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鐵看了一眼梅璞,見其麵上兩道極其顯眼的白眉,憶起方丈島刊印的大乘期修士畫冊上,正有此人畫像。


    他收了些倨傲的神情,又微微一頓。


    今時不同往日。


    雖然他隻有煉虛期,卻是一劍宗宗主,身後更有兩位大乘期修士跟隨,對於三十六宗之一的劍起宗宗主,自不必屈尊降貴。


    這麽想著,朱鐵又微微揚起了頭,斜睨著梅璞,說道:「劍起宗梅宗主?本宗主剛接手一劍宗事務,處處都要交接,有些不適應,還請梅宗主見諒。」


    話雖如此,朱鐵卻沒有絲毫歉意。


    他也不等梅璞再說些什麽,略過三十六宗七十二家之類的「蝦兵蟹將」,徑直對另外幾個五行宗的修士打起了招唿。


    朱鐵對著派了兩位大乘期修士的神木宗,微微低下那朝天的頭顱,熟稔地笑道:「叫席宗主和柴前輩久等了。還請神木宗的兩位,為我一劍宗多多助勢……」


    席禾淵見朱鐵將一朝得勢後的嘴臉顯露無疑,微微頷首又客氣幾句,隨即與柴煦交換了個眼神。


    「小人得誌便猖狂」,原是如此。


    一劍宗,沒戲了。


    天雷門這方,才是眾望所歸。


    朱鐵自然看不穿比起自己多當了將近千年宗主的席禾淵與臥底了將近三千年的柴煦,他兀自轉向黃土宗宗主商封嵐,拱了拱手,道:「商宗主一手劍法,黃土宗無人能出其右,令人敬佩!若此間事了,還望商宗主能撥冗,指點在下一二。」


    商封嵐眉頭微蹙,看似放鬆的手背上青筋已微微鼓起,動作也略微有些僵硬了。


    朱鐵這後輩,竟哪壺不開提哪壺,比寇師弟還要討嫌!


    遠不如寇峪的老友,那一劍宗前宗主謝鈞,講話來得中聽。


    如此看來,寇師弟除了陣道造詣,也並非一無是處,至少在擇友方麵,還是值得嘉許的。


    商封嵐也跟神木宗席禾淵一般,隨意點了點頭。


    見清虛宗和炎極宗宗主俱未親臨,隻派了個煉虛期弟子前來,朱鐵將雙手背在身後,到兩人麵前擺足了架子,以下巴對著兩人,並未開口。


    樊澈見狀,心裏翻了個白眼,不卑不亢地自報身份道:「清虛宗青雲院主親傳弟子樊澈。」


    朱鐵掃了樊澈身後一掌之數的煉虛期修士,心下不滿,「王宗主怎地沒來?」


    若不是朱鐵臨時被拱上一劍宗宗主之位,以樊澈的師承和實力,其分量抵得過五個朱鐵。


    見朱鐵這般,樊澈的態度更顯冷淡,隨口扯了個理由,道:「符陣大會將近不得空。」


    符陣大會將近倒是事實,但不得空的是宗主的親傳弟子仲溪儼。


    朱鐵聞言一愣,一劍宗多是劍修,幾乎無人去參加這符陣大會,他也把此事給忘了。


    五大宗門實力相當,隻是一劍宗占了劍修戰力強悍的便宜,才能在歸元論道會上保持領先的實力。


    因此,即使不滿樊澈的態度,朱鐵也不敢太過放肆,隻在心裏記上了一筆。


    狂什麽狂,不過是清虛宗六院之一的青雲院主親傳弟子之一罷了,他可是一劍宗宗主!


    對上穆軼煬,朱鐵的態度則略有不同。


    沒等穆軼煬自報名號,朱鐵就誇讚道:「穆道友年少有為,不愧是鍾宗主的親傳弟子,將來必定前途無量!」


    朱鐵在準備的那幾日裏,重點了解的就是幾位宗主及其親傳弟子的親疏。


    因此,他自然知曉鍾丁巳對這天賦極高的小徒弟,存了幾分「望子成龍」的心思。


    穆軼煬尷尬又不失禮貌地應付了幾句,倒也沒有多熱絡。


    他也算看明白了,此人不過是一劍宗五位長老隨便挑的一個煉虛期傀儡,隨時可以拋棄的那種。


    按此人心境,定是仰仗著一劍宗的底蘊深厚,以積蓄換得一枚神虛丹,才能突破至煉虛期。


    朱鐵一一與四個頂級宗門的領頭人見過,才轉向其他人。


    正要再展現一下自己的威風,卻不料身後的隨行長老開了口,語氣嚴肅又冰冷,「宗主,正事要緊。」


    朱鐵轉頭一看,是最近百年剛剛突破至大乘初期的蕭輒。


    此人是最年長的太上長老三鑒真人一派的,似乎與聲名鵲起的「天雷雙姝」有些過節。


    對著太上長老派來的人,朱鐵倒是不敢造次,「是,是,有勞蕭長老提醒。」


    「諸位既然到此,便已知曉此行的目的。」朱鐵轉向眾人,一改唯唯諾諾的模樣,正氣凜然道,「我一劍宗的五位太上長老已經推斷得出玄真那魔頭的方位,正在四方絕靈海域交匯處。請諸位助我一臂之力!」


    聽到朱鐵大放厥詞,竟敢稱唿玄真大師姐為「魔頭」,大半修士臉色遽變。


    要命,這人怕是瘋了!


    蕭輒也微微變了臉色,這朱鐵剛被選中當宗主的時候還是個謹小慎微的,怎麽才三個月,就如此膽大包天了?


    玄真大師姐掌控飛升之事,雖然有九成把握,但終究隻是諸位太上長老的猜測。


    此行一是為了確認飛升之事與玄真大師姐有關,聯合各大宗門逼其放開掌控;二是為了看看是否有機會直接解決了大師姐,好給天雷門一個重創。


    若是玄真大師姐安好,他們定然打不過;若無人飛升之事與其無關,他們完全不占理,原本無位太上長老留了餘地,隨時可以叫停此事,但朱鐵這麽一說,性質就變了。


    說玄真大師姐是「魔頭」,這是直接往人頭上潑髒水啊!


    就算他們想息事寧人,也要看玄真大師姐答不答應,看天雷門答不答應了!


    蕭輒刀割般的狹長雙目,猛地睜開了一條細縫,恨不得從眼裏射出刀子將眼前這同門的脖子砍斷。


    他和天雷門其實沒什麽過節。


    論劍會上,他徒弟蕭衡敗於任綺之手,險些被毀了靈根,他氣怒攻心之下,才要任綺償命。


    但後來卻發現,並非如此。


    雖然蕭衡差點死了,但修士的機緣,向來伴隨著生死危機。


    蕭衡原本是雙靈根,被任綺的異火一燒,竟生生提純成了純度極高的單金靈根!


    如今蕭衡的修為,已輕鬆突破至煉虛期,隻等三鑒真人飛升,他蕭輒就能接手其勢力,在一劍宗稱尊做祖!


    但朱鐵話已出口,此時斬殺了他也於事無補,反倒顯得一劍宗心虛氣弱又慫包。


    蕭輒無奈,傳音警告朱鐵幾句,便不得不輕咳一聲,找補道:「咳,宗主口誤,諸位不必當真。」


    他掃過在場眾人反應,心中一定,說道:「事不宜遲,我們這就往四方海域交匯處,去找玄真大師姐一問究竟。」


    幸而在場沒有散修盟那群留影石不離手的,有他們添油加醋,朱鐵就死定了。


    不僅如此,他蕭輒也會被牽涉其中。


    朱鐵神色僵硬,不情不願地說道:「此事尚無定論,是我口誤了。諸位請隨我來。」


    說罷,朱鐵轉身,禦劍向那四方海域交匯之地行去。


    因著臉麵不保,他禦劍的速度不自覺就加快了許多。


    眾人紛紛收斂神色,默契地當做不曾聽見朱鐵的狂言,就要禦劍跟上朱鐵,卻還是被甩下了十幾丈。


    不等眾人跟上,那朱鐵的身形一瞬竟消失了!


    ……


    朱鐵眼前一花,場景驟然變換,一瞬便知道自己中了招。


    迴過神來,看著充滿人間煙火氣的人來人往的街道,蕭輒與另一位寡言的大乘期長老已經不在身邊,朱鐵便知自己孤身落入了幻陣。


    他倒也不慌,設陣之人必定不是玄真大師姐。


    若真是大師姐,對付他這麽個煉虛期的後輩,連陣法都不必設。


    朱鐵抽出劍來,朗聲道:「藏頭護尾的鼠輩,有種便出來與我當麵一戰!」


    話音剛落,朱鐵聽到從遠處傳來模糊又斷續的聲音,卻不真切。


    開啟了隱匿陣的飛渡舟上,蝦湫瞄了兩眼水鏡,看那持劍的男修下巴指天,忍不住感嘆道:「弋努,這個人的脖子好奇怪哦!」


    蝦湫學著朱鐵揚起下巴,卻始終無法達到那人的極致角度。


    說真的,人族可以把下巴抬得那麽高的嗎?


    蝦蝦化形十分完美了,怎麽就做不到呢?


    雖則修士閃到脖子後一瞬就能恢復,且蝦湫痛覺喪失,弋努見她如此,還是忍不住笑著提醒道:「這大概是那人的天賦,蝦湖主小心閃著脖子。」


    蝦湫乖巧地坐直了,「那弋努你要不要蝦幫忙?一個人隻要一根浮海帶。」


    她看了另一側水鏡中的一大群人,這麽多人,這麽多浮海帶,蝦蝦要發財了!


    弋努卻搖了搖頭,說道:「蝦湖主在這裏等我就好,我先去解決那膽敢說師父是魔頭的朱鐵。」


    且不說一人一根浮海帶,這數量超過了她的庫存,事事依賴他人又如何能夠得到歷練?


    聽蝦湖主說,這幻陣中所困之人,修為與她相當,剛好拿他練練手。


    蝦湫失望地嘆了口氣,很快又振奮起來,眼中充滿了希冀,她握拳給弋努打氣道:「那弋努你快點去,把他打倒之後,記得看看他儲物袋裏有沒有藏浮海帶!」


    弋努原本要躍出飛渡舟的身形一滯,迴頭看了雙目發亮的蝦湫一眼。


    決定了,朱鐵一定藏了浮海帶!


    管他有沒有,蝦湫陪自己在這守株待兔這麽久,讓她高興一下也好。


    弋努點了點頭,便一躍而出,踩著靈劍進入了朱鐵所在的幻陣。


    見到一位深藍眼眸的曼妙少女從天而降,朱鐵微微一愣後退兩步,轉眼看見來人袖口的雷紋才迴過神來,「天雷門弟子?」


    「五雷峰,弋努。」弋努假惺惺地拱了拱手,笑道,「你方才說的魔頭玄真,剛好是我師父。你說巧不巧?」


    ……


    在朱鐵消失的瞬間,蕭輒便隱約感覺到了異常的波動,他連忙停下,抬手一攔旁人,道:「此處似有陣法。」


    眾人麵麵相覷,有人比他們先到了,設下陣法阻擋他們?


    還是說,是大師姐設下的陣法,警告他們不得繼續往前?


    可大師姐作為第一陣法師,所設陣法連大乘期都無可奈何,若蕭輒都能察覺到陣法的存在,那便不可能是大師姐的手筆。


    眾多修士開始眉來眼去地傳音討論起來。


    蕭輒與寡言的同門大乘期修士對視了一眼,得到對方一個不贊同的眼神。


    一劍宗的破天劍法雖有一劍破萬法之名,但蕭輒出手破去這陣法的同時,極有可能也把陣中的朱鐵給絞殺了。


    他沉默片刻,想起以陣修聞名的黃土宗,直接看向從不顯山露水的商封嵐,誠心請求道:「還請商宗主破陣!」


    聽到這意料之外的請求,商封嵐緊了緊牙根。


    這一趟來得可真是值了,竟給他一下碰上兩個比寇峪那玩意兒還沒眼力見的東西!


    怒意上湧,商封嵐決定,不裝了。


    揍不了寇師弟,還收拾不了一個一劍宗的外人?


    這裏是北方絕靈海域,趁著蕭輒不注意,直接把他按在絕靈海水裏清醒清醒,又沒把他殺了,能有什麽問題?


    一劍宗總不可能為了一個無關緊要還冒犯一宗之主的蕭輒,跟他黃土宗作對吧?


    至於其他幾位大乘期,不必太過顧慮,誰不知道誰啊,哪個不是各懷心思?


    看著那泛著黑色且流動緩慢的絕靈海水,商封嵐竟想到了破陣之法。


    他抬頭對著蕭輒露齒一笑,眼中有著隱藏至深的瘋狂,「真要我出手?」


    蕭輒哪裏知道自己將要麵對的是什麽,聽商封嵐似有鬆動,還當他是擔心破陣之時傷到朱鐵,便肯定道:「商宗主盡管出手,後果由我承擔,在場諸位皆可見證。」


    商封嵐低低地笑道:「這可是你說的。」


    蕭輒點了下腦袋,便覺天旋地轉,一瞬被抓住了腳踝,並被人從腦後按住,半個身子都浸入了海麵之中。


    ……


    眾人被這莫名其妙的發展驚得一愣,不知該如何是好。


    北方絕靈海域上,隔著無形的傳送陣牆,弋努在幻陣中對上了朱鐵,而商封嵐毫無顧忌地對一劍宗蕭輒出了手。


    而此時的林玄真,正看著那日漸茁壯的本源道種嫩苗欣喜不已,哪裏能想到,北方絕靈海域上打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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