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將醉酒昏睡的拾澤背進風行小築。


    繞過仙鶴屏風,再見澡池時,池中無水,底部卻多鋪了一層圓潤如玉的石頭,似乎用以刺激足底穴位的,他掃了一眼,不多想就將拾澤安放榻上。


    忽從意識中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他隨即盤腿坐其身側,開始冥想取感。


    祈樓內,若憫向大祭師稟報,言城主朝鳴尋欲進來求見,朝天歌隨即讓其入內。


    朝鳴尋鮮少進祈樓麵見大祭師,多數上報六大長老,讓長老擇重傳達,但事關重大,他便不再循陳禮,以求盡快妥善處理。


    他一斂往日溫和神情,變得端方嚴肅,見著朝天歌便作一揖,免去各種客套,直截了當道:“宵皇境外十裏地烏雲籠罩,呈洶湧氣勢向我鹿無城翻騰而來。”


    朝天歌一聽此事便覺蹊蹺,從台階上走下來問道:“巡司可有探查?”


    朝鳴尋道:“據巡司迴報,乃是山川精怪作祟,本來雜牌小妖不足為懼,但數量眾多,來勢洶洶,形勢不妙,還請早定大計,以杜禍變。”


    見朝天歌沉思,朝鳴尋欲言又止。


    自大祭師掌族以來,鹿無方圓百裏不見鬼祟來犯,精怪小妖也是少之又少,此次赫然出現成百上千的鬼怪,兇兆無疑。


    在宵皇境內出現此象,勢必人心惶惶,若不能及時阻止,恐貽患將來,而那些個居心叵測之人,也必然借題發難……


    無論何種情況,都是朝鳴尋不想見到的。


    禍機之萌,迫在眉睫,也不容朝天歌躊躇,一旁的若憫早已做好準備,隻待他發令。


    “令全城布下結界,鼓人傳訊禁止城民出入,再令巡司堅守東南西北望樓,城監加強巡查,嚴陣以待。至於宵皇全境之界,我來布下。”


    朝天歌理智從容,所想也與朝鳴尋相差無幾,轉向若憫:“你且前去探查,切勿打草驚蛇,若發現情況,及時迴來!”


    “是!”若憫匆匆退下。


    朝鳴尋還想再說什麽,話到嘴邊留了一半:“你如何想的?”


    朝天歌沉默半晌,道:“不好說。你把他們放了嗎?”


    朝鳴尋知道“他們”指的是何人,於是點了點頭。


    他向來奉命行事,一旦有難,卻是選擇性向誰求助,此刻大祭師定然要比族中任何人更可靠些。


    得知鹿無或有災難來臨,山河匆匆斷了心念感應,迴頭憂心忡忡地望了一眼酣睡中的拾澤,轉身大步走出了風行小築。


    鹿無城中鳴鼓陣陣,城衛匆忙關閉了城門。


    眼見的天漸漸暗沉下來,城監戴甲四巡,戒備森嚴,城民皆各迴自家,閉門不出。


    四座望樓之上的巡司齊齊發功作法,少頃,一道藍色屏障自四麵八方築起,瞬息隔絕了鹿無城與外界的聯係。


    平日裏有拾澤帶,山河不覺路遠,但當自己走起來,才覺長路漫漫。


    順著水流上了高山,便見一白色結界如穹廬般籠蓋下來,氣如長虹卻劍拔弩張。


    山河頓覺唇焦口燥,蹲在河邊捧了一口水喝,將後腰掛著的木筒取下盛了滿滿一筒水後,就又別好繼續趕路了。


    他不知鹿無城即將麵臨什麽,但他仍需朝天歌的幫助,所以逆行以確保對方無恙。


    朝天歌將鹿無結界撐大到宵皇邊境,魑魅魍魎乘著黑風直撲過來,有些兇物尚未化形,團團黑煙肆無忌憚撞向結界,一觸結界頓時消散,後又聚一起再次衝撞,無休止的。


    有些兇物雖已化形,但兇神惡煞,張牙舞爪,圍在後頭似在搖喊助威;有些兇物化成獸形,但形態不全,看不出具體是何怪物,齜牙咧嘴地趴在結界上啃食撕扯,卻絲毫無用。


    很快的,四麵八方相繼抵達的鬼祟將結界圍得嚴嚴實實的,密密麻麻猶如烏雲籠罩,場麵實在駭人,好在結界之內仍有結界,鹿無城中的人皆不知外頭發生了何事,也看不到如此可怕的一幕。


    若憫繞著結界飛了一圈,愈發難以置信,這些兇物到底是衝著什麽而來的?


    但不可置否,它們一定是感應到了什麽,才能從八方匯聚而來。


    族中幾位尊者也感應到了異樣,得知是鬼祟來犯,紛紛跑到祈樓了解情況,不乏有追責的意思。


    一陣嗡鳴傳來,山河拍了拍耳朵,距離越近聲音越清,隻聽得祈樓內的人似乎因為突如其來的妖孽大吵了起來。


    “你還打算瞞著我們這幾個老頭不成?要不是我們發現得早,估計連如何死的都不明白。”


    “你想如何應對?就任由那些妖魔鬼怪肆無忌憚地進犯?權宜之計並非長久之計,何況你這結界能撐多久?”


    “到底還是年輕,做事欠斟酌……”


    “想我們鹿無常年安生樂業,如今這般事態,實在詭異……該不會是有人做了什麽事,招惹了這群東西來吧?”


    “一群老不死的……”山河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在心裏罵出一句來。


    他對這群人沒有什麽好印象,也無冤無仇,但出事隻會推諉的人,他是最看不慣的。


    “我想諸位是忘了,大祭師能溝通神鬼,把它們阻攔在外也是挫挫它們的銳氣,之後再與它們溝通,探清它們的目的,自然也就有應對之策了。”


    這個聲音山河一聽就知道是莫長老的,他這話倒是中肯,聽不出有何歸責之意。


    “也對,大祭師自有安排,我等也不必著急。”


    “你是大祭師,執掌宵皇一脈,你想怎麽做自有你的道理,按理我們也沒有權利過問,但是莫要忘了,劍能護人亦能傷人。”


    ……


    山河不由地想,這大祭師與幾位長老的關係處得不怎麽樣。


    “報!訓蠻人慶明求見!”


    “快請!”


    這迴才聽到朝天歌沉穩有力的聲音,到底是常年練出來的,麵對著喋喋不休的問責,才能如此沉得住氣。


    “慶明參見大祭師與各位長老!”


    “何事求見?但說無妨。”


    “蠻人……不受控製,獸性大發,衝出了訓蠻營……”


    “什麽?”


    “這、這禍不單行啊!”


    “早說了要將這群蠻人驅逐出境,當初不聽偏要養虎為患,如今倒好!”


    ……


    山河愈發覺得大事不妙,仰頭看到了山頂上飛翹的簷角在鬆柏間若隱若現,於是加快了腳步往上攀。


    祈樓外,三生人戒備森嚴。


    一個紅影掠過,欲往雲峰望台上,被守殿的三生人發現,發陣擒下。


    紅影化成紅綾,與三生人纏鬥了起來。


    “何方妖孽,擅闖祈樓!”一名三生人狠厲發問。


    紅綾倏然化成一婀娜女郎,翩翩紅衣繞體,濃妝豔抹,嫵媚非常,看得三生人一陣恍惚。


    她獰笑一聲,抽出紅甲纖手掐住那人的脖頸,用力一收,那三生人便一命嗚唿了。


    看她出招殘戾,三生人不得不拿出令牌作法對付,紅綾見對方招法新鮮,詭魅笑道:“我竟有些不忍殺你們,這是怎麽迴事呢?”


    都知妖言惑眾,三生人皆不作迴應,將紅綾圍在其中,口中振振有詞:“符印奉法行,邪祟鬼魅驚!”


    話音一落,藍色符光自令牌衝出,紅綾頓起,符光緊追而上,化作光圈將紅綾束住,自半空拽下。


    紅綾吃勁,一瞬幻化成了幾十條紅綾奪隙飛出,條條勒住三生人的頭,狠狠道:“找死!”


    語畢,紅綾一擰,三生人頸骨一斷,紛紛倒下。


    她隻餘下一人,用來問話。


    又化作女郎,紅綾捏住那人的喉頭,將其逼到懸崖邊,用紅綾束縛住他的手腳,並在其耳旁輕輕吹了氣,細語相問:“結界結點如何開啊?你告訴我,我便饒你一命。”


    那三生人一臉硬氣,緊閉雙目不去看紅綾。


    “喲?還有點骨氣,何必為了一句話丟了小命?”紅綾自恃貌美,凡人不過是她池中物,也皆在她股掌之中,而眼前的三生人卻不為所動,這讓她有些羞惱。


    紅綾伸出一手撫摸上三生人的胸膛,他一怔,眼睛閉得更緊了。


    感覺到他劇烈的心跳,紅綾笑了,看來是還年輕,稍微一挑逗就不行了。


    她細軟的手遊走上了三生人緊繃的臉,豔唇微啟道:“男人也不過如此。你要是不說,我有的是手段讓你服軟。”


    紅綾環顧了一下四周,輕哼了一聲:“聽說此地神聖,最容不得男女苟且之事,可是如此啊?”


    三生人一聲不吭,臉上的汗卻滑了下來。


    紅綾開始動手解他的衣衫,他終於受不住,惱羞成怒大叫一聲:“妖孽!你快住手!”


    對上紅綾火辣辣的目光,他有些慌了神,更不敢直視她的臉,唯有盯著令牌能讓他定神,紅綾看他的神情笑道:“裝什麽正人君子?”試探性扯下他的令牌,“跟這個牌子有關?”


    三生人目光急忙逃開了,紅綾哼笑一聲,一揮手便將地上散落的三生人的牌子全攬過來,隨後連人帶著令牌直上雲峰望台。


    一路上山,山河所見的守山人全被殺害,皆被利器穿膛而過,死狀慘烈。


    他臉色煞白,這種殺人的手法太過熟稔了。


    山河直奔祈樓而去,一上台階,滿目瘡痍,他怔住了,地上全是三生人的屍體,無一生還。


    山河心下暗念,千萬不要如他所想的那般,剛想奔進祈樓,一人從高空赫然砸下,他急刹住腳步。


    那三生人砸落跟前,在他麵前抽搐著,胸膛和嘴巴鮮血噴湧而出,雙目怔怔地盯著山河,似有話說。


    山河大駭,不容遲疑,緊忙封了他的血脈,急聲問道:“你怎麽樣了?”


    三生人奄奄一息,卻用力地瞪著他,求助的急切目光蓋過了痛苦的表情:“結……結界,快……”


    山河心頭一震,點了點頭,將他平放下來,不忍看他如此痛苦,便道:“你放心,我替你守著。”


    語罷,朝他的後頸處一點,他便停止了抽搐,閉上了眼斷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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