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陽之氣在新的功法之下,依然隱隱躁動。


    楚惜時艱難地進入了觀想雙修狀態,勉強將那股難以調和化去的孤陽之氣安撫下去。


    忽地,有一道奇特的鈴聲,在他神魂深處響起,空曠遼遠,卻叫他神智昏沉。


    ……


    額間一痛,有人打了他一下。


    楚惜時起身,微睜雙眼,他倒是想看看,雨花閣有哪個膽大包天的傢夥膽敢彈他腦門。


    卻見眼前站著一個光頭——難道是自在門的那幾個羅漢?


    那人抬頭,一把拍在他肩膀上,很有幾分力道。


    好強的實力!


    竟能叫大乘期的他肩上隱隱生疼。


    「楚惜時!我的課上你也敢直接閉上眼睛打瞌睡?!給我去外麵站著!」


    楚惜時眼神一厲,不對,自在門的羅漢也不敢跟他這樣說話!


    正要運轉靈力好好反擊那老頭,卻發現丹田空空,不,是連丹田都感覺不到。


    他這時才發現自己置身於一個奇怪的地方。


    此處像極了他入道前楚氏族學裏的布局。


    他同時發現,那光頭竟然不是自在門的羅漢,而是個普通至極毫無威壓的凡人老頭。


    隻是這些少年的髮型和衣服都短得難以想像,簡直有傷風化!


    楚惜時低頭審視自己,這才發現自己和他們差不多,也露著胳膊和腿。


    這是隻能給大師姐看的!


    楚惜時眼尖地發現自己桌子肚裏還藏著一件袍子,像極了天雷門的法衣,連忙抽出來披在身上。


    「楚惜時,跟你說話你沒聽見嗎?還不快點去門口站著!」


    那眉毛花白的小老頭正漲紅了臉,舉起一塊三角形中空的小木板就要向他胸口戳來。


    楚惜時下意識抓住,一把奪過並掰斷了小木板。


    在寂靜的教室裏,三角板折斷的聲響格外清晰。


    整個教室裏的人,都向他看來。


    一張張臉,熟悉又陌生。


    楚惜時覺得自己需要一點時間來理解當下的狀況,便沒有與這凡人老頭辯駁,慢悠悠地向門口走去。


    快到門口時,隻聽得那小老頭換了一副語氣,慈祥又溫和地說道:「林玄真,你到黑板上把這道幾何題的第五種解法寫一下。」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楚惜時睜大了眼,猛地轉過頭去。


    逆著光,看不真切,但他能確定,這正是他魂牽夢繞的那個人。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楚惜時一邊接收著記憶,一邊卻緊緊地盯著正在認真書寫一串串扭曲符號的少女,眼眶發熱。


    教室裏的老頭終於發現了還在門口的少年「肆無忌憚」的目光。


    他警覺地擋住「升學率的保證」,瞪大了眼睛對上不服管教的「吊車尾」。


    不知怎地,一種危機感油然而生。


    鬼使神差地,袁老師說出了一句極其嚴重的話:「楚惜時!叫你家長來學校一趟!」


    ……


    西裝革履的集團總裁葉惜年,握著小老頭的手,連連道歉。


    「袁老師,我一定好好說他!真是麻煩您了,給惜時一次改過的機會吧!」


    知性優雅的設計師秋惜月,也對著小老頭,連連鞠躬。


    「袁老師,您消消氣。我們家惜時就是求知若渴了些,不是在看那女同學。」


    秋惜月捅了捅自家弟弟,提醒道:「惜時,快跟袁老師說,你是不是在看黑板?」


    楚惜時雙手插在校服兜裏,懶散地靠著窗台站著,聞言轉過頭來。


    袁老師也看向這個容貌精緻到有些過分的少年,卻聽他變聲期的嗓子裏冒出一句話:「不是,我就是在看玄真。」


    說完,少年臉上騰起一片薄紅。


    這還是他第一次坦然直唿玄真的名字。


    袁老師:……


    葉惜年:……


    秋惜月:……


    葉惜年最先反應過來,趕在袁老師說話前,拉過楚惜時,臨走又對秋惜月使了個眼色。


    秋惜月對袁老師歉意地笑笑,說道:「袁老師,惜時身體不適,我替他請假一周。」


    迴家的車上,葉惜年嘆了口氣,秋惜月也跟著嘆了口氣。


    三人同母異父,因為年歲相差頗大,反而感情甚篤。


    楚惜時在後座上,有些稀奇地看了看這兩個和自己師兄師姐一模一樣的人。


    越看越懷疑,自己關於修真界的記憶都是一場想像出來的夢。


    可他心底有個聲音在說,這一切才是假的。


    這裏的一切都是那麽的陌生,好似隔著一層看不見的屏障。


    但這裏有觸手可及的玄真。


    修真界的玄真大師姐,拒他於千裏之外,那麽這幻境裏的呢?


    這幻境裏的,該讓他得償所願了吧?


    若是那樣,他願意相信這裏才是真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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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到這裏,楚惜時對兩人說道:「我喜歡玄真,我想和她在一起。」


    葉惜年:……


    秋惜月:……


    「惜時,你在瞎說什麽呢?你才幾歲就知道什麽喜歡不喜歡的了?而且那女同學才幾歲?人家女同學答應了嗎?我估計人都不認識你。」


    「哥,你這話有點誇張了。咱們惜時這麽帥,怎麽可能不認識?不過那女孩子學習那麽好,我們惜時可別耽誤了人家。」


    「惜時啊,咱們藍星華夏是法治社會,違法亂紀的事,你哥我也是幫不了你啊!這樣吧,我給你在學校附近買套房。」


    「哥,你胡說什麽呢?惜時是那種強取豪奪的人嗎?惜時啊,你姐我也沒什麽能耐,這張卡你拿著刷。」


    楚惜時笑了笑,接受兩人的好意後,說道:「我立過心魔誓,要讓她心甘情願跟我在一起。」


    葉惜年和秋惜月麵麵相覷。


    心魔誓?這孩子該不會是修仙小說看多了吧?


    ……


    「校草迴來上課了!」


    「校草跟年級第一的林學霸告白了!」


    「校草的告白信被退迴去了!」


    「為什麽?」


    「林學霸說,校草不如數學讓她感興趣!」


    「謔,好傢夥!不愧是常年滿分林學霸!」


    「校草成績不行,眼光還挺好。林學霸也是個清秀自然的小美女呢!」


    「你竟然看見過林學霸的正臉?我從來都隻看到她的側臉或者頭頂……」


    ……


    楚惜時終於把林玄真堵在了教室裏。


    「你為什麽不肯接受我?」


    「因為我不喜歡你。」


    「你為什麽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試試?」


    「和你相比,我更喜歡數學,我正在嚐試把更多的時間放在數學上。」


    楚惜時忍不住咬牙,這算什麽理由?


    數學,是利用符號語言研究數量、結構、變化以及空間等概念的一門學科。


    說起來,玄真大師姐喜歡的符陣之道,與這數學有些許共同之處。


    「楚惜時,你擋著我的路了。」林玄真語氣毫無起伏地陳述道。


    楚惜時下意識地退開,等林玄真走遠了,才懊惱自己竟然一點冒犯之意都不敢有。


    這個世界的人,男女關係比修真界還要亂。


    修士之間還要結契才能安心雙修,可這裏……


    看對眼就能隨隨便便地裸裎相見。


    想這個又有什麽用?


    玄真依然對他愛答不理。


    聽說學霸都會格外注意學霸,楚惜時準備從學習上引起林玄真的注意。


    說來也怪,楚惜時自從被上課鈴聲和粉筆頭帶到這裏,渾身上下精力用不完似的。


    他在葉惜年為他買的房子裏挑燈苦讀,足足花了半年,才終於全麵地趕上了進度,甚至緊緊地跟在林玄真的後麵。


    這一番逆襲,叫那袁老頭都對他刮目相看。


    連帶著平日裏,對他借著請教數學題接近林玄真的行為,都放鬆了些。


    「玄真,這道題你給我講一下好嗎?」


    林玄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認出這個俊秀的少年正是跟自己表白過的那個校草。


    這人總算明白「學生最要緊的是學習」了。


    林玄真十分欣慰地接過題,道:「好的,我看看。如圖,在四稜錐p-abcd中,已知pa⊥平麵abcd,且四邊形abcd為直角梯形,∠abc=∠bad=π/2,pa=ad=2,ab=bc=1.1求平麵pab與平麵pcd所成二麵角的餘弦值;2點q是線段bp上的動點……」


    念完題,林玄真隻用了片刻就釐清思路,一邊說一邊在草稿紙上寫。


    楚惜時哪有心思聽。


    他隻顧著看林玄真認真的側臉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觀察玄真。


    或許是因為玄真的睫毛很直很濃密,她的雙眼看起來黝黑深邃,好似能把人的魂魄都吸走。


    瓊鼻櫻唇,前額的長髮被發卡固定在頭上,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


    這世上怎麽能有這樣叫他心動的人呢?


    真希望這世上真有林玄真解不出來的習題,好讓他能夠與她在這樣近的距離,能夠多停留一會兒。


    「……這樣就證明出來了。」林玄真結束了解答和演算,將那草稿紙與試卷一同推給楚惜時。


    「你聽懂了吧?」


    楚惜時想說自己沒懂,可這樣不但顯得自己傻,還暴露了自己沒認真聽講。


    據說學霸最不喜歡的就是浪費刷題時間又不聽講的同學。


    果然,這幻境一點都不靠譜!


    別人遇到的幻境,都能心想事成的!


    「我叫林玄真。楚惜時,記得叫我全名,林玄真。」


    林玄真雖然無所謂被他這樣稱唿,但這種稱唿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楚惜時正想藉機說上幾句,可惜少女已經重新低下頭去開始刷題。


    ……


    一晃十五年過去。


    林玄真一路順風順水地進入了華夏科學院的能源研究室。


    她研究的內容屬於機密,楚惜時大概知道,與藍星的能源和探索宇宙獲取新能源有關。


    楚惜時自己則借著葉惜年和秋惜月的資金和人脈,創立了一家遊戲公司。


    這十五年間,兩人偶爾會在同學聚會上見一麵。


    柔順的齊肩黑髮沒有做任何多餘的護理,素麵朝天的林學霸自帶氣場,叫人不敢接近。


    在這費心安排的聚會上,也就隻有楚惜時能和林玄真說上兩句,再照例試探一番。


    兩人都是適婚的年齡,男貌女才,實在般配。


    楚惜時早已在林玄真看不到的地方宣告主權,卻沒再敢對本人直白地示愛。


    「我從南極迴來了,有時間出來聚一聚嗎?」


    楚惜時把這包含標點十八個字的話翻來覆去地檢查了三遍,確保沒有泄露一絲多餘的情感,才按下發送鍵。


    他知道,沒辦法再自欺欺人了。


    他的時間停留在二十歲。


    在修真界的時候,他就是二十歲左右結丹,容貌便停留在那個時候。


    可是林玄真的眼尾出現了淡淡的紋路。


    他或許不會老,可林玄真會老。


    一開始他就知道,這是一個幻境。


    即使是幻境,他依然無法得償所願。


    很不甘心!


    這一次,他決定孤注一擲。


    楚惜時根本沒有叫來其他人聚一聚,隻有他和林玄真。


    手機震動,看到簡訊迴復的那一剎那,楚惜時才鬆了口氣。


    「時間,地點。」


    ——燭光晚餐——


    林玄真看了一眼這個永遠二十歲的老同學,「這次總算隻有你一個了。」


    楚惜時渾身一僵,難以置信地抬頭看向她,「你都知道?」


    林玄真溫和笑笑,「我在等你說出來。」


    說出來才能結束,好過一直拖下去。


    楚惜時掏出一顆暗紅色的血玉珠,遞到林玄真的手邊。


    這血玉珠是楚惜時出生時就握在手裏的,意義非凡。


    林玄真卻紋絲不動,在他出口之前便幹脆拒絕道:「承蒙厚愛,我不願騙你,對不起。」


    楚惜時渾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似的,又有種果然如此的恍然。


    「你不屬於這裏。迴去吧!」


    氣氛凝滯,楚惜時若有所悟。


    他脫口而出道:「你活著的時候,我就屬於這裏。即使隻是將就都不願意嗎?」


    另一道熟悉的女聲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其實你都明白。迴來吧!」


    眼前的空間開始扭曲,幻境開始崩塌。


    楚惜時頹喪地捏緊了那枚血玉珠,身上氣勢節節攀升,口中卻喃喃道:「這算什麽幻境?也太真實了吧!幻境不是該叫我得償所願然後留住我嗎?啊?」


    ……


    「惜時!」「惜時醒了?」「閣主!」「小師叔!」


    耳邊傳來鬧哄哄的聲音,楚惜時睜開眼,是熟悉的雨花閣屋樑。


    師兄師姐徒弟師侄正圍著他。


    迴來了。


    抬手取出口中的異物,楚惜時驚異地發現,這珠子看起來和那血玉珠極其相似。


    見楚惜時癡癡地盯著引魂珠看,秋惜月在旁解釋道:「這是大師姐取了你的指尖血製成的引魂珠。」


    楚惜時將引魂珠握在掌心,體內孤陽之氣已散,他低低地笑出聲來。


    聖人有情而無累。


    雨花閣上方雷雲凝集,正是渡劫飛升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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