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鬥獸場……”


    朝天歌有些茫然地掃視著這個偌大的場子。


    看著滿場的鬼怪,莊胥也傻了眼,耳邊迴蕩著一陣陣如熱浪翻滾的激昂叫聲,讓他心躁不已。


    但他還是篤定應道:“不會錯。”


    隻不過尚未精確到哪一處角落,仍需仔細尋找。


    可要從上千隻擁擠的鬼怪中找出一人,實在有些難,即使開了玄竅。


    若朝光在此,通過望氣術興許可以很快找出來。


    朝天歌目光在場中央互毆的二人停留片刻,就又憂心地轉移了視線,道:“分開找。”


    莊胥有些慌,萬一這一窩蜂的鬼怪把他視為盤中餐了,怎麽辦?那絕對連渣都沒得剩。


    他緊張得手心冒了汗,看向朝天歌的神色有些不對。


    朝天歌明白了,隨即在他背上虛畫了道符,隱去了人的氣息。


    “它們覺察不出你是人。”


    莊胥打消了顧慮,抱拳道:“大祭師,一個時辰後,此處會合。”


    語罷,他淡定地朝著擁擠的鬼群走去了。


    朝天歌定了定神,往相反方向尋去。


    一眾鬼怪興許聞到了人氣與令人興奮的血腥味,無不將貪婪攫取的目光,投向了剛入場的朝天歌。


    那些個目光暴露的野心,令朝天歌不舒服。


    他從容地將三塗取出,平舉到胸前,拇指推開刀鞘不到一寸,全場魑魅魍魎忽地停止了躁動,目光齊刷刷攏來。


    “是……三、三塗?!”離得最近的那隻驚掉了下巴。


    隻這一聲就在鬼群中被無限瘋傳,整個鬥獸場一瞬炸開了鍋。


    “三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塗!三塗索命來啦!!!”


    “快跑啊!跑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霎時間,全場失控!


    恐慌逃命的,嘶吼尖叫的,驚愣不定的,一片混亂!


    適才那種狂奴之態,那些暴戾的躁動,一瞬坍塌!


    鬼刃三塗之前,魑魅魍魎慌不擇路!


    可誰又知此刻的朝天歌根本使不了三塗,全場竟也無一隻有膽量的出來一試。


    哪敢呢?那可是威風凜凜、鎮殺群邪的催命刀,鬼刃啊!


    場中央鬥毆的人也聞風而逃,即使不知鬼怪們怎麽突然就亂了起來,難得無鬼怪監管,還是趁亂逃命要緊。


    鬥獸場鬼影攢動,擁擠地四處逃竄。


    莊胥一時懵了,被撞得找不到北,險些被踩成肉泥,即使有些根本碰不到他的身體,可鬼魂經過還是讓他寒顫不已。


    多半時候,他還是在躲著這群莽撞的鬼怪,時時提防著,是以,自己也累得嗆。


    聽不清它們在怪叫驚吼什麽,亂哄哄的刺耳痛,他緊捂住了耳朵。


    一如那夜在千燈古鎮所遇的鬼哭狼嚎,身處其中他甚至能感受到它們的恐懼,好似自己也正被一絲絲一片片的恐懼席卷淹沒……


    即使再怎麽擁擠踩踏,朝天歌持刀在手,一丈內空蕩蕩,無鬼怪敢靠近,甚至一眼都不敢看他。


    朝天歌直立不動,目光卻在紛亂的鬼影中尋找著,找一抹熟悉的身影,或許應是最淡定的身影。


    忽有雙手從背後環抱了腰,朝天歌怔了怔,抓著三塗的手顫了顫,目光如水微波輕漾。


    “朝天歌……”背後那個聲音透著興奮,“紅色果然很引人矚目啊。”


    事實上,那四麵八方傳開的嚷破喉嚨的驚叫,他就知道是怎麽迴事了。


    千百個身影中,這襲紅衣最是惹人注目,雖凜然不可犯,然心向往之。


    朝天歌徐徐將手放下,收了三塗後,一動不動,心卻在亂顫。


    鬥獸場空了,莊胥緩緩從地上爬起,有些狼狽地拍手撣衣,瞥眼驚見那身最顯眼的紅衣背後還抱著一人,再一細瞧,原來是山河!


    莊胥臉上剛浮起的一抹喜色,轉而被尷尬替代了,他隨即止步不再上前,自己找個席位坐下,麵對著空蕩的鬥獸場,似有似無地輕歎了聲。


    “……放手吧。”這人真的愈發放肆了,朝天歌才輕聲擠出一句,山河倏忽放開手了。


    “受傷了?!”山河訝異地繞到他麵前,倒不是因為他那“放手”二字,而是聞到一股血腥的香味。


    將其渾身上下細細檢查了一番,再揭去他麵具,這張臉白得毫無血色。


    山河眉頭一皺,將他不知何時背過身後的手拉出來一瞧,眉宇間一抹心疼浮現:“是隱久?”


    被鮮血浸濕的紗帶鬆鬆垮垮纏在掌中,血肉黏糊,已看不清是什麽傷了。


    朝天歌抽迴了手,淡淡道:“不是。”


    忍不住又咳出了聲。


    山河二話不說,把他拉到一側的席位上坐下,迅速抓過他手腕探脈:


    “你別動啊,我幫你看看,”怕他又要抽迴手,提前說明,“南海仙師懂醫術的,也算半個醫師,大祭師可不能諱疾忌醫了。”


    說是探脈,實則是探其內蘊的靈氣,窺探是否有損。


    “你是怎麽從浮世陣中出來的?隱久沒把你怎麽樣吧?”他關切地問著。


    對於那個陣,他絕無把握可以從中逃出,朝天歌就未必了,但以隱久那不擇手段的行事風格,斷然不會就此罷休。


    朝天歌並無細說,隻道:“與窺陣術一般,不過借了幽冥之力。”


    “所以,你是因此受傷了?”


    “嗯。”


    山河臉色逐漸沉了下來,隨即又妥協了,無奈道:“好罷,別人是不能把你如何,倒是你能把自己給折磨壞了。”


    興許,這能成為他的軟肋。


    “那隱久身在何處?


    朝天歌猶疑沉默著,須臾答道:“離縱闋牽製著。”


    “星辰宮的人也來了?”山河狐疑地看著他,似乎他有所隱瞞。


    朝天歌點了點頭,至少老道的事先隱瞞著的好。


    山河並無發現遠處角落,還坐著一個百無聊賴的人。


    談話間隙,他已再次遣靈入他奇經八脈。


    “你……”朝天歌睜大了眼,被他握住的手腕有些發麻,“你又在做什麽?”


    他抗拒之態盡顯,心裏慌亂不安,可全身突然動彈不得,竟然被他定住了!


    上次是因施術所需,他勉強配合了,是以,山河在他內裏周遊了遍。


    這次又遣靈入體……


    山河一手扣住他的手腕遣靈,一手往衣上摩擦了陣,搓熱了再握住他那受傷的手,避開那道要剮人的視線,喃喃道:“放心,我這次不通陰竅,隻通陽竅。”


    “……”朝天歌聽得耳尖發紅,他光想想都難為情,這人還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果不其然!那靈根又萎靡了,雖無上次那般駭人,但已有糜爛跡象。


    山河心裏揪成一團,這人真能把自己給折騰死。


    “靈根處於水火交會之鄉,乃靈氣之源,甚至關乎性命,我說過你若不珍惜,我就得替你守著,你若沒了這靈根,我把性命托付與誰?”


    山河苦口婆心不疾不徐說著,還是讓朝天歌動容了,他將視線下移至那隻被輕握的手,問道:“你入了無間道?”


    說起這個,那種熟悉得來又陌生的感覺,也讓山河十分困惑。


    “嗯,我以為是你,”他也猜出不是朝天歌引他進去的,“但你不會對我說那種話。”他自顧自搖首。


    “你聽到了什麽?”朝天歌疑惑的目光掠過他那唇角微揚的弧線。


    “他好像認得我,說了一些奇怪的話,皆是寒暄,並無惡意。”


    朝天歌問道:“你聽不出是何人?”


    “那聲音我不曾聽過,不管了。”


    “在隱久的無間道中,有別人的聲音……”朝天歌沉吟著,忽而一陣暖意充盈全身,讓他倍感溫舒。


    “隱久的無間道?”山河這才意識到這事不小,“他也懂無間道?!”


    朝天歌沒有否認,無間道的秘密被隱久窺探到了,“無間道常人難以觸及,唯通幽術者可窺得一二……”


    “你說什麽?通幽術者?隱久是通幽術者?!”山河打斷了他的話,急急追問。


    朝天歌抿了抿唇,垂下目光。


    山河知道他這表情代表什麽,兩道眉緊緊蹙起,小心翼翼地問:“你早就知道了?為何不告訴我?”


    朝天歌緊抿著唇,低首不作迴應。


    此前莊胥說過,召喚蠪侄的人為通幽術者,當時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朝天歌,後想從朝天歌口中得知通幽術者的事卻無果。


    山河繼續問道:“你查過秦方朔的事對麽?你早就知道是隱久召喚的蠪侄?你怕我知道真相後,去找隱久算賬?”


    他心裏某處正抽痛著,逼視著朝天歌,道:“你怕我會死在他的幻術中……所以,即使知道他那麽十惡不赦,那麽喪心病狂,甚至給活人施種胎術,讓屍煞襲擊無辜的人……”


    哪怕他早猜到這些事都有聯係,但當真相猝不及防地來時,良心還是承受不住這般打擊。


    那些莫名其妙的、不可理喻的、鋪天蓋地的譴責似乎正向他湧來,使他無法心安理得地苟且活著了。


    他愈說愈激動:“你明明都知道,他做這一切都是因為我,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


    他無所適從,心思煩亂,難以冷靜細思有何處不對勁的地方。


    山河雙眼通紅,抹了把臉,來迴踱著步,以求平複激動憤慨的情緒。


    莊胥倏地站起身來,往這邊看過來一眼,又緩緩坐了迴去,心想此刻還是不摻和的好。


    朝天歌定定看著焦躁的他,平靜地迴道:“告訴你能如何?讓你去送死麽?”


    “就算如此!就算如此……”山河背過身去,一把擦掉崩堤的淚水,懊惱地坐在台階上,肘柱著膝,雙手撐著頭苦思,好似除了送命,就真的什麽都改變不了了。


    看他雙肩輕輕地抖著,朝天歌忍不住起身,靠他身旁坐下,歎了口氣,語氣放柔道:


    “秦家的事,跟你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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