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隻能堅持一個時辰,還請速去速迴!”


    聽著鬼道士這聲交代,山河與朝天歌雙眼皆蒙上了紅布,平躺在周遭燃著紅燭的符籙陣中。


    平生首次觀元辰宮,看的還是朝天歌,這讓山河熱血沸騰又感慨萬端。


    他伸手去找朝天歌的手,找到了便緊緊握住,耳邊響起了一陣念咒聲,迷迷糊糊中,好似身體被咒語牽引進了一處陌生的地方。


    不知身體懸空了多久,再次睜開眼時,眼前白茫茫的一閃而過,定眼細觀,才知自己浮在了半空雲端,懸停片刻便要往下墜落,幸好被及時出現的朝天歌攬迴懷裏去。


    原本蒙眼的紅帶,如今皆綁在了手腕上,隨著他們的下落而飄忽纏繞。


    “你怎麽樣了?有沒有事?”山河忙不迭伸手摸了摸他的臉和胸膛。


    朝天歌鎮定迴道:“此刻你我皆是神識,而非肉體,所見與現狀不同,在此我並無大礙。”


    山河才細不可聞的一聲歎出,二人就都落了地。


    眼前是一大片紅色的縱橫溝壑,紅泥似血,氣勢磅礴。


    腳踩在上麵,有些軟綿,腳下的紅泥不知是否受壓迫而冒了煙,使他們走在這片溝壑之地步步生煙,好似人從雲霧繚繞中來般。


    山河不由疑問道:“這也是幽冥嗎?”


    朝天歌道:“是。一如人間,不過更古怪詭譎些。腳下這片土地,地氣成形,便如此刻般冒煙。”


    “如此壯闊,找起來並非易事。”山河縱覽四下,目之所及的荒蕪,讓他有些焦慮。


    極目遠眺,灰蒙的遠方竟有零星幾間屋子。


    山河雙眸亮起,隨即叫道:“那兒有幾間屋子,我們過去看看吧。”


    朝天歌手一收,帶著他騰了空,好似眨眼就到了那間屋前。


    “土、土屋?”山河眨了眨眼,又看了看朝天歌,他還是那般從容自若。


    絕不可能!


    這又矮又挫的小屋子,還散發著山裏山氣的氣息,怎麽都與朝天歌的氣質不符,明眼人一看都能斷定不會是他的。


    “我覺得,它不是。”山河不想邁步進去,朝天歌亦有同感。


    “再看看其他。”朝天歌拉著他又到了一間木屋前。


    此木屋殘破不堪,好似一陣風便能將它掀翻了。


    “我覺得……”山河皺了皺眉,話未說完,便又被朝天歌帶走了。


    “你是否能覺察得出自己的元辰宮?”山河在一間石屋前定住了腳步。


    石屋看起來有些寒酸,無花無果,亦無樹無草,但石頭縫隙中透出的道道斜暉,如暖陽般讓人心頭舒服。


    不過裏頭好似無任何家具阻隔,空空蕩蕩。


    在燦爛金黃前,兩個人的臉都鋪上了溫和光芒,山河看朝天歌駐足了片刻,舒眉問道:“這是你的?”


    “不是,”朝天歌眼裏映著久違的光,搖了搖頭,“隻是許久未見光了。”


    聞言,山河心中一動,撫上了那略顯清瘦的臉龐,溫聲道:“出去後,我陪你看。”


    朝天歌覆上了他的手,眸中款款深情,道:“好。”


    一條滾燙的血河彎彎曲曲地橫亙在麵前,散發著濃鬱的惡臭。


    難怪一路過來,連風都透著股刺鼻鹹酸的味道。


    山河一臉嫌惡,隨即抽出雙手,捂住自己和朝天歌的口鼻。


    “三途河麽?”他問道。


    朝天歌皺了皺眉,拿下他的手,道:“三途河是幽冥最大的河流,它流不出去,其他河流也進不來。裏麵都是難以投生的陰靈鬼祟。”


    山河二話不說,拉著朝天歌就繞道走了。


    他眼角上挑道:“我覺得你的元辰宮,會是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是幽冥中絕無僅有的,最大的宮殿!”


    “你是這麽認為的?”


    “當然!隻有這樣的宮殿才配得上你。”


    “真沒有你想的那般好。”朝天歌聲音低低的。


    山河忽止住了腳步,轉迴身直視著他雙眸,認真道:“不啊,我覺得你有我想象不出的好。”微頓,他眯縫了眼,“就像雪化雲開後的明媚天光。”


    語罷,揚起個和煦春風般的笑容。


    朝天歌有些受寵若驚,心想這個性靈穎悟的人,怎麽就沒有一點覺悟呢。


    但被山河這般肯定,他心頭暖洋洋的,不自覺垂下目光,長睫下掃上揚,嘴角兩邊各彎出一個折服眾生的弧度。


    朝天歌竟然對他笑了?


    山河一瞬愣住了,這個笑容似曾相識,曾經深刻腦海……


    “走吧。”這一聲輕柔飄來,待山河迴過神,卻見他已向前走去了。


    山河急忙追上,目光卻還是盯著他不放:“一個時辰很快就會過去,我們必須先找到你的元辰宮,其餘的等出去再說。”


    他意識到此事若問起來,怕會沒完沒了,於是,暫時壓住了心頭的揣摩與急於求證的躁動。


    朝天歌大抵知道他會問何事,此前那些話也還隻說到一半,尚未解釋,不過,是時候要直麵了。


    走進一片陰森怪林,天色忽暗了下來。


    他們看得真切,林中有座神秘的高塔,不同尋常的是,此塔上頭大下邊小,形如倒塔,甚為怪異。


    而這怪林好似孤魂野鬼的棲息地,裏頭遊蕩的都是些兇神惡煞的陰靈鬼祟。


    二人屏息斂氣地靠近,怕被孤魂野鬼纏上,徒惹麻煩。


    朝天歌忽然道:“我感覺近了。”


    山河用詫異的眼神詢問:“該不會就是那座塔吧?”


    朝天歌搖了搖頭,表示不確定,畢竟惡鬼守倒塔,視為極大的兇象,與倒插香一般。


    山河忽抓住他的手,盯著那蛛絲纏繞的塔門,以及陰氣籠罩的整座高塔,搖頭蹙額道:“一定不是這個,你也有感覺不對的時候吧。”


    他心裏發虛,元辰宮依個人的修為優劣而呈現出不同的樣式,這倒塔怎麽看怎麽詭異,又如何會是身蘊道德的朝天歌的?


    朝天歌默然地上前了一步,那一步似乎踩中了鬼魂們的骨灰,林間所有的鬼祟霎時一個激靈,就都朝他們聚攏而來。


    看圍過來的鬼魂麵目猙獰得甚,便知不是善茬。


    “朝天歌……”山河後退了一步,守住朝天歌的後背。


    “稍微耽擱一下。”朝天歌話音一落,三塗隨即亮相,隻見寒光閃動,林間便是一陣鬼哭狼嚎,管什麽魑魅魍魎,就都刹那肅清了。


    虧山河還才擺好架勢,一迴頭便空空如也了,於是喃喃道:“早說你帶了三塗來了,便也不必如此束手束腳了。”


    “暫且放過它們,”朝天歌長眉微斂,收了三塗,“若是他人的元辰宮,惡鬼守塔必定也是此人當世的一種狀態,不可輕易破壞……”但他還是將惡鬼趕跑了。


    “所以,你覺得……”


    “確定了,此塔不是。”


    山河鬆了口氣,又問道:“如今的感覺呢?”


    朝天歌篤定道:“在此附近。”


    山河目光巡了一圈,怪林裏頭薄霧籠罩,此刻方看得清。


    林間樹木多為歪脖子樹,每棵樹上掛著一盞紅燈籠,紅光氤氳了整片樹林,透著難以言喻的詭怪氣氛。


    “這到底是……”山河想起了當初在不歸城郊外所見的歪脖子樹,彼時上麵掛著的可是屍體,他有些惴惴地望著朝天歌。


    “不要觸碰。”朝天歌一句提醒後,沉了沉聲,“這些樹上掛著的紅燈籠,裏麵裝著的是孤魂野鬼們的‘陰德’。”


    “陰德?”山河急忙收迴了手。


    “此‘陰德’與世人所言的‘陰德’不同,它是難以投生的孤魂野鬼,在幽冥翻身的唯一機會。此陰德極其難修,積千萬功才成一徳,累徳千萬才能重新投生。”


    “啊,如此說來,這幽冥鬼府也挺通情達理的啊。”


    “這便是冥道規則。”


    二人一路避開燈籠,邊說邊謹慎行過。


    “都集中在此處嗎?還圍著這座塔?我想那些鬼魂未必是守塔的,興許是守著它們的陰德呢。”山河迴頭再望一眼那古怪的倒塔。


    朝天歌“嗯”了聲,拉著山河快速走過。


    “你的元辰宮真的在此附近嗎?”山河再次問道。


    “在,感覺很強烈。”朝天歌麵容肅穆,腳步不停,穿出怪林,忽地足下一滯,山河也一瞬驚呆了。


    晦暗的穹頂,似將有陰雨來臨,烏雲黑氣籠罩下,是一座三丈來高的莊嚴肅穆的宮殿,宮殿兩旁相對而立的是一對麵目兇惡的石獅,身量竟與宮殿一樣高,雄偉壯觀。


    山河目瞪口呆,但強烈的直覺告訴他,如此恢宏大氣的宮殿,一定是朝天歌的元辰宮!


    “朝天歌,這是你的元辰宮對吧?”他激動地望向朝天歌,卻見其眉根緊縮,神情似乎十分凝重。


    “你怎麽了?難道不是嗎?”


    “是。”朝天歌頓了頓,邁步向前。


    紅色大門上的一對饕餮鋪首銜環,麵相雖是兇狠,但氣勢非凡。


    有十六級階梯直上大門,仰頭方見一塊威武的宮殿匾額,上頭赫然兩字讓山河一臉錯愕:


    “冥、冥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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