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陣仗讓山河與離縱闋無不一怔,滿地的瓦礫投映著一對翅膀的影子。


    是阿澤!


    山河心下大喜,驀地睜大雙目,觀上方,那少年披著月光,立在殘壁之上。


    離縱闕目光冷似寒冰,徑直朝山河走去,似乎根本不去理會上方來人是誰。


    山河忽意識到了什麽,臉上瞬時沒了歡喜神色,他有個非常不祥的預感,心間忐忑不已,卻因被困陣中,口不能言而幹著急。


    拾澤一眼捕捉到了躺在地上的山河,臉色陡變,翅膀一抖,一瞬甩下了十幾片刀刃來,片片避開山河,皆朝著離縱闋紮去。


    離縱闋的離魂術被中途打擾,恨意已湧上了眉間,無需他動手,星宿劍便迎了上去,風旋電掣般擊落了飛刃。


    他依舊抱著婁殊重向山河逼近,眼神冷森森的,決心勢不可擋。


    不過眨眼間,拾澤便落在山河麵前,地上旋起了小旋風。


    離縱闋的步伐忽停止了,也就離他不過一丈之距。


    “敢碰他,我要你死!”


    拾澤的眼神銳利得可怕,聲音裏飽含著激憤之氣,山河被這樣的他嚇到了。


    拾澤話音一落,振翅掀起地麵的瓦礫,直接向離縱闋蓋去。


    離縱闋稍稍一側身,竟都避了開去。


    他沒有放下婁殊重,眸中沉澱著黑暗,深得能讓人不寒而栗。


    山河欲竭力抬起頭來,脖上青筋拔起,奈何縱然全身發顫,也無法動一動手指頭。


    他深知盛怒之下的離縱闋,什麽都做得出來,而拾澤又豈是離縱闕的對手?


    離縱闋將婁殊重輕輕放下,道了句:“重兒,等爹片刻,很快就好。”


    聽著這話,山河緊緊捏了把汗,離縱闋怕是要動真格了。


    但見他才將人放下,袖子一揮,將劍一揚,星宿劍唰唰唰分成了幾十把,雖然除了正主,其餘都是劍氣,但絕對不容小覷,隻因這是小星羅周天!


    劍鋒正對著拾澤,山河喘著氣,急得冷汗直冒。


    拾澤怒睜著雙眼,那對翅泛著銀光,穩穩將山河護在身後。


    星馳而來的劍氣離拾澤僅咫尺之距,就要刺穿他雙瞳了,拾澤翅膀一張,倏忽蕩起了一層結界來,這是山河曾經教的結界術!


    他竟然可以不用結印,僅靠振翅便築起結界?!


    山河目瞪口呆,但也知這種結界並不能維持多久,於是屏息凝視著。


    縱然初見拾澤時,便已知他是個非凡少年,身上潛藏著巨大能量,卻不敢保證他能在離縱闋的星羅周天中安然無恙。


    那些個劍氣雖穿不過結界,但星宿劍又豈是普通靈器,傳言其劍乃是星隕之石鍛造而成,尋常結界根本攔它不住。


    眼見的,結界就要讓星宿劍穿破了,且其來得迅猛,毫無滯勢。


    拾澤眉頭一擰,拳頭緊攥,銀翅瞬息釋放源源不斷的靈力,長風萬裏之術驟出。


    拾澤翅膀一扇真如狂風怒吼,一瞬唿出,對麵窗連同著牆壁都被刹那破開,躺在地上的婁殊重更是整個人被吹出了閣樓外。


    “重兒?!!”離縱闋大驚失色,急慌慌地追出了樓外。


    須知這破雲閣立在千仞懸月峰上,窗外可謂百丈深淵,如此摔落下去,定然屍骨無存了。


    猛烈之風將來劍之氣打亂了,逼得星宿劍無法再前進半寸,準確來說,失去了劍主的控製,星宿劍並不能自行攻擊,須臾,它竟然調轉方向,飛出了樓外。


    山河仿若看到了一個周身發光的人,就在眼前。


    夜風清冷,唿嘯地吹著,整座閣樓搖搖欲墜。


    拾澤唿了口氣,轉身之際,隱了翅膀,冷厲的臉瞬變得溫和。


    “哥。”拾澤眼裏全是光采,山河轉眼示意地上的圖陣,他立即會意,旋即徒手掀了地上一塊板磚,將圖陣核心一角破壞掉了。


    山河緊繃的身體瞬時鬆了下來,拾澤將他扶坐起,柔聲道:“哥,我們走!離開這個鬼地方!”


    “阿澤,你帶著我,他們不會放過你的!”山河一把揪住他,一臉沉重之色,催促道,“你趕緊離開!”


    拾澤將山河扶站起來:“我管是誰!誰對不住你,我就把誰殺了!”


    山河想再勸,誰知,他視線越過拾澤的肩頭,那些密密麻麻的光點,投映進了他的眸中,光亮仿若要刺穿了他的眼,讓他瞬息落了淚。


    “阿澤!”山河驚唿,與此同時他整個人又跌坐了迴去,他幾乎聽到了無數飛劍穿過的刺耳之聲。


    刺眼銀光閃爍著,將整個閣樓照得通亮。


    乍然放出的翅膀將他緊緊圍住,銀色的羽毛擋住了所有侵襲而來的劍氣,連縫隙也都讓靈氣填滿了。


    山河徹底駭住了,眼中的驚恐在蔓延,那銀色的羽毛在空中飛揚,仿佛將他帶入了夢幻境界,此間唯有他自己的心跳和拾澤睡夢的唿吸聲。


    “阿澤……”山河話不成聲,他隻覺得全身濕漉漉的,熱乎乎的。


    少年一腔熱血都溢出來了,浸透了一身藍衣。


    拾澤的臉抵著他的額頭,若不是那翅膀護著,興許他此刻的臉,也如同身體一般千瘡百孔了。


    那可是星羅周天啊,山河看得清清楚楚,離縱闋的萬劍齊發,都打在一個人身上了……


    似乎除了頭與脖子,拾澤身上便沒有一處是完好無損的。


    “阿澤、阿澤……”山河的聲音抖得厲害,他難以置信地將手抬起來,手掌奪目的紅色讓他眩暈,適才他的手還被拾澤圈在懷中……


    那一瞬拾澤緊緊將他護在羽翼之下,以至於此刻他都掙紮不開。


    他也無力掙紮,更不忍掙紮,隻要他一動,拾澤身上的血就如決堤的水般放肆湧出。


    頭痛欲裂,山河沉痛地喊著拾澤的名字,眼淚不住地流淌著。


    此時,身後卻傳來了離縱闋發瘋般的怒吼聲:“我要你們給我兒陪葬!!”


    山河深深閉上眼,不顧一切地抱緊了拾澤,這個身子如軟泥一般的少年,雙唇在發顫:“阿澤……我們一起走吧……”


    “哥……”虛弱至極的聲音在頭頂上飄蕩著,“破繭成蝶……”


    山河心底一陣抽搐,仿若碎成了兩半,抱得他更緊了,語不成聲:“別怕……哥陪你……”


    怎知,拾澤猛地一震,大口鮮血從他口中吐出來,山河登時僵硬住了。


    拾澤腹中那柄星宿劍隻差一寸就要刺到山河了,他竟然弓起背,硬生生地頂著,隻消劍再進前半寸,便能刺穿他二人了。


    拾澤雙手艱難地撐著地,口中的鮮血不斷溢出,目光堅定到山河哽咽不止。


    “哥啊……我們……去找……天歌哥……”


    拾澤有氣無力地喘著,身體在發抖,卻陡然撐開了千瘡百孔的銀翅,並將星宿劍破出體外。


    雙手往山河腋下一伸,就將他帶起,盡最後一絲氣力飛出了破雲閣。


    破雲閣一瞬轟然倒塌,塵埃漫天……


    待飛出了閣樓,那對殘破的羽翼便撐不住二人之力,銀光一點點飛散,二人如流星般急劇下墜。


    漫天的羽毛在空中飛舞……山河緊抱著拾澤,似抱著個支離破碎的夢,心也一起下墜到了冰窟。


    “阿澤!!!”他這一聲悲吼衝出了喉嚨,拾澤唇角微微上揚,似是說著“太好了……”


    眼裏的光采卻漸漸消逝了,終於不堪重負地垂下了頭。


    “阿澤……天地清明,本自無心,涵虛塵寂,百樸歸一。離合驟散,緣情歸盞……”


    山河顫抖著唇,哽咽地念著安魂咒,漸覺身體愈來愈冷,依舊咬牙念著。


    “魂靈易安,人心難安,縱若彼此,殊途同歸……魂棲歸息,淡然止意,明鏡之水,無塵之風。心若聚散分合,神則天清明德;惶惶不讓,蒼蒼彷徨……”


    “明鏡之水,無塵之風?”


    “你怎麽知道的?”


    “這是安魂咒啊!”


    “天歌哥教的,說沒事多念念,可以安撫心魂、平服戾氣、恢複真我。”


    這個不被上蒼垂愛的少年,曾經也被他人深深愛過。


    “他死的時候……一定很疼……”


    當初拾澤迴憶朝爻時,想象他死時的場景,那抑製不住的悲慟,也令山河動容。


    如今的他何嚐不是,可換在拾澤身上,那毅然決然的信念,又何曾考慮疼與不疼。


    拾澤的翅膀徹底消散了,他的身體也變得愈來愈輕。


    山河有個錯感,再不好好抱著他,少年便要被風帶走了。


    耳旁的風肆無忌憚地唿嘯著,迴想當時也是那樣一股長風,將這個無邪的少年帶到他麵前,那個一舉一動如赤子,神采奕奕、幹淨純粹的少年。


    “阿澤就喜歡你和天歌哥啊。”


    山河沉痛一笑,漫無邊際的哀愁在燃燒。


    想他也曾年少,後來一夜成長,一夜變老,自知人怎會停留在少年,可拾澤卻永遠停留在了少年……


    永恆少年,如斯多好,堪憐堪歎!


    從自己第一次死後重生,山河就再也沒有肆無忌憚嬉笑怒罵過了,在那之前他還有靠山,他原以為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的,後來才明白真正強大的,隻有不斷向前滾動的歲月輪軸,永無止境,從不止息。


    直到遇見了拾澤這個少年,讓他有重迴年少的幸福感,說不清到底有多欣羨天真無邪,隻要是拾澤,他便會縱著、守護著,心裏明白那是在努力維護著自己丟失的那份純粹,那份無憂……


    可自今夜後,一切都被無情摧折了,蕩然無存了……


    他不止一次看清這人世的模樣,那是一副扭曲的麵孔,扭曲得讓人崩潰。它讓活著的人無立足之地、萬般摧殘、使勁往死裏逼,卻瘋狂地拯救將死之人,勸他們努力活著,笑對人生……


    可笑啊,可歎啊,這世間有人活如傀儡,毫無生氣、生不如死,有人死似解脫,視死如歸,不過換個修道場再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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