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就這一處廟可落腳嗎?”山河問道。


    老道迴道:“還真別說,整座城就此一處。”


    雲追月道:“這也難怪會有這麽多人來此燒香拜神了。”


    “也不是,此地往日裏清靜得很,人們隻在心裏頭掛念著山神,要不出一兩件大事,他們才不會大老遠跑來這裏求個心安呢。”


    老道將那尊彩身塑像捧在手裏反複擦著,山河直勾勾盯著,即便快看不下去了,也不好說他什麽,隻能不斷暗示自己,那玩意絕不是他。


    “哦?喬城出了什麽事嗎?”雲追月問道。


    老道神色微變,緩緩道:“很兇殘的東西……”


    二人一聽,當即正色起來,老道整個臉的神情越來越不對了,搖了搖頭:“不好說。”


    “山精鬼怪?”山河疑問,老道卻再次搖頭道:“隻知是一類食人妖孽。”


    “食人……妖孽?”山河與雲追月異口同聲,同時看向老道。


    老道道:“能把人給啃去一半的,還不是妖孽嗎?”


    聽起來畫麵感挺強,難怪老道一臉沉重的模樣。


    “城中的修士呢?沒人除妖嗎?”山河問,雲追月補充追問:“那秦家呢?”


    看二人皆是麵色威嚴深沉,老道解釋道:


    “首當其衝的就是秦家人,他們出麵安排了許多站哨的,巡城的,但那妖孽實在聰明,加強戒備時候不出來,等人喘息放鬆的時候,才突然跳出來殺個措手不及,實在不好抓。”


    “那妖孽長什麽樣?被它所害之人又成了什麽模樣?”山河想憑此來推斷妖孽是何來頭,如此就能進一步作出應對之策。


    “妖孽是不知道了,不過死的人多數殘缺不全,傷口像是被啃食的,又像被撕扯的,總之死狀太過恐怖,就不細說了。”那慘烈的畫麵曆曆在目,老道不忍迴想。


    “秦家也查不出來麽?”雲追月似乎對秦家的反應與做法尤為關心。


    老道搖頭:“莫說是秦家人,就算把周遭的世家修士請來都未必查得出來。那秦宗主起初是抓了幾隻精怪,原以為可以安心了,豈料還是出人命了。”


    山河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問道:“那妖孽都是何時何地害的人?害的又都是些什麽人?可有共同之處?”


    他問得如此細,老道也迴答不上來,隻好道:“說實話吧,城中的事我是不管的,一發生怪事,我就往山神廟來了,具體的我也不知道,不過聽說那妖孽喜歡在夜間出沒,當夜隻要有孩子啼哭,就會出人命。”


    雲追月一怔,問道:“你說被害的都是孩子?”


    “不不不,老漢的意思是說,孩子會報信,隻要夜裏聽到孩子啼哭聲,大家就都不敢夜出了,也就沒有人受害了。”


    山河鬆了口氣:“既然如此,那就禁止夜行,定個宵禁製不就行了?”


    雲追月搖了搖頭,道:“若是食人妖孽,有獵物就還安分些,沒了獵物怕是會更加兇殘,興許還會闖入民宅,那後果就更加不堪設想了。”


    “壞就壞在那妖孽專吃人肉,其他牲畜的肉都不吃。”


    “還是隻挑食的妖孽……”山河沉吟,看那日頭偏西,起了身道,“到城中借宿一夜吧,這地方我可睡不下。”


    一個連棺材都睡得踏實的人,斷不可能還嫌棄破廟,他之所以會這麽說,興許是想去城中探一探食人妖孽的事吧。


    雲追月這麽想著,隨即應和道:“好,找家客棧吧。”


    老道忙道:“唉喲!二位可不能想不開啊,明知這城中有食人妖孽,還敢往那去,這不是……”


    這就是送死!老道當著山河的麵不敢這麽說出來。


    “依你這麽說,城中還多是些手無寸鐵的平頭百姓呢,他們也要過日子,難不成有家不迴嗎?”


    麵對食人妖孽時是否能全身而退,山河一人是無十足的把握,但加上雲追月,情況就不同了。


    “那還有秦家的人呢?城裏的人都會把你認出來的。”老道急道。


    “有些事就得當麵解決,情知此事與我脫不了幹係,我就更不能避而不見了。”


    雲追月讚同山河的說法,見老道遲疑不決,於是安撫道:“老丈,你就不必跟去了,此地整理一番,還是可以落腳的。”


    老道雖是滿臉難色,但看二人已有動身之意,心想好不容易遇見的仙人,這次要再錯過,剩下這半條老命也不知是否能撐到重見時。


    事已至此,老道幹脆把心一橫,道:“算了,老道我隨你們一塊兒去。”


    “誒?等等!”山河忙道,“你真的可以留在這裏的,畢竟城裏兇險萬分。”


    老道一臉愧色,道:“我思前想後,還是覺得跟著你們妥當,我這把老骨頭折騰貫了,可不再想一個人孤獨終老了。”


    山河將竹筒掛好來,平平道:“你這是想讓我們給你養老了?”


    雲追月則笑而不語,老道又急了,總覺得和他無法溝通,但凡夫俗子與仙人之間的溝通不暢,不也挺正常嘛,畢竟等級不能相提並論。


    山河走出了廟門,剛一迴頭就見著老道將那寶貝似的塑像揣懷裏了,於是麵色一沉,轉過身去腳步加快了。


    老道忙追了上去,一邊追一邊喊:“仙人,等等!我這腳可不利索,麻煩關愛一下老人啊,仙人……”


    “我不叫仙人,我叫山河!”山河有些不耐煩。


    情知舉頭三尺有神明,若是德薄而位尊,則必定會有災殃,他不想平白無故得此名,更不想無德無行受人拜,平淡自由點多好。


    隻見老道沉吟片刻,原以為他意識到自己的口誤了,誰知他雙眼一亮,隨即叫道:“地山仙!”


    聽到這聲叫喚,山河與雲追月的腳步同時一滯,又聽老道自言自語道:“仙人俗名山河,又在人間曆劫,不能沒個名號,地山仙多響亮!”


    山河打定主意不想理他了,雲追月緩緩道:“我聽著挺好的。”


    “雲陸道長怎麽也拿我尋開心了?”山河有些鬱悶。


    老道一聽,震驚不小,眨了眨眼,方將雲追月仔細瞧來:


    這不得了,今日所見皆是大神!


    想來這輩子的福氣算是花完了,不僅見了真人,還攀上幾句話,喝了幾碗茶,這要混人世,也夠自己風光一輩子了。


    “竟是雲陸道長!老道我雙眼一蒙塵,看人易走神,雲陸道長威風八麵,陸台斬妖之術可是我等修道後生望塵莫及的……”老道激動湊上前,內心的崇拜唿之欲出。


    他說的是大實話,雲追月聽著,臉上擠出了一絲笑容,似乎終於能理解山河的感受了。


    山河故意挑起眼角,問老道:“你是否又在胡謅?”


    “我哪能胡謅啊?不信你自己問問雲陸道長,可有此事?”


    他轉臉求證,雲追月自喉間咳出一個“嗯”時,山河登時亮了眸子,驚喜道:


    “原來雲陸道長這般厲害,我竟然也不知,實在不該啊。不過,太好了,有雲陸道長在,也不怕什麽妖孽了。”


    他歡喜得如同一隻跳脫的兔子,雲追月看他那模樣也是無力接話了。


    老道則樂嗬嗬道:“二位都不必謙虛,有你們二位在,老道我大可放心了!哈哈哈!”


    聞言,兩人皆搖頭歎息。


    黃昏時分,三人才下了山,山腳的茶棚到底有了煮茶的夥計,不過這會兒,人家正收拾著家什,見著從山上下來的三人,放下手中活忙迎了上來。


    山河自覺地壓低了鬥笠,雲追月將他擋去了一半臉,從容地對上那名年輕的夥計。


    上前來的夥計一臉好奇打聽道:“山神怎地啦?”


    老道反問:“你沒上山啊?”


    “上山我問你作甚?”


    見他沒好氣,老道也以牙還牙:“老道要告訴你作甚?去去去,倒三碗茶來。”


    “不巧了,時辰一到,要收攤了。”夥計兩手一攤,雙肩一聳,要閉門謝客了。


    老道再要與他糾結,雲追月便開口了:“勞駕小兄弟了,這進城的路還遠著,眼下正口幹舌燥,怕是撐不住了。”


    夥計見此人態度溫和,也就緩和了語氣提醒道:“奉勸你們趕明兒再進城,城中可不太平。”


    “多謝相告,我們有要事非走不可。”


    那夥計又將雲追月上下打量了一番,謹慎問道:“你們是哪邊的人?”


    還有後邊那人,那鬥笠怎麽見著那麽眼熟?


    “什麽哪邊的人?”老道終於接上了話。


    夥計瞥了他一眼,問雲追月:“是不歸城封家的還是喬城秦家的?”


    這一問,山河與雲追月凝了神,怕是兩家又出狀況了,今日不湊巧趕不上他們聚頭,要是恩怨再加深就麻煩了。


    “我們哪家都不是。”老道如實應道。


    身後的山河輕輕拽了拽雲追月的衣袖,雲追月當即問道:“我們也聽說了他們兩家的事,他們後來又怎麽了嗎?”


    夥計歎了口氣,掇了幾條板凳來,招唿著各自坐下,利落地上了茶後,他把一條腿架在板凳上麵,娓娓道來:


    “看樣子三位是不知道今日發生的事了,”沒等三位表態,他又道,“既然兩家都不是,那就還好說,不過這話得從今早說起。想我這棚裏什麽人不曾來過?什麽世家子弟、靈修術士,有頭有臉遠赴盛名的人多了去了,可就沒遇見過什麽稀奇的。”


    他說這話時,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呸道:“瞧我這張嘴!今早我這兒就來了個稀奇的,你們猜是誰?那可是懸賞妖孽!你們可知這妖孽是何來頭?”


    “……”


    “……”


    “……”


    三人默契地搖了搖頭,都默默喝了口茶。


    “看來還是外鄉人。告訴你們吧,讓你們長長見識,也好留個心眼。”夥計一低頭從桌腿下抽出一遝紙來。


    山河暗瞟了一眼,哭笑不得,今早剛抽走了一遝,又添了一遝?他嚴重懷疑這茶棚就是消息的散發地。


    雲追月一看也是萬分無奈,即便如此,還是得不動聲色聽年輕的夥計繼續說,不過他最怕的是旁邊的老道發作,這麽一眼投過去,隻見他雙腳依舊激動地抖著,臉上並無透露半分異樣。


    夥計指著畫像上的人,解釋道:“呐就是這位,從我爹那時起就開始懸賞了,懸賞降服二十三年無果,今早活生生就站在這裏,把多少信眾給嚇跑了,當然,我也被嚇跑了。”


    山河聽得認真,卻疑竇叢生。


    難道是因這懸賞令,才導致那麽多人想取他性命?可早些年呢?二十三年來相安無事,沒理由近來才有人接令啊?倘若真是秦家如此大動幹戈發令懸賞,勢必路人皆知,紅綾又何須諸般隱晦,不予道明?難道就為了讓他送上門來?


    山河心念峰迴路轉,越想越覺得此事錯綜複雜,甚至比自己的遭遇還要撲朔迷離。


    夥計大方承認自己被嚇跑,乃是情有可原:“我得把這個重要的消息告訴秦家人啊,好討個賞金啊。”


    此話一出,老道嘴角分明抽動了下。


    “秦家人賜了我一匹快馬,讓我跟上指路,可一迴到這裏,那妖孽不見了,那我是百口難辯啊,就隻能說是到了隔壁城去了,然後他們就浩浩蕩蕩去了不歸城。誰知他們前腳剛走,封家人就來了,又浩浩蕩蕩奔進城了。”


    那夥計聲情並茂,老道不知從何時起換了個態度,竟然十分讚成他的做法。


    不過這也陰差陽錯地避免了一場正麵衝突。雲追月緩緩鬆了口氣。


    “怕他們掉頭迴來,我得趕緊走啊,誰知這時一群人就奔下山來了,一個個跟見鬼似的,片刻都不願逗留,都說山神發威發怒了,要降災了什麽的,那我慌了啊,隻能跟著跑啊,可過了許久,也不見有什麽動靜,我就打算著壯壯膽子迴來收拾東西,這不,就碰見你們了。”夥計一通講完,喝了一口茶,認真問道:“怎樣?是不是特別刺激?”


    三人又默契地點了點頭。


    年輕的夥計衝他們伸出了手,示意他們給錢:“故事是講完了,三位也聽得有滋有味,那這口水費,總該賞點吧。”


    “……”


    “……”


    “……”


    山河也終於明白了,為何那些排隊的人來到這裏都不歇腳,就直接趕著上山,原來竟是這般道理。


    老道一下子就站起來了,雲追月忙將他按坐下,掏出了一塊碎銀送到夥計手裏,夥計兩眼發光,欣然收下。


    “這口水真值錢。”老道白了夥計一眼。


    山河卻想:雲陸道長出手也真闊氣啊,想來家底殷實呢。


    雲追月淡淡一笑道:“這銀子你掂掂,能迴答我們多少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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