人可是讓你我隨心所欲的……”


    朝天歌將身偏斜開,閉目調息片刻,喃喃道:“他處私下裏尚可縱情放肆,在祈樓還須收斂,何況,有些事隨心所欲起來或許並不溫柔……”他聲音漸小。


    山河聞言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趁其不備,將其撲倒,鉗住他雙手,扣到頭頂上,道:


    “縱情放肆……我一個大男人,還怕什麽不溫柔,興許你我還能一較高下呢。”


    朝天歌汗顏無語片刻,山河又往他雙眸輕吹了吹氣,道:“我都大老遠跑來見你,難道就這麽迴去了?不該賞我些什麽嗎?不然,我今夜不走了……”


    他開始撒潑了。


    朝天歌胸膛起伏劇烈,又聽他吹耳旁風:“難道還有你冥王怕的事?嗯?”


    “你先起來,我教你便是。”朝天歌聲音有些沙啞。


    終於,山河怏怏不樂地放開他,起身來咕噥了句:“真不盡興。”


    朝天歌見此抿抿唇,抬起下頜,唇湊近點了點他的耳垂,靜滯片刻,又縮了迴去。


    山河在他退迴去之際,伸手捏起他下巴,道:“你怎麽盡喜歡咬我耳朵了?”


    “那你為何又對我喉結感興趣了?”朝天歌問得他一陣啞然。


    山河忽想起了亂子草上偷嚐對方味道那一幕,臉上迅速飛紅,急忙追問道:“朝天歌,那夜你根本沒醉對不對?”


    朝天歌似笑非笑地點了點頭,山河尷尬得捂住了臉,簡直無語了,不知該惱還是該笑,訕訕然地叫著:“實在丟人!丟人!”


    這張老臉都無處安放了。


    “不丟人。”朝天歌神情專注認真地看著他。


    山河趴在案上,臉都不敢向著他了,喃喃道:“我說知悉鳥怎麽那麽通人性,還能聽我的話,原來是你!你是故意的對麽?”


    “我不是……隻是當時聽到了你的話,是以、是以……”朝天歌正在想著該如何解釋,山河便起身雙眼勾勾盯著他,厚著臉皮道:“是以將計就計,誘我上鉤?”


    朝天歌誠然道:“不是,當時的確有倦乏了,假寐片刻,隱約聽到你聲音,卻不知你想做什麽。那……之後我更不知該如何麵對你,便假醉酒……”


    “好罷好罷,總之是我情不自禁了,我可不像你這般克製……”山河暗自反省,就不該在辦正經事之時費什麽話。


    朝天歌歎了口氣,道:“先不說這個了,還是和你說說昏禮之事吧。”


    山河立即正身坐好來,聽他道:“吉服上的紋飾,我讓人改了。”


    “改了?為何?”問這話時,他不禁瞟向了那頸間衣領遮不住的彼岸花。


    朝天歌喉間一澀,道:“人間喜事講究吉祥,彼岸花乃幽冥之花,在世寓意並沒有其餘紋飾的好。”


    他這話又讓山河想起了柏香驅邪的事,情知朝天歌內心對自己冥王的身份仍有嫌惡,心中難免心疼與不甘,雙手捧著他的臉,道:“好,你想改什麽都成。”


    “我換成了皇鳥與扶桑花卉紋,我想……”


    聞言,山河一把將他抱住,淚水在眼窩裏打轉,道:“我明白……很好!”


    相擁良久,朝天歌忽道:“你我成親史無前例,是以,有些禮製並不適用。”


    山河草草拭去眼角的淚水,語氣一換道:“我不介意辦得隆重些。”


    “嗯。當日,須盛裝祭拜天地、敬奉宵皇列祖列宗。當夜,還須行冥製昏禮。”


    山河極認真地聽著,聽到此雙眸倏忽亮起,想到了當時在鬼城偶遇的冥婚,問道:“是否與那時撞見的冥婚一般?”


    若真如那般,可相當詭異了。


    朝天歌搖頭道:“不同。但人鬼殊途,若要長久,還須要在你身上刻下鬼符才行。”


    人鬼殊途……


    山河可從未想過這類問題,他忽認真問道:“朝天歌,你是否礙於此,才不與我親熱?”


    朝天歌一愣,垂眸道:“也有此原因……我身上於你不利的氣息太重了……”


    “好!那便刻符吧!”山河想的是長久的朝夕相處,不能因一時任性,而害苦了對方。


    朝天歌鬆了口氣,道:“另外,我想在禮成後,立即離開宵皇。”


    山河斂眉問道:“你是擔心……”


    朝天歌點了點頭,道:“最好是越遠越好。”


    “你和我想到一起了,而且地方我都選好了。”山河揚眉,一臉討喜的笑。


    “何處?”


    “到時你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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