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賊!”大祭師一語戳穿,掌中靈力已蓄好,是時候送他一掌了。


    山河連忙解釋道:“大祭師應該比在下更清楚,這拜月壇是什麽地方吧,總不是打架鬥毆之地,煩請出手前……三思啊!”


    篤定這小子不敢在此地亂來。


    見他不語,又探得他氣息有了波動,山河往後退了一步,幹脆直接坐了下來。


    畢竟對大祭師也不了解,不能料想他會出什麽奇招,是以一邊捶著小腿,佯裝受傷,一邊也瞄著大祭師的舉動。


    大祭師按耐不住了,披著月光,夾帶著濃重的寒氣向前逼近了幾步。


    對方驚人的威懾力,還是讓山河微微一驚:“且慢!”


    這麽一叫,對方竟不由自主地頓了頓,山河逮住一個機會忙道:


    “你一堂堂宵皇祭師,看我有傷在身,就欺我!莫非乘人之危才是宵皇人的作風?再者,論打架我是從未怕過,隻是大祭師修為高深,我是萬不敢與大祭師為敵的,又怎敢造次呢?”


    對方這般迂迴折騰,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何藥?但無論如何,祈樓又豈會是別人想來則來,想走則走的地方。


    大祭師冷聲道:“別不識好歹!”


    “大祭師知道我來此是為何?”


    想必又是與招魂鼓相關,大祭師沉默半晌,終於道:“時候未到。”


    確實離此前約定的還有段時間,他倒是守時。


    山河微微抿嘴,道:“那是後話。我是真的追著一物進來的,否則這地方請我,我也未必會來。”


    他言之鑿鑿,逼得對方終於正麵詢問:“是何物?”


    不過聽這語氣更像是質疑。


    管他是不是質疑,能迴話就算好事,山河接口道:“不知是何物。”


    話一說完他又後悔了,正要解釋,就被股莫名的勁力一舉托起,令他一瞬恍惚,還未看清底下是何物,就被扔出了拜月壇。


    好在他一個急旋身落地,才免了五體投地的窘相:“還真要打架啊?”


    落地那瞬瞥眼見拜月壇麵上,緩緩沉隱的一隻透明大手,他倏忽瞪大了雙眼,不知這大祭師使的是何手段,此種術法也挺新奇。


    山河不動聲色引了一連串沙石,如藤條般沿著地麵穿過護欄往樓下探去,再一揚手分了一股毫不客氣地向大祭師拍去。


    驀地,一把紅傘橫空而出,頃刻將大祭師掩在後頭,又將飛奪而來的沙石一瞬旋轉彈開。


    山河定睛一看,那道突然出現的青光,不就是此前那個追紅綾的盲眼女妖麽?


    隻見她將傘揚起,立在大祭師身旁。


    而傘下的大祭師巋然不動,安之若素,毫發未損。


    那女妖麵容姣好,對著大祭師微微一躬身,溫聲問道:“公子,若憫可有來遲了?”


    大祭師道:“正好。”


    聽此二人一問一答,山河心中了然,難怪她幾次進入祈樓,大祭師都不作表態,原來他們乃是主仆關係,可宵皇祭師養隻女妖在身旁,豈非有悖常理?


    不過,看此二人裝扮,組合在一起確實有些看頭——


    一個戴著麵具,一個蒙著雙目,主子不想讓近侍瞧見容貌,侍女便索性遮了眼,倒是忠誠得緊。


    “這主仆二人真有意思。”山河忍不住想笑,但還是憋了迴去,轉而指向若憫,朗聲道:


    “我便是跟著若憫姑娘上來的!”這話明顯是為自己擺脫嫌疑。


    聞言,大祭師側目轉向身旁的若憫,說不上是求證,更像是命令。


    若憫會意,轉過臉對著他,雖然雙目被紅綢所蒙,但視線仿佛對焦在山河身上,那樣的穿透力讓他頗感意外。


    山河隨即補充道:“還有她追著的那條紅綾。”


    若憫轉向大祭師:“公子,那紅綾狡猾得甚,若憫幾次沒有將她捉住。”


    大祭師淡聲道:“無妨。”


    山河忍不住插上一句:“你們知道那紅綾的來曆?”此刻,他已忘了自己的身份與立場,這聲詢問過於自然。


    得知對方的確追著什麽東西上來後,大祭師逼人的氣勢減了幾分,他雖並非有意闖入,但也無法抹去此前的“斑斑劣跡”——


    先祖麵前言行不當、偷盜掛像、擅闖墓廬、驅動烏鴉攻擊祈樓、擅闖雲峰望台……這些事都表明了此人實非善茬。


    若憫問道:“公子,此人是?”


    大祭師卻轉而言道:“族規禁約第三則的第三十條,第四則的第十條。”


    若憫頓了頓迴道:“第三則禁犯上,第三十條,不可於先人牌位前、長輩麵前與聖地之中言行不敬;第四則禁擅入,第十條,不可未經允許隨意進出宵皇墓廬、祭台與祈樓。”


    大祭師又道:“族規‘安靈墓’第二十六條,第二十七條。”


    若憫道:“第二十六條,宵皇墓廬禁止喧嘩,不可擾先人之靈;第二十七條,宵皇墓廬禁止禦物、遣靈,有違者嚴懲不貸。”


    山河聽得目瞪口呆,驚訝的不是宵皇令人發指的繁文縟節,而是這若憫姑娘張口就來的宵皇族規,想必都背得滾瓜爛熟了。


    這番對話十足是說給山河聽的。


    很顯然,他犯了禁令,違反了族規,大祭師針對他並非私人恩怨,而是秉公執法。


    “冒昧問一句,你們宵皇族規到底有多少條啊?”


    若憫看看大祭師,見他沒有接話,遂問道:“你問這個作甚?”


    山河笑道:“就是很想知道,你們規矩如此多……”


    會不會有人受不了而逃離宵皇,抑或是改頭換麵從此不做宵皇人?


    “我要做何事才不犯規呢?”


    大祭師根本不理會山河的疑問,隻冷冷道:“罰令第四十五條。”


    若憫有些不解,問道:“是否還有一條?”


    就目前看來,此人對大祭師幾多言行不敬,理應加多一條對宵皇祭師不敬之罰令。


    大祭師卻道:“無。”


    若憫雖有疑惑,但不敢揣測主子用意,隨即應道:“違反‘安靈墓’第二十六條者,杖八十,違反第二十七條者,輕則杖一百,重則兼封靈識百日。”


    一本正經念罷罰令,若憫便對著山河平平說道:“此人應領罰一百八十杖,封靈識百日。”


    敢情聽這麽久,就是等個對自己的審判?


    山河驚咦道:“我有異議,族規隻對你們宵皇人才有效吧,我又不是你們族中人,宵皇族規於我何用?”


    若憫似笑非笑,道:“隻要在這宵皇之地,那便受宵皇族規約束,無一例外。”此言便也斷了他僥幸的念頭。


    不愧是主仆,皆一樣不通人情。


    山河道:“規矩是你們定的,你們自然可以為所欲為,是否捏造,我亦無從求證。”


    若憫淡淡迴應:“你若不信,領罰後便可帶你到城門處一一查證。”


    城門?族規都刻城門上了?


    他不知道的是,凡入宵皇地界,通常走鹿無城,經過鹿無城時,便可見石牆上入石三分的千條城令,而外人並不知此城令即宵皇族規。


    凡有增刪,石牆上的令條翌日便有改動。


    山河不知乃情有可原,隻因他另辟蹊徑走的是險道,因而也錯過了石牆一景。


    常人也不會翻山越嶺進入宵皇腹地的焚川墓廬,更不會直上雲峰望台,這是大祭師始料未及,所幸族規中有此條令,方能名正言順將其正法。


    山河不由嗟歎道:“我有傷在身,受不了重罰的,百八十杖,不死也活不成了。隻是臨死前我想知道那紅綾是何來曆,否則死不瞑目……”


    大祭師忽然截口道:“無需多言。”


    顯然他已經受不了在此與山河“拖泥帶水”般的對話。


    若憫領命似地點了點頭,飛身如電掣朝山河逼去,那把紅傘卻依舊飄立不動。


    山河瞬時飄退出幾丈,拽住那條起初暗自發動的石藤,一個晃蕩下了樓。


    若憫旋即閃迴大祭師身旁,道:“公子,他下了六樓。”


    聞言,大祭師的瞳孔驀地收縮了幾分,隻在一瞬他也消失不見了。


    公子今日的狀態不對啊。若憫雖覺察怪異卻不敢揣測,也未逗留,收了傘要跟上,卻發現了紅綾的蹤跡,於是探著紅綾若隱若現的氣息飛掠而去。


    入了六樓的山河,循著石藤先前探過的路徑,走過長長的內廊後推門而入,目之所及一派清新——


    正堂寬敞明亮,正對麵的是一張巨大的白色鏤花木屏做牆景,屏上本無其他色彩,卻將長在外頭峭壁上的一株常青鬆,借著月光映照了進來。


    屏前棚足書案置於三級台階上,案上整齊疊放一摞書與一盞立鳥燈,展翅欲飛的立鳥又與祭台旗幟上的皇鳥之形如出一轍。


    隨處可見的皇鳥圖形,應是宵皇人的圖騰保護神吧。


    那台階之下的兩側立有九枝連盞燈,為扶桑樹形,燈柱伸出的九枝樹杈上都承一桃形燈盞,頂端卻是一栩栩如生的皇鳥,原是氣勢宏偉,可描了一層白漆上去,整體就顯出了幾分婉雅秀逸。


    山河自打進了六樓,每到一處皆分了一抹靈識混淆視聽,準確來說是為了牽製追來的人。


    是以現下的他不慌不忙,在樓內晃蕩了一圈,發現此處與廡殿一樓布置大有不同——


    此層樓內的裝飾丟掉了繁瑣,丟掉了金碧輝煌,沒有滿地鎏金,更無貴氣逼人,反而使人心曠神怡,淡淡的色調又讓人心平氣和,要是放在白日裏定有說不出的愜意。


    山河嘖嘖稱道:“這小子的日子倒是過得不錯。”


    環顧片刻,他有那麽一刻覺得宵皇祭師之所以會不解風情,許是因在偏冷孤清的環境久了吧。


    好在自己從小結交了各路朋友,雖然這一路走來,那些所謂的朋友老的老死的死,但至少開放的性子已養成,幕天席地的生活已習慣,因此看得淡了,就更能接受各種無常。


    譬如一朝公子哥,一朝小乞兒,要麽沒出息地啃老等死,要麽沒日夜地打拚賺功德,人生百態倏忽變,處處皆無常。


    穿過正堂側邊的晴山藍幔帳,山河見到了一處廂房,正準備抬手推門而入時,背後忽來一擊,他一個急側身堪堪躲了過去。


    大祭師收迴手不到一寸便又急出掌,論近身戰,山河也不曾皺過眉頭,棋逢對手,兩人交起手來不分伯仲。


    “出去!”大祭師喝出一聲。


    “大祭師的逐客令可是對我下了三迴了。”話雖如此,可他也不會反省這究竟是誰之過,一言以蔽之,相逢是緣!


    打架自然也是緣,既是如此,那便隨緣吧,要打便打。


    隻是這大祭師一揮袖,有股似曾相識的味道傳出,好像就是他身上衣服的味道!


    大祭師會是那個埋他的人?可他這種人怎麽會去屍山亂葬崗那種地方?


    興許隻是品味相投之人,恰好用了同一款香罷了。


    倘若真的是埋了他的人,應該也會認得他,沒道理無任何反常表現。


    那香味從哪裏飄出來的?那大袖裏頭一定藏著什麽好物吧,才能散發出這種讓人心馳神往的味道來,不濃不豔還帶著淡淡的涼味,雖獨特但舒服。


    山河這般想著,便已躲過了對方幾次近身攻擊了。


    大祭師多半不願在祈樓內鬥法,以免破壞祈樓一磚一瓦,而當一個人氣急敗壞時,往往會選擇直接上手,無關修為能力,隻在於自然反應。


    山河則是懶得運用術法了,沒有比近身戰更能舒展筋骨的了,何況他還另有一番心思在內,遂將術法改成了互搏。


    二人對峙良久,自己毫發未傷,也不能傷對方分毫。


    真就如此下去,打到天荒地老亦不成問題,可他早想趁虛結束這場互搏。


    看大祭師攻勢猛而利落,幾番逼得他挪了腳步,山河道:“你們的待客之道有些特別啊。”


    大祭師不為所動,山河又道:“來者是客,大祭師也不盡盡東家之誼,這麽好的地方一人獨享,太可惜了。”


    他的目光隻那麽一瞬不經意朝廂房瞥去,對方的氣息就不對勁了,顯然大祭師很緊張這間廂房。


    山河尋了個機會一腳後蹬,直接把廂房的門蹬開,旋即就往房內竄。


    大祭師見狀猛地欺身過來,伸手欲抓脫韁般的山河,誰知,他竟然轉過身來,乍然伸出一手往他臉上抓去。


    一個始料不及,大祭師忙不迭抽出手護住鬼麵具,殊不知這一下,於山河而言,倒是正中下懷。


    山河禁不住飛揚起嘴角,蓄謀已久的吾名,一瞬從其後背飛竄而起,便將綁在他後頭的麵具織帶扯下。


    大祭師防不勝防,一個趔趄,整個人就向他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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