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這幾日,拾澤來風行小築更勤快了,使得明明已經現身的吾名,又得佯裝成一個安守本分的傀儡娃娃,還是眉清目秀的那種。


    可偏巧被拾澤發現了這麽個乖巧可人的書生傀儡,前些日子到城中精挑細選的那些,皆無它這般神采,他擺弄許久,終於忍不住問朝天歌:


    “天歌哥,這個傀儡能否借我玩兩日?”


    聞言,吾名倏忽把雙目瞪大,直犯嘀咕:朝天歌,你可千萬別答應他,看他那眼神,我覺得他會把吾名給拆了……


    看他愛忍不釋,朝天歌一口答應:“好。”


    “……”


    “謝謝天歌哥!”拾澤抱著吾名開心地奔迴去。


    山河心裏沒譜,通常小朋友對這玩意不是拆卸就是組裝,何況他這幾日從朝天歌那學了點製作傀儡的技巧,新手總是躍躍欲試的,這迴該不會想拿吾名開刀了吧。


    直到吾名被擺上了暖煙閣的高台時,他才打消了此念頭。


    同時被擺上去的還有老道的山神塑像……


    睹物思人,山河不由想起了老道來,想那日應是走得匆忙就將塑像落下了吧,如此也好,這便斷了他的念想了,省得整日神神叨叨的,拜得他心也慌。


    隻見拾澤給塑像上了三炷香,朝它拜了三拜,道:“哥,我帶了傀儡來陪你玩了,這樣你就不再是一個人了。”


    原來是此用意,吾名眼珠子轉了轉,看他躬身,山河心裏微感難受。


    “不過,這個是天歌哥的傀儡,隻能陪你兩日,”拾澤實誠交待了,“你要是看上了這個傀儡,你就告訴我,我再跟天歌哥要,他應該會給的,但是你不能直接去找他,那樣不好。”


    山河聽著想笑,卻又如鯁在喉,這小朋友實在太難得了。


    看拾澤將地上並不厚的積雪,慢慢滾成了一個雪球,再認真地堆起了雪人來,並將雪人小心翼翼地捧上高台,忙上忙下的身影,他忽覺有些心疼。


    未幾,拾澤就堆出了五六個小雪人來,其中還有一個缺了胳膊的。


    “哥,那些害你的人都在這裏了。”拾澤指著雪人,一副指認仇家的痛恨感。


    吾名眸子濕了,想那個缺胳膊的應該就是屍煞了,另外幾個是長老嗎?


    興許是,隻是拾澤並不清楚真正要置他於死地的,並非這幾位。


    屍煞,僅是一枚對付他的棋子,長老們就更談不上了,最多是借題發揮、推波助瀾致使朝天歌下了重手,是以,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仇家。


    山河也希望他認定的是這幾位,畢竟一個是死了的,另外幾個是於情於理動不得的,倘若是其他人,以拾澤的脾氣,指不定會尋仇上門。


    “哥,你認準了這幾個,好好盯著看,看到他們化了為止,這樣你的仇恨也就一並消融了。”拾澤聲音漸漸小了,“天歌哥說,仇恨記一輩子,會很苦的,你都已經走了,就不要再執著了。”


    山河心頭五味交雜,恩怨隨雪消融,能這麽想確實讓人感到欣慰,還沒來得及為他的成長感慨一番,就又聽他喃喃道:


    “他們對不住你,就是跟阿澤有仇,阿澤會一直記得的,哥你放心,阿澤永遠都不會忘了你的。”拾澤再拜了一拜。


    夜裏,暖煙閣透著一股股寒氣,拾澤在睡夢中翻滾下了榻,一如往常地睡不安分。


    從外頭竄進來的吾名,在榻前徘徊了幾圈,終於打定主意要托“夢”給他了。


    它尋了個甕,跳了進去,須臾,山河空靈般的聲音就從甕中傳了出來:


    “阿澤~阿澤~我來看你了……”


    拾澤睡眼朦朧中,就聽得這麽一串串唿喚,不知從何而來,但就似乎進了夢中。


    光聽著聲音有些瘮得慌,奈何是日思夜想的人,也就開心比恐懼更多了。


    “哥?是你嗎?”拾澤登時坐立起來,目光四裏掃,屋內昏暗,隻有風吹窗打聲,“哥……”他眸中泛著星光,泫然欲泣道,“你終於來見我了嗎?哥……”


    “阿澤,你聽我說……”


    拾澤頓時止聲,豎起耳朵,乖巧地聽他講。


    山河微頓,緩緩道:


    “謝謝你阿澤,你對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你叫我一聲哥,可我卻不稱職。對了,你千萬不要怪你的天歌哥,這事跟他沒有關係,他也是迫不得已,你也不要去記恨任何人,人既已死,一了百了,如今我也過得挺好的,你也一定要吃好睡好,夜裏涼多添點被子,知道麽?”


    他一頓絮叨,拾澤聽得連連點頭,忽然想起了傀儡來,問道:“對了,哥,我帶給你作伴的傀儡你看到了吧,喜歡嗎?”


    山河嗬嗬笑著,道:“喜歡是喜歡,但我不喜歡據為己有,那可是你天歌哥的傀儡,你把它拿走了,你天歌哥就會很孤單了。”


    拾澤咕噥片刻,好似難以抉擇,許久,他似做了個很大的決定般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哥,明日我便還迴去,再給哥挑幾個好看的。哥你要男的還是女的?”


    山河噎語片刻,這話問的不好答,思前想後,還是答道:“要是像你一樣就好了。”


    拾澤登時雙眼發亮,隨即又有些失落道:“沒有和我一樣的傀儡。”


    “讓你天歌哥造一個唄。”


    山河出了個餿主意,拾澤竟然就屁顛屁顛地跑去找朝天歌,興奮地訴說了昨夜裏山河托夢的一切,並懇求著朝天歌給他造一個與他一樣的傀儡。


    朝天歌如冷刀一樣的目光,射向籃子裏正做鬼臉的吾名,雖然生氣,但也架不住拾澤的苦苦哀求,隻好答應為他造一個。


    於是乎,那肇事之人在一旁翹著個二郎腿,優哉遊哉看他日夜趕工,並時不時說上一兩句風涼話。


    “信不信我先卸了你?”朝天歌終於忍無可忍,冰冷的眸光中竟動起了怒火。


    吾名搖了搖頭,大言不慚道:“不信。”


    話音剛落,燈滅了,隻聽得一陣劈裏啪啦摔東西的聲音,夾雜著幾聲哀嚎驚唿。


    燈再亮時,吾名成了缺胳膊斷腿的殘次傀儡了,即便如此,它依然在一臉慍色的朝天歌麵前打滾,嘴巴被封得嚴嚴實實,求饒也說不出來了。


    他終於體會到當初捉弄吹燈鬼時,對方是何感受了。


    朝天歌冷冷道:“反省。”


    語畢,就對著一堆木頭心無旁騖地鑿刻起來。


    吾名隻好放棄打滾,勉強支撐著半邊身體坐起來,專注地看著他操作。


    那白皙細長的手一會兒捏針,一會兒持刀,神情又是那般恬淡,製作傀儡近乎祭祀祈福般虔誠謹慎不苟,實在賞心悅目。


    似乎朝天歌的一舉一動都能撩撥到他的心弦,不知覺吾名便看愣了神。


    幾日的相處,他愈發覺得此人淡似菊,清雅如蘭,雖笑比河清,卻給人一種意氣高潔的感覺,孤獨而縹緲,是可以終身結交的朋友。


    吾名細細觀著,才發覺原來那些靈動的關節,竟是以銀絲連接,針法又極其的巧妙。


    想不到堂堂宵皇祭師還精於木匠活與針線活,實在難得!


    山河暗自稱奇,心裏止不住一陣美滋滋。


    如此技藝是要投入多少精力,練習多長時日才能得此造化,縱然是天賦異稟,若是沒個幾十年也難以同時精通兩項毫不相幹的技術,如畫符術與造傀儡術。


    這個後生晚輩,光是琢磨都得要花不少時日,何況是登峰造極。


    再說那南陵城的木匠雖是後來才學會造的傀儡,倘若無底子在,那是再怎麽學習也做不到這般惟妙惟肖的。


    他不得不懷疑朝天歌這技藝興許是世代相傳。


    追溯到他祖上,朝然既然能製鼓,朝天歌能製傀儡,這也說得過去,既然追溯到朝然,那麽往下捋了遍宵皇族譜中關於朝氏一脈的記載,他幡然記起,朝天歌雖參與了族譜的重修,但他的名字卻沒有出現在最後一支上!


    如此身份的人,按理來說不應該啊。


    吾名剛要示意朝天歌,讓他解了封口布條,瞥見他那嫻熟的纏絲手法,驀地,又想到了另外一個人。


    那個曾經拔下發絲來編織受氣袋的女修!


    吾名坐不住了,搖搖晃晃掙紮著,動靜不大,但在一堆死物中有那麽一個動著的,就十分礙眼了。


    朝天歌投過來一眼,便將抿著的一支筆取下,原來已經到了點珠上色的步驟了。


    “你可認真反省了?”


    吾名點頭如搗蒜。


    朝天歌二話不說就將它的手腳麻利接上。


    吾名活動了下關節,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頓覺通身舒爽。


    “那個,關於……”他還在想著該怎麽恰如其分開口,朝天歌就道:“這段時日以來,玄門中人似乎再無動作,但不可掉以輕心。”


    見它乖乖點頭,朝天歌又道:“你要的那份名單還需容我再斟酌確定。”


    吾名連連應好,不是一般的乖。


    朝天歌終於挪開了手中的木頭,吾名幹咽口水道:“上次你讓若憫姑娘給的受氣袋,也就是封靈袋……”


    聞言,朝天歌又移開了視線。


    “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山河終於問出來。


    此世間受氣袋唯有一個是真,便是朝天歌給的,他怕問得不當,還會讓人懷疑他是用何手段得來的。


    朝天歌淡聲問道:“你問它作甚?”


    “我隻是好奇你怎麽會有受氣袋這樣的好東西。”


    朝天歌搗鼓了一陣,才迴道:“不足為奇,皆是因緣巧合。”


    “這算迴答麽?”吾名撇了撇嘴。


    “你把紅綾放走,可有想過後果?”朝天歌直接把話題引向了別處。


    說起這個,山河就理虧了,當日實在是迫不得已才出的下策,但往後細想,囚困著紅綾似乎也不見得有何線索,放她歸去,指不定還能憑些蛛絲馬跡挖到她身後之人。


    “既然困著她得不到答案,不如放了她,我想她會給到我想要的答案。”


    吾名說這話時看向了朝天歌,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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