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是麽?”山河看他的眼神帶著疑惑。


    朝天歌將手收了迴去,自覺後退了一步。


    山河才意識到適才的距離有多近,難怪莊胥不上前來,原是誤以為他們在說耳語。


    “偽裝成我的不是,與你說話的是。”


    山河皺了皺眉,似是而非?


    “什麽意思?”他揣著一臉不解的神情,好似朝天歌的話有多麽晦澀難懂,實則他已懶得再思索了,直接問豈非更快?


    事實上,有朝天歌在,便如有一智囊在,或可倚靠,或可信賴,此刻更不願思考,反正朝天歌始終會講,但他有此趨向卻不自知。


    朝天歌道:“你所見到的實際是個傀儡人。”


    “傀、傀儡?”山河眨了眨眼,以為自己聽錯了。


    那方的莊胥也聽到了他這聲驚咦,一瞬撥雲見日,豁然開朗了起來。


    至此,縈繞他心頭的疑惑,也似終於解開了。


    朝天歌解釋道:“是以人皮為膚相,木頭做骨骼,棉絮和泥充血肉,製作成的傀儡人。”


    山河驚得瞪大了眼,那種柔軟溫熱的觸感,細膩入微的神情,竟然是傀儡?!


    他忙不迭地上前一步,伸手捧起朝天歌的臉左右細瞧了起來。


    這帶著稚子般才有的大膽直接與率真,連自己也沒意識到不妥。


    莊胥才投過來一眼就又將臉轉了迴去,對上渾身披鱗的巨蛇雙目,不禁有些苦悶。


    朝天歌第一次被人如此捧臉端詳,頓時無所措,淨白的兩頰一瞬飛紅,急急拿掉他那雙不自覺的手,微嗔道:“我沒被剝皮。”


    “啊?哦,說的也是……”山河訕訕地退了迴去,心頭卻似住了個跳蚤,正狂熱地跳動著,“那……你的意思是遣靈?”


    他終於醒悟過來,差點連自家的本事都忘了。


    朝天歌臉上的紅暈尚未退去,茫然地點了點頭,須臾才道:“遣靈入傀儡的人,便是水行者。”


    原來如此!


    這麽說來,他確實隻猜對一半,隻是他自創的遣靈術,怎麽如今倒成了牽製他的手段了?


    “那遣靈術……”朝天歌也正疑惑此事。


    “我知道,隻是我不知怎麽就流傳了出去。”


    山河思索片晌終搖了搖頭,實在想不起來自己會將遣靈術傳授給了何人。


    隻是他並不知道,但凡遇著天資聰穎之人,遣靈術根本無須他正兒八經地傳授,對此,朝天歌深有體會。


    他低眉垂首道:“水行者帶你去了何處?”


    山河道:“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方才去了趟雁南歸城。”


    聞言,不僅是朝天歌,連莊胥都有些訝然。


    “就是它帶著我去的。”山河指了指那巨蛇。


    巨蛇翹起了頭,朝他吐了吐舌信子後又趴了下來,繼續盯著莊胥看,盯得他心裏發毛。


    朝天歌問道:“水行者將你帶到雁南歸城意欲何為?”


    “我不知,但又能是什麽呢?”山河語氣有些消沉,甚為無奈。


    看他神情頹然,朝天歌輕抿嘴,道:“先離開此地再說。”


    山河也覺得此地不宜久留,轉身對巨蛇招了招手。


    巨蛇一個機靈,向上抬了抬頭,莊胥謹慎地往後躲了躲。


    朝天歌問道:“它是暗河流域的靈蛇,被水行者收服,如今為你所用,你打算如何處置?”


    巨蛇張開了嘴,二人齊躍了上去。


    莊胥還在猶疑,山河就朝他伸了手,道:“隻有它才能帶我們離開。”


    想必這就是所謂的“出口”了吧。


    莊胥踮足探了一眼它嘴裏頭的光景,有些難以啟齒的膈應。


    那巨蛇似乎斜睨了他一眼,射出冷冷的光,不知是否是錯覺,他覺得自己被一條蛇看不起了,微頓片刻,他咬了咬牙終於跳了上去。


    山河打了個響指,窮光蛋繞了進來。


    三人在裏頭起了個結界,就坐在巨蛇的口中,窮光蛋穩穩地發揮了作用。


    “你怎麽會到上幽城來?”山河一坐下就問朝天歌。


    “你的行蹤漂浮不定,又幾乎同時出現在多個城,我想其中必有蹊蹺,便擇一城來探究竟。”朝天歌如是道。


    想必他離城一事,也是不為人知,否則也不必這副行頭出現。


    巧的是,他來的地方正是上幽城。


    “謝謝啊!”山河滿懷感激,想當初就要一走了之再不相見的,未曾想他這點破事還是驚動了千裏之外的大祭師,更讓他離城涉險尋他,深覺受寵若驚。


    可感激之言說再多好似也不能表達胸臆,還是鞍前馬後,此生盡盡犬馬之勞比較實在。


    “不謝。”朝天歌認真地迴了一句。


    說到此,莊胥本想接口討論這個“行蹤不定”的話題,山河又道:


    “若不是出現這種狀況,打亂了我的計劃,我也未必會到上幽城來。”他看向莊胥問道,“莊胥你是不是已經知道是何原因了?”


    莊胥點頭稱是:“本來還不得其解,但大祭師一說起傀儡的事,就都通了。”


    這麽一說,三人麵麵相視,皆心領神會了。


    莊胥道:“或許,各城遍布的消息並不假,隻是所見之人並非本尊罷了。”


    即是說,四處各地出現的他,其實是傀儡人。


    山河若有所思:“到底會是何人做出這些傀儡來混淆視聽?”


    朝天歌一言不發,但心中鬱結,畢竟是他教人製作傀儡的,如今卻演變成這般,自覺實在難辭其咎。


    山河見他緘默了,忽意識到自己有些指桑罵槐之嫌,忙改口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朝天歌搖了搖頭。


    莊胥道:“不論是何人製作的,關鍵的意圖是混淆視聽麽?”


    此言一出,二人皆沉默了,須臾,山河問道:“朝天歌,你覺得能製出這種傀儡的,會是什麽人?”


    朝天歌臉上閃過一陣冷厲的神情,答道:“偃師。”


    偃師?是了,他怎麽就把偃師給忘了?那可是南陵城內最巧的傀儡匠了。


    山河忽問道:“那你知不知南陵城內有一雙瞳偃師?”他想起了那個曾把吾名嚇得腿軟的偃師,便順道打聽了。


    朝天歌搖搖頭,心想如此居心巧詐,絕非偃師之智所能及。


    莊胥估摸道:“既然水行者能利用傀儡人,那鬥幽宗與偃師一類的人必定關係匪淺,此次的混淆視聽或與鬥幽宗脫離不了幹係。”


    山河皺眉深思,搖頭道:“不盡然,你忘了?我們路過鬥幽城,都到人家的地盤了,要抓我也犯不著兜如此大圈。”


    莊胥想了想,道:“言之有理。莫非水行者已叛出鬥幽宗,自立門戶?”


    山河瞅了他一眼,當時說天機穀有人叛出,莊胥一口否認,如今說起他人來,倒是反應得快,“他把我引到雁南歸城,而不是千裏孤邑,或許正因如此。”


    莊胥問道:“那你還會去雁南歸城麽?”


    山河轉眼看向朝天歌,見他一直斂眉思索,便道:“暫無此打算。”


    具體行程還要因人而異。


    隻是他並非無此打算,而是臨時取消了行程。


    “離開此地再作打算。”


    山河將身體轉向朝天歌,輕聲問道:“你是從城隍廟上邊下來的嗎?”


    朝天歌這才緩過神,不假思索道:“是。”


    那豈非他也觸碰到了功德榜上的陣法?也是去摳他的名字?


    山河挑眉看他,似笑非笑。


    莊胥似乎也反應了過來,目光在二人中流轉,可謂微妙。


    這時,巨蛇忽停下,張開了大口,投入了一片刺眼的光。


    他們眯了眯眼,再看向外頭,竟是一座閃著金光的廟殿!


    三人皆愣住了。


    “這是什麽地方?”莊胥顧盼神飛,看那滿殿鎏光、富麗堂皇的模樣,有些懷疑是否仍在城隍廟地下的石洞中。


    “城隍殿。”山河極目看向廟殿上的匾額,上頭確實刻著三個金字“城隍殿”。


    這時,蛇嘶嘶吐了信子,山河迴轉身看它,巨蛇探下頭來,似乎要跟他傳達什麽。


    山河疑道:“你是想說什麽?”蛇又吐了一迴信子。


    他旋即伸出一手抵住巨蛇的吻鱗,閉目通神,自他掌中釋出一圈靈光如波蕩開,使他衣袂翻飛,連暗河之水都漾出了一圈圈水波。


    這就是通神術?朝天歌終於見到了山河通神術的冰山一角,上一次知道他啟用通神術,還是在他召喚烏鴉攻擊祈樓時。


    末了,山河收迴了手,作揖謝巨蛇後,目送它緩緩潛入水中遊走。


    二人目光皆投向山河,無不想著,這條巨蛇必定對他說了什麽重要的話。


    但見山河掐了個訣,指向那匾額,上麵的金字忽散落了下來,裏頭的字隨即得以顯現。


    “長生殿!?”莊胥盯著那匾額看了一陣,迷惑地轉向山河,隻見他跨步走了進去,他便隨後跟了上前。


    “城隍廟底下建長生殿,那是十年前的事,具體緣由不知。”山河四處望了望,湊到朝天歌身旁道,“此殿與你那廡殿樓有得一比。”


    朝天歌才瞟過來一眼,山河便自覺躲開了。


    主殿內設有一鼎式神壇,神壇上有華蓋遮頂,中間似浮動著幾個金光大字,熠熠生輝。


    “這是?”山河與莊胥皆湊了過來,朝天歌凝目而視,道:“這是長生碑,為生人祈福所立。”


    怪不得是“消災延壽,長生無疾”八個大字。


    山河問道:“可知是何人立的碑?又為何人祈福?”


    朝天歌頓了頓,解下他手上的布條,道:“要立長生碑,必須要有長生者的生辰。”


    山河目光不離他的手,好幾次想問他那掌中到底是何符印,為何要把它包起來,可每次要問皆在關鍵時刻,令他也不好打斷,正如此時。


    但見他撐掌對著那浮動的八個大字一抹——


    “消災延壽,長生無疾”立即變成了另外八個字,那是一個人的生辰。


    莊胥驚住了,朝天歌霍然轉向山河。


    山河一瞬呆立住,愣愣說道:“這是……我的……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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