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行屍僵!


    朝然緊抿著唇,拚命掙脫著身上的鐵鏈,鐵鏈被拉扯得叮鈴作響,奈何掙脫不開。


    行屍僵為幽冥中眾鬼魂三懼之一,其形體較高大,長相多為青麵獠牙,乃煞氣化成,再由不可投生之精魄附其形,是故行動迅速,縱跳如飛,在鬼淵深處來來迴迴,卻無有出期。


    它們不懼鬼淵中任何鬼魂,是一行走的乖戾怪物,破壞力極強,若是被它們盯上了,便很難逃脫得了。


    行屍僵塊頭越大,破壞力越強,山北尋身後那隻,足足有他身形的兩倍大,煞氣相當重,這麽一手穿腹,山北尋的腹腔早已空了。


    在幽冥中,鬼魂倘若沒到魂滅的地步,就都還能“活”著,也知痛癢,也會流血。


    而傷口愈合快慢也會依鬼魂能力強弱而變化,但疼痛是不變的,猶如鬼淵入口時那些慘不忍睹的受罪魂,他們生生世世都在忍受著疼痛,又都“死”不去,永無止境。


    因此,有些受罪之魂,日夜盼著能被噬魂鬼與行屍僵盯上,最好能趁早將他們吞掉,免得“活”受罪。


    行屍僵猙獰的手猛地一抽,山北尋劇烈地痙攣了下,血自喉間湧散開,噴了出來,一下倒地。


    曲思滿根本來不及驚愣,便飛身撲到他麵前去,張開雙臂,擋在了山北尋前方,卻是抑製不住地啜泣起來。


    朝然奮力地掙紮著,鐵鏈的鋃鐺聲不絕於耳,口中不斷發出兇狠怪叫聲,以吸引行屍僵的注意。


    曲思滿嬌弱的身體在顫抖著,山北尋半仰著頭,脖頸青筋暴起,他伸手緊拽住曲思滿的衣袖,嚷道:“走……快走!”


    她雖是心驚膽戰,卻毫不遲疑,怔怔地盯著近在咫尺的行屍僵,對身後山北尋道:“你既喊我聲‘夫人’,我便生做你的人,死守你的魂,不離不棄!”


    “思滿……”山北尋一口血卡在喉處,渾身緊縮,一麵想去拉扯擋在身前的曲思滿,一麵惡狠狠地盯著那行屍僵,生怕它突然出手。


    那行屍僵的目光早被朝然的兇狠斥罵吸引去了,他罵的是鬼話,學著那些討厭鬼的語氣,將多年以來罵他的話,通通過一遍,無非想激怒它,將它引到跟前來。


    行屍僵豎瞳裏頭跳躍著瘋狂的東西,是血腥亦是暴戾,它想將眼前這廝狠狠踩爛或撕碎了。


    但見它一個跳躍,在曲思滿驚愕的目光中,直接撞到了陣法光屏上,用其鋒銳的利甲猛戳,可謂橫衝直撞。


    朝然忽地獰笑不止,笑行屍僵不自量力,不該挑戰冥道,冥道是無堅不摧的;


    又笑它長了個不中看還不中用的大塊頭,簡直榆木腦袋,不懂用巧;


    還笑它無可奈何,敵手就在麵前,任它如何費勁也不能將他怎樣……


    曲思滿原是一臉訝異,隨著朝然越罵越得意,也逐漸意會,神色慌張地將山北尋悄悄扶起,瞥眼見他腹中的窟窿,又是一頓驚顫。


    山北尋抓牢了曲思滿的手,吐出一字:“走……”


    曲思滿倒抽一口冷氣,扶著山北尋往後撤,時不時迴頭看朝然的情況。


    那行屍僵氣急敗壞,不斷衝撞冥道的陣法,在朝然的刺激之下,乖戾之氣暴漲,周遭湧動著煞氣頗有鋪天蓋地之之勢,使其身形越來越大。


    “北尋,那個孩子他……”曲思滿目光不住地往後瞥,不敢走遠。


    “他被冥道禁錮,鬼怪是進不去的……”山北尋話音一落,後邊陣法的光屏竟然被砸碎了,與此同時,他踉蹌幾步就要跌倒,曲思滿驚唿一聲,扶他不住也栽倒下來。


    山北尋眼疾手快,立即攬住她,自己墊了底:“思滿……”他咬了咬牙,虛弱得隻剩幾句話的氣力。


    曲思滿慌裏慌張地起身,看著他那腹中黑洞洞的一塊還在淌血,茫然無措地追問:“痛不痛?痛不痛?”


    她那張臉慘白得像紙,不再似生前那般風采秀麗,那頭青絲也淩亂地披散著,發上隻插著一根玉簪子,憔悴不堪。


    一股子自責愧疚又湧上眉宇間,山北尋倍感神傷,心疼道:“我對不住你……”


    曲思滿握著他的手,放在臉上:“你我是夫婦,若大難來時,你舍我而去,才對不住我。”


    山北尋擠出了個安慰她的笑容,身疲力軟地躺著,目光卻投向幾丈外的那一處,那個紅衣似血的少年,如今卻被巨大的行屍僵捏在手裏,滿口雜碎鬼話嘎嘎亂叫。


    那瘦弱的身子好似一捏就散架了般,懸空的腳下落了一灘血,紅得刺目。


    曲思滿心如刀絞,尋思上前。


    山北尋不知何來的力,忽地一把拉住她:“你想做什麽?!”


    “我不能看著他魂飛魄散……”曲思滿一繞,一道煙似的飄上了行屍僵的肩頭。


    朝然驀然一驚,與曲思滿眼神一交匯,怔忡不已,她準備做什麽?!


    行屍僵一手捏住朝然,將他全身緊箍在手中,利甲一伸,欲直接刺穿他的喉。


    曲思滿緊急拔出簪子,趁其不備猛力一紮,簪子狠狠紮進了行屍僵的一隻眼裏,行屍僵怒吼一聲,手一鬆,朝然摔落在地。


    曲思滿則被一掌拍出了幾丈外,滾落到地上,單薄的身子不再動彈。


    “思滿!!”山北尋驚叫出口,艱難地向前匍匐。


    而此時,四麵竟然悄無聲息地圍上了一群噬魂鬼,正向他們逼近。


    朝然瞪得目眥盡裂,仿佛又看到了山河跪立墳前自戕的一幕,霎時間滿腔怨恨不甘沁著透骨寒氣,逼得他不得不往外泄出:


    “不要動他們!!”


    一聲暴吼衝出喉,那些注靈鐵鏈竟被掙斷了,勒得手腕全是傷口!


    他奮力抽出長長一截鐵鏈,直接甩向遠處的噬魂鬼,嘩啦啦幾聲落下,噬魂鬼一波蕩盡了,另一波又湧起。


    與此同時,那行屍僵緩過勁來了,指甲如長劍般霍然刺入了朝然的腹中。


    他猛地一抽搐,嘔出了大口血來。


    似乎還不盡興,行屍僵抽出指甲,又準備捅進去。


    朝然憋著勁,忍痛往後退,目光急急投向山北尋夫婦,驚見那方湧動著黑沉沉的一堆東西,是噬魂鬼湧過來了!


    他又瞥向被煞氣灌滿的大塊頭,心中已有成算。


    朝然捂著腹部的手顫抖著,忽地戳進腹中,疼得直打痙攣,口中不斷湧血,似乎能聽到骨頭斷裂的哢嚓聲,隨即鮮血淋淋的手徐徐抽出來一根肋骨,血湧不止,他站不住了,跪倒在地,忍得全身抽搐。


    行屍僵往前一跨步,就逼近了朝然,抬起一腳要猛踩下去。


    眼見的就要落下去了,他緊握的那一截骨頭似乎還冒著血氣,伺機朝行屍僵腳心一劃,放出了煞氣,再一道煙滾將自己逼開了去。


    行屍僵的煞氣之重,沉於足底,如今足下開了口,它便如同泄了氣的皮囊,隨著聲聲嗷叫而逐漸縮小身形。


    朝然那一截肋骨浸染了煞氣,形狀稍有變化,似乎變得鋒利了些。


    才一起身,他便如電掣般閃到了山北尋跟前,那些湧動四竄的煞氣竟隨著他動而動,準確來說是追隨著那根開了氣口的骨頭。


    山北尋終於挪到了曲思滿身前,拉著她的手輕唿搖晃。


    本以為他們就要化為灰燼了,幸得少年及時出現,但又驚訝於眼前的少年竟然能從行屍僵手中逃脫,且在手無寸鐵的情境下,不惜折骨煉器,這股子血性與毅力,實在駭人。


    那些噬魂鬼擁擠雲集而來,才掠過那截煞氣纏繞的沾血肋骨,便好似濕了魂,行動變得遲緩了,隻消朝然持骨劃過,它們就都消散了。


    起初,他行動還有些不利落,但隨著肋骨漸化成刀,愈來愈稱手後,便動如兔起鵲落,山北尋見他乘著煞氣與噬魂鬼間的交鋒,不禁瞠目結舌。


    令山北尋震撼的還有,這少年的傷恢複得極快,不知是其本身修為過硬還是反氣內骨,難得一見靈修苗子!


    可他這般年輕,又是因何殞命的?


    他愈看愈惋惜,但可確定的是,他絕非一般鬼魂,甚至有可能還不是鬼魂!


    須臾,那些欺身而來的噬魂鬼都成了肋骨刀下亡魂。


    朝然殺鬼殺得渾身痙攣,滿目赤紅,身上的氣場漸次變強,後頭的噬魂鬼不敢近前來了,倒是行屍僵被奪了煞氣,搖搖晃晃的,急躁地飛身過來。


    “小心!”山北尋急聲提醒,朝然一個迴身,連人帶刀迎了上去,直接朝它身刺入再鑽出,行屍僵驀地一摔,煞氣一散,形便散了。


    朝然落地那瞬腿一軟也就跪了下來,拚命喘著,雙手就顫得不行。


    他呆呆看著手中那把已成彎形的刀,刀身上照出的影子是那般陌生,陌生得有些可怕。


    但那麵具又是那麽親切,讓他還能稍稍清醒些。


    身子微微動了動,曲思滿醒了過來,山北尋有驚無險地鬆了勁。


    “北尋~”曲思滿掙紮爬起身,一頭青絲披散,襯得整張臉更加楚楚可憐,“那孩子呢?”


    她茫然一掃,見遠處跪著的朝然,垂頭發怔中。


    朝然木然地看著那把刀,不經意間,頭頂被一隻溫柔的手摸了下,驚得刀落了地。


    那一瞬,曲思滿好似摸著山河的頭般,久違的暖意包圍著她那顆念子之心。


    “謝謝你救了我們。”她的聲音還是那麽柔和,朝然的戾氣一瞬消散,他不知該怎麽迴應,枯跪著,低垂著頭。


    “可以摸一摸這個麵具嗎?”曲思滿問道,實則她想看看這個少年。


    朝然恍惚迴神,二話不說摘下了麵具,遞給曲思滿。


    可她遲遲未接,目光就定在朝然臉上,像凝思著什麽。


    這般豐神俊朗的模樣,著實讓她眼前一亮,不知何時也到曲思滿身旁的山北尋,終於見著少年麵目,也不禁一歎。


    朝然一時有些不知所措,遞出去的麵具,曲思滿未拿,他也不敢收迴手,就那麽靜滯了片晌。


    在山北尋的輕咳下,曲思滿終於迴神接過了麵具,放在手中,細細撚著。


    山北尋道:“多謝你出手相救!”


    “應當的。”朝然的聲音很輕,有些小心翼翼。


    “我們替山河感到慶幸,能結識你這麽一位朋友。”山北尋由衷地道。


    朝然有些受寵若驚,急忙搖頭,道:“不,是我很慶幸。”


    曲思滿看他,深感惋惜,他還如此年輕,就這麽來了萬劫不複之地,實在是造化弄人。


    這時,成群結隊的鬼魂帶著原先的譏誚聲唿唿啦啦而來。


    “逃、逃出來了?!”


    “這廝竟然不受冥道約束?!”


    “應該是懲罰夠了,放出來的,大驚小怪?!”


    “哎呀!這麽說,有口福啦?”


    “有、有三、三隻……”


    “讓我等飽餐一頓,好過在此地受苦!”


    “對、對頭……”


    曲思滿聞言,緊握住了山北尋的手,可他的傷口才在慢慢愈合中,著實不能再幹,朝然眉目一斂,多年的怨氣,終要出一出了。


    他拾起刀來,戾氣忽顯,才一瞬就閃進了那些鬼魂中,但見紅影閃動,鬼魂慘叫不迭:


    “刀……刀?!他竟然有刀!!怎麽會有刀?!”


    那些鬼魂怎麽也想不到,鬼淵深處還會有鬼魂能持利器,理應在典簿司時,就被搜刮幹淨,根本不可能還帶著利器。


    可是這家夥分明就帶著這麽一件極兇的刀,刀鋒所到,鬼怪無處遁行。


    僥幸逃脫的,立即在鬼淵處傳開了。


    一頓廝殺後,他有些承接不住刀上傳來的煞氣,握刀的手被震得麻了,使他不得不扼住手腕。


    “你這刀可有名?”山北尋凝視著那把玄色的彎刀,忽問道。


    “嗯?”朝然還真沒想這個。


    見他搖頭,山北尋微微一笑,道:“不妨取名‘三塗’。”


    “三塗?”朝然咀嚼著此名,見刀身泛光,他當即點了點頭。


    “不問為何?”


    “好聽即可。”


    “有寓意。”山北尋重拾了取名之好,一如當初給山河取名時那般積極與喜悅。


    “有何寓意?”


    “三塗者,塗罪、塗惡、塗仇。”


    說到此,朝然定定地看著二人,須臾,問道:“我想代哥哥問問當年那件事……”


    山北尋與曲思滿互看一眼,神情忽變凝重:“此事說來話長……”


    朝然專注地聽著,無所謂長短,他隻求個答案。


    “山河十八歲那年,城中來了個神算子,人稱‘三百錢’,機緣巧合下,他算出了山河的命途……”


    朝然眸光微微晃動,曲思滿接了口道:


    “他說我們阿穀……有不死身,是所有修行者夢寐以求的長生不死……”


    朝然聞言一怔,神色一僵,發抖的手悄悄背過身後。


    山北尋道:“不論真假,此事定不能被他人得知,可還是走漏了風聲。之後,城中的大世家上門皆求證此事,更有甚者要一試真假,我們無計可施,隻好以經商西行避難,可不曾想,他們竟然一路追蹤,擾得我們不得安寧……”


    “為了阿穀,我們隻好行了下策,但阿穀從頭到尾都不知此事。”


    曲思滿目中閃爍的是護子的堅定決心。


    “他們枉顧世交之情,我們也隻好刀劍相約。”


    朝然目光凝處,好似看到了他們無奈卻無悔的抉擇。


    “架不住他們窮追猛打,隻好棄了所修之道,痛下殺手了……”


    “所有人?”


    “不,他們家人無辜的,命人送走了,並讓他們從此隱姓埋名,以免招來殺身之禍。”


    “但這一切……”朝然想說,這一切或許源於一個子虛烏有的“算命”,可事實證明,往後山河的確變成如此,所以他止語了。


    “這一切終會得什麽下場,我們又豈會不知?”


    所以……自戕謝罪?!


    朝然腦袋嗡鳴,隻覺心顫得厲害,可終是沒勇氣說明真相——


    山家的一切不幸,都因他而起……


    也沒仔細聽他們後麵說了什麽,他內心掙紮半晌,忽道:“我要讓你們離開此地!”


    不加遲疑也不容置疑!


    “離開?!”二人異口同聲,他們無時無刻不在躲著惡鬼們的追殺,從未聽聞能逃出鬼淵的鬼魂,鬼淵可是萬劫不複之地,無有先例。


    而朝然卻常聽鬼魂們交談時提及,鬼淵深處有一出口,但無鬼魂出得去,那是冥道控製的,誰都觸及不到。


    “是。雖難,但可一試。”朝然篤定道,他要彌補欠他們一家的,不論是否難於登天,他都要去試。


    “可我們犯下的罪孽……”


    曲思滿猶疑了,朝然卻道:“六十餘載的暗無天日,夠了。”


    的確夠了。


    他們在鬼淵深處廝殺了一個月,終於來到了在一個四壁繪滿符咒的大洞窟,裏頭有一束微光投入,在抓來的小鬼口中問出,此地便是那觸及不到的出口。


    至此他們才終於明白,為何沒有鬼魂能出得了,隻因洞壁上所繪全是驅鬼咒,但凡鬼怪靠近都難受,加之洞頂的光實在太高,沒有靈力傍身,是上不去的。


    夫婦倆不敢靠近洞,而朝然卻能進出無礙,驅鬼咒竟然對他毫無作用?


    “你到底是……”山北尋終於想問這個困擾他許久的問題。


    朝然微低首,坦言道:“我不是鬼怪,是被師父剝離出來的……執念。”


    他抿唇,並無告知是何執念。


    他們聞言一愣,曲思滿迷惑地望了眼山北尋,山北尋知道但凡一物太過極致,在幽冥處皆可化出“象”來,即形狀、樣子,若成人形,還能進而生出“相”來,即容貌。


    曲思滿心裏不是滋味,到底是何執念才能成此“相”來呢?


    朝然沒與他們過多糾結此問題,指著裏頭的驅鬼符咒,道:“要從此出去,必須毀掉壁上的符咒,要勞煩二位在此等候了。”


    語罷他閃身進入了洞中。


    隻聽得陣陣刀鋒銳嘯聲,好似刀尖劃過石壁,聲音密集得讓他們承受不住。


    山北尋捂住曲思滿雙耳,躲在一側。


    末了,朝然跳出來,道:“可以進去了。”


    待進洞中一瞧,不由驚呆了,滿洞的符咒竟然都被刀痕劃破了,那是刀的銳利煞氣,在壁上化出了密密麻麻深淺不一的刀痕。


    怔愣的同時,也驚歎於朝然的技法與毅力。


    洞頂投下的那道久違的光,好似希望正向他們招手。


    就在這時,洞口蜂擁湧進一批鬼魂,爭先恐後地將他們逼到了角落裏。


    想來這群鬼魂伺機已久了,好不容易能進此洞,卻怎麽也上不去洞頂,一靠近就被壓下來了。


    角落裏的三個見此一幕,麵麵相覷,看來真沒那麽容易。


    出不去鬼淵的鬼魂們變得異常暴戾,甚至相互撕咬,自相殘殺,不忍一睹。


    而他們即使在逼仄的角落,也成為了攻擊的對象,朝然持刀在前,山北尋也加入其中,將曲思滿護在身後。


    但隨著湧進來的鬼魂數量激增,他們應接不暇。


    朝然一閃身進鬼魂中,便沒完沒了,愈殺愈興奮。


    三塗的煞氣愈來愈重,沉得竟能生出鞘來了。


    他雙目才瞟過一眼刀鞘,整個人都似被點燃了般,愈發的勇,愈發的狂。


    而山北尋雖被惡鬼追殺,卻在糾纏中看到了洞窟的變化。


    隻要是死於三塗下的鬼魂,下一刻就都在洞中成了形,全壘在了一起。


    山北尋一臉震懾,大喊一聲:“朝然!”


    朝然身形一滯,猛然迴頭,又聽他叫道:“壘屍!”


    順著他目光看去,洞窟中那道光下,果然壘了一堆屍,他當下還不明了,直到又壘了幾具屍後,他才幡然醒悟。


    這是冥道的規則!


    是成就鬼刃,還是成全他們?


    但這顯然是一條“惡貫滿盈”的血路!


    依此情形,或許隻有壘成屍山方能到頂。


    不論是何路,即便是罪惡滔天,到此他都必須走下去!


    他神色一斂,戾氣攏在雙目中,好似與其對上一眼,都不自覺渾身顫抖。


    他才將三塗拔出鞘,刀中那股子煞氣濃烈似焰,如火如荼,橫行之處,鬼淵眾生無可幸免!


    此時此刻的他心性狠戾猶如厲鬼,縱然鬼淵中惡鬼集聚,但都懾於他手中的刀,更懾於那無所畏懼、所向披靡的持刀者。


    於是乎,在洞裏的瘋狂往外逃,在洞外的拚命往裏擠,逃竄間都祭了刀。


    看著他那瘋狂的廝殺與越來越高的屍山,夫婦倆皆驚愕失色。


    朝然迴眸一看,那方已成一座高高屍山,眼見的將要及頂,他轉身守在底下,不讓惡鬼趁機攀爬,衝著夫婦倆大喊:“快上去!”


    山北尋旋即拉上曲思滿登屍山,豈料後頭的看他們要上去,登時窮追猛打,拉扯著山北尋的腳不放,甚至是啃咬掉了塊肉。


    山北尋忍痛攀山,將曲思滿推上去後,自己又滾落了下來。


    曲思滿大駭,正要下去拉,朝然閃身到了山北尋跟前,扶起他就往山上奔。


    後麵繼而湧上來一堆。


    朝然順利將山北尋帶上山,就又下半山阻攔。


    這時,湧動的惡鬼中混進來了噬魂鬼,兩波鬼魂廝殺了起來,淹沒當中的,竟有一聲聲嬰兒的啼哭聲。


    曲思滿一驚,目光搜索中,乍然發現山下一片黑漆漆中,一個嬰孩著實醒目。


    之所以醒目,是因被一隻大手高高托舉著,而那大手似乎也快撐不住了,緩緩下沉。


    “孩子?!”曲思滿大喊,驚得跪坐了下來,那孩子還那麽小啊,為何會到鬼淵深處來啊?


    朝然霍然轉身,幾丈外的噬魂堆中,確有一嬰孩,啼哭不止。


    他目光一凝,當即將三塗甩出,唰唰唰!


    三塗一掃而過,蕩清了一波噬魂鬼,與此同時,他從那鬼手中抱下了嬰孩,接過三塗,再迴身,好似那鬼手已淹沒在鬼群中了。


    朝然將那嬰孩抱在手中,奔上了山。


    奇怪的是,那嬰孩竟然不哭了,還把玩著他的頭發,兩隻清澈的大眼直勾勾看著他,不停往他胸膛處鑽,惹得他一陣不知所措。


    朝然急急忙將孩子交給滿臉散發著母愛之光的曲思滿,自己背上山北尋,出了洞。


    神鬼大門一道火光透出,震懾了幽冥眾生。


    早聽聞鬼淵深處十萬鬼魂祭刀一事,幽冥眾生此前還慶幸有鬼淵困住那極惡之煞,如今被他破出,還不驚飛了魂,趕緊四處逃竄,一時之間鬼哭狼嚎。


    幽冥如此動蕩,陰差鬼兵自然上前圍堵,但出了鬼淵,靈力恢複的他更是所向披靡,一襲紅衣一把彎刀匕首,所過之處,驚魂一片。


    但凡阻撓的,都在三塗鬼刃下魂飛魄散,連三途河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解決了眼前的阻礙,朝然走到他們麵前,卻不見了那個孩子。


    “那孩子呢?”他問道。


    曲思滿有些失落地道:“被那鬼手抱走了。”


    原來鬼手也出了鬼淵。


    朝然頓了頓,道:“我代哥哥送你們一程。”


    說話間他已蹲下,將山北尋背起。


    他一身紅衣在彼岸花開滿的路上,猶似鬼魅。


    起初還有彼岸花試圖阻撓,他豎指念一個火訣,將道上的花都燒了個精光。


    想他如此廣開殺路,身上戾氣太重,怕會因此遭遇不測,夫婦倆不禁憂心忡忡。


    朝然似乎也知道他們擔心何事,便道:“不必擔心,冥道既有此規則,便不會出爾反爾。”


    三途河畔逃不掉的鬼怪,都躲得遠遠的,不敢抬頭,不敢衝撞,更不敢阻撓,卻隻見一角紅衣從火光中出來,一路前往歎息橋。


    朝然凝目遠眺橋對麵那直直向上的小徑,道:“過了這座橋,便可以投生了。”


    山北尋道:“有勞放我下來吧,我恢複得差不多了。”


    將他放下,山北尋抱拳拱手道:“大恩大德,唯有來世再報了!”


    “哥哥救我,我救你們,應當的。”


    曲思滿莞爾,將麵具拿出,道:“這是他送給你的,你就收著吧。”


    朝然接過麵具那瞬濕了眼眶,曲思滿眼淚也滑落下來,抱住了他。


    他一怔,呆呆立在原地,心間卻很滿。


    目送他們過橋,朝然未跟上去,隻是站在橋邊不動。


    “你不走麽?”曲思滿訝然詢問。


    “我還有事未了,待了了,再走。”


    山北尋滿心感激,難以言喻,隻好道:“若有緣,來生再會!”


    他們過了橋,向朝然不舍地招了招手,朝然作了個深揖告別。


    “這孩子真好。”曲思滿不舍一歎。


    “是啊。”山北尋念起了山河,柔和的目光轉向她,“來生我還尋你,你還嫁我麽?”


    “我嫁你,你還能對我這般好麽?”曲思滿抿嘴一笑。


    “今生虧待你的,你得許我來生,我才有機會補償……”


    朝然悵惘凝視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身影,一如窺探著自己內心的幽深,嘴唇輕啟,沒道出聲來,轉身就往幽暗處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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