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以為沈三小姐避我如蛇蠍,可原來在生死攸關的時刻還是命更重要。”


    那是自然,沈惜辭心想。


    “每次沈小姐見到在下,總是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別。鍾某不過一介商賈罷了,竟引得沈三小姐避之唯恐不及,所以沈三小姐是否是從誰人口中又或是別的什麽地方聽到了一些關於在下的流言蜚語?”鍾寒舟微曲著身,垂眸直視沈惜辭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一般。


    沈惜辭一怔,這人又來了,致力於抓住任何一個可以試探她的機會,以前她隻是偶然偷聽到他的身份,可如今卻是從上帝視角直接拿到了他的信息,麵前站著的可是南疆最大殺手組織的少閣主,稍有不慎怕是自己就要命喪他手,她打了個寒顫,\"鍾老板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試探我,你到底是想讓我知道些什麽?又或是不想讓我知道些什麽?不如你說出來我保證守口如瓶,我實在是經不起鍾老板這樣的嚇唬了。”


    少女有些狼狽,發絲淩亂,濕漉漉地貼在白皙細嫩的臉蛋上,發上的水滴沿著發梢一滴滴落下,順著白皙的頸脖滑入鎖骨處的溝壑間,一滴…兩滴…三滴,她抬手理了理臉上淩亂的碎發,積淌的水滴隨著她的動作一起滑進了衣襟裏。


    少女屈坐在地上捂著胸口微喘著氣,眼睛裏卻透露出一股子倔強,她仰頭直視著這個把自己完全籠罩在陰影裏的男子,在等著他的迴答。


    鍾寒舟一時有些失神,此刻光景,讓麵前這向來清麗明媚的少女陡然間生出那麽一絲若隱若現的“禍國殃民”的意思。不過他久經人世,很快便以平靜的情緒掩飾住了自己的失態,扯下自己的外衫披在少女身上。“在下的失禮,讓沈三小姐誤會了。”


    沈惜辭覺得真是看不懂鍾寒舟這個人,原書寫他表麵待人是春風和煦,暗地裏又是殺人不眨眼的殺手。可是她怎麽覺得,這人就春風和煦不成,冷漠無情也不成。還是說書裏寫得太極端又或是著墨太少?


    兩人對峙的間隙,侍衛已經把夏映禾從湖渚上帶到了岸上。


    “你們倆在這裏聊半天,都不幫忙救救映禾的嗎?”穆韋趕來時看見夏映禾渾身濕透,趕緊拿過宮人手中的衣服給她攏上,看兩人在不遠處亭子裏,便問道。


    “在下剛救完沈三小姐,正準備去救娘娘,恰巧殿下就來了。”鍾寒舟淡定地迴答。


    “是麽?”穆韋有些不信。


    夏映禾握住穆韋的手。解釋道,“殿下,其實方才是鍾老板把我從水裏救上來的,接著又去救了惜辭。”


    “原來如此,先迴殿內換衣吧,免得染上風寒。\"


    夏映禾是坐轎攆過來的,她也不顧什麽尊卑禮儀,想叫沈惜辭一同上去。但沈惜辭覺得這乘著皇妃的轎攆在宮中走動,實在有些招搖,不太合適,所以婉拒道,\"臣女走走路,反正崇和殿也不遠。\"


    \"沈三小姐不必拘禮,你和映禾是閨友,旁人不敢多說什麽。再說你們三人現在這副樣子也實在不宜去人多的地方,我讓宮人往僻靜處走,一會兒就到了。”


    如此沈惜辭便不再推辭,與夏映禾一同上了轎攆。


    到了崇和殿後,夏映禾旁人給沈惜辭備了熱水沐浴更衣。等換好衣服出來時,鍾寒舟早已梳洗幹淨,和穆韋在下棋。


    \"自照的棋藝高超,我輸得甘拜下風,佩服。\"


    鍾寒舟放下棋子,謙虛道,\"殿下過獎了,我不過是僥幸贏了一籌而已。\"


    夏映禾招唿沈惜辭過去,穆韋倒了一杯溫酒遞到沈惜辭手中,\"沈三小姐喝杯酒驅驅寒。\"


    “多謝殿下,隻是臣女不善飲酒,喝一杯便會醉,我還是喝茶吧。”說著便端起旁邊的茶杯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


    “沈三小姐一進宮,映禾便比往日活潑了些,聽母後說要在淩雲殿設個女學,邀請了些世家貴女進宮和公主們一起學習。這以後沈三小姐常來宮裏走動,映禾便多了個說話的人。”穆韋輕呷了一口酒。


    “四弟也快十七了,母後那邊很是著急,想必此次趁伴讀的機會給他擇一個合適的閨閣千金做太子妃。”穆韋自顧自地說著,“四藝之中,琴棋書宮中都有造詣深的先生教導,可畫未尋到合適的人選。我與自照相交已久,知他的畫工頗佳,因此特意請了父皇的旨意讓他進宮教習各位。”


    什麽?鍾寒舟要當先生,還要教她們?怪不得他今日會進宮。沈惜辭有些錯愕地看向鍾寒舟,卻見他早已恢複在人前那春風和煦的笑容。


    “陛下同意了?”


    “自然,今年景州大旱,自照雖不在朝中,但仍然心係景州百姓安危,因此向國庫捐了一筆賑災款和物資,父皇對他很是讚賞。便當即就下旨讓自照每日進宮教習。”


    聽說鍾寒舟的產業遍布各地,想必能讓穆述同意此事定是鍾寒舟捐款的數目不小,真是有錢能使鬼推磨,沈惜辭暗暗腹誹。


    “那以後還得請鍾老板多多指教了。”沈惜辭端起茶杯,淺酌一口,笑盈盈地對著鍾寒舟拱拱手。


    “既如此,那何不直接改口叫先生,哈哈。”穆韋朗聲大笑。


    鍾寒舟也看她,似是也在等。


    “先生!”沈惜咬咬牙,以後好長一段時間都怕是逃不過他了。


    聽到這聲先生,大抵是覺得新奇,鍾寒舟也忍俊不禁地笑了。“沈三小姐客氣。”


    “自照,這一行人中,可就有未來的太子妃,你可得好好教導,母後那邊定是不會虧待你的。”穆韋似有若無地提醒他。


    “自然會盡在下所能,不負殿下的舉薦之恩。”鍾寒舟舉起一杯酒,朝穆韋敬了一杯。


    \"如此甚好。\"


    在崇和殿坐了一會兒,鍾寒舟便起身告辭,沈惜辭也不久留,隨著他一起出了崇和殿。


    鍾寒舟步伐大,沈惜辭跟在後麵小跑了幾步才追上,“鍾老板怎麽會想到要進宮當先生?”


    “二殿下方才不是說了嗎,是他舉薦的,並非在下自薦。\"鍾寒舟笑著迴答。


    穆韋親自舉薦,鍾寒舟又是捐錢又是捐物,就是為了能讓穆述同意他進宮任先生一職,恐怕兩人暗中有什麽謀劃。哎,隻不過再如何籌謀也都是徒勞,畢竟真正的贏家如今還尚在乾州。


    “看來沈三小姐還沒習慣改口。”鍾寒舟側身彎下腰在她耳邊低語,“沒關係,以後有時間,到時候慢慢改。”


    “鍾老……”


    沈惜辭話沒說完,鍾寒舟便提醒道,“先生。”


    “哈哈,在下還沒那麽老。”


    什麽?愣了一瞬沈惜辭才反應過來,鍾老先生?噗,她也忍俊不禁。


    鍾寒舟用扇子似有若無地擋在她麵前,刺眼的陽光便被遮住了。


    “先生知道離魂引嗎?一種南疆特有的蠱毒。”沈惜辭停下腳步,轉頭看向鍾寒舟,之前她鍾中了離魂引,可沈惜澤說董檀在獄中被打得半死都在否認自己那是離魂引,可見他也是被人蒙騙了。鍾寒舟又是南疆人,和穆韋是一黨的,沈家支持的是穆炎這個正統,這顯然與穆韋他們利益衝突,如此一來很難不懷疑這事和鍾寒舟有關。


    “沈小姐憑什麽覺得在下會知道呢?”鍾寒舟不答反問。


    “就是隨便問問,總覺得鍾老板遊曆四方,定是見識廣博之輩。\"沈惜辭敷衍道。


    鍾寒舟不置可否,隻微笑著點了點頭。


    ******


    晚上,迴府的路上,沈惜辭終於忍不住,問了趙氏,“大伯母知道今日進宮皇後娘娘會宣布入宮伴讀的事兒嗎?”


    “我說不知窈窈可相信?”趙氏真誠地看著她。


    “當然。”


    “其實我之前去托皇後幫忙看看朝中有那些官員的千金還待字閨中,幫忙給錦煊物色一個合適的小姐相看。後來皇後娘娘說翰林院大學士遲年的獨女如今年芳十七,還未許人家,人品長相皆是上乘,和錦煊倒也相稱。於是便請了人進宮,我和遲夫人一起商量,覺得這門婚事可成。\"


    “遲棲?”


    “窈窈也同她認識了?”趙氏觀察著她,“我今日帶你進宮,是想你幫忙參謀參謀,你們小姑娘家方便親近,幫忙看看這個遲小姐真正的品性脾氣如何。”


    “我今日隻見了一麵,還未來得及說上話,不過初印象還不錯。如果二哥哥喜歡,那自然是好的。”沈惜辭想了想道。


    “現在不喜歡不要緊,感情嘛慢慢培養,隻是錦煊如今已及弱冠,又沒個知冷知熱的人在身邊,我給他挑的侍婢他也都不稱心。我擔心他在感情上會有些偏激,窈窈覺得大伯母說得可對?”


    “大伯母說得有理。”沈惜辭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趙氏似乎對她這個反應很滿意,又扯了些旁的話題。


    迴到府上,下人說沈惜澤迴來了。沈惜辭將將要迴南苑,趙氏拉著她的手要她去東院坐坐,隨即趙氏讓人把沈惜澤請到凝翠苑來用晚膳。


    “母親。”


    沈惜澤跨過門檻恭敬地對趙氏行了一禮,隨後看了看沈惜辭。


    “二哥哥。”沈惜辭看向他。


    “錦煊,過來用膳。”趙氏讓人給沈惜澤添飯,“你父親今日可能要晚點迴來,我們便先吃。”


    “嗯。”


    “二哥哥你的手受傷了?”沈惜辭見他纏著繃帶的左手,關切地道。


    “無礙,小傷而已。”


    “出門在外務必小心,迴頭請個大夫來瞧瞧。”趙氏叮囑。


    “好。”


    “今日你迴來得巧,窈窈這些時日休息後待淩雲殿的事宜安置好後就要進宮了,進了宮就隻有休沐時才迴府,今日正好湊巧一起吃飯。”趙氏給沈惜辭夾菜,“窈窈多吃點。”


    沈惜澤剛吃了一口,聽到這話手裏的筷子頓住,“進宮?”他看向沈惜辭,表情有些意味不明。


    “嗯。\"沈惜辭抬眸看了一眼便收迴視線,端起碗繼續吃飯。


    “是皇後娘娘嫌淩雲殿太冷清,因此邀了些未出閣的世家女進宮給公主們伴讀,窈窈自然也在其中。”


    “叔父叔母知道了?”


    “皇後娘娘說事先已經跟你二叔父通過信了,想必他們是知道的。”


    沈惜辭覺得沈惜澤的目光正盯著她,因此不敢抬頭看,明明她都已經和沈惜澤保持著合適的距離了,也恢複到了剛進府的那種兄友妹恭的狀態,可是為何還是怪怪的?


    於是吃了飯,便立刻迴了東院。


    沈惜辭剛走,沈惜澤便借故也要走,趙氏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圖,便立即叫住他,“錦煊,你留下,我有話跟你說。”


    \"母親還有什麽話要叮囑?\"沈惜澤問。


    趙氏屏退左右,關了房門,“來,坐。”


    \"母親有什麽話直說便是。\"沈惜澤站坐下來。


    “還記得之前我跟你說過嗎,那個翰林大學士遲年的嫡女遲棲,為人溫柔大方,我和皇後娘娘都給你參謀過了,是個好姑娘。”


    “兒子不是說了暫時還未有成親的打算,母親就別耽誤了人家。\"沈惜澤起身就要走。


    趙氏見狀,連忙攔住他,\"往年我跟你說終身大事,你雖不喜,可也從未如此強硬拒絕。那時你還小,我們自是覺得不必操之過急,便由著你。可如今你年紀成年,該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


    沈惜澤隻是看著趙氏。“兒子說過了暫且不想娶親。\"


    “你這麽執意拒絕可是心裏已經有中意的人了?是哪家的姑娘?”趙氏試探他。


    沈惜澤沉默一會兒,便否認,“沒有。”


    “錦煊,母親和你爹爹不是個迂腐的人,若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品行端正,就算家境貧寒也可,隻要她肯對你付出真心,就足夠了。\"趙氏繼續循循善誘,“但若你心裏的人,與你始終隔著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你就該及時迴頭,切莫害了自己也害了她…”


    沈惜澤身形一頓,緩緩迴首看向趙氏,“是有人在母親麵前嚼了舌根?”


    “所以是真的?你當真對窈窈……”


    “……”


    見他不說話,趙氏又問,“何時開始的?”


    “不知道!”沈惜澤閉眼,或許是那次在書房內看她來迴踱步,搖曳生輝的模樣時明媚地像一株迎春花時入了心;或許是在上元節的雪夜迎雪看燈時;亦或許在自己多少個黑暗的深夜她總是安靜地守在床榻邊直到天明……總之他不能否認的就是自己心裏已經逐漸被這個少女占據,哪怕他知道他們是兄妹。


    “窈窈該不知道吧。”


    “不知。”


    “她是你的妹妹,你們之間是違背倫常的。”


    趙氏歎氣,沒想到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家人身上,眼下看來窈窈還不知情,也對自己這二子還未有親情之外的情感,必須得快刀斬亂麻,趁窈窈進宮這些日子趕緊把他的婚事辦了,免得再拖下去對兄妹倆都不好。


    “因為這個,母親才托了皇後娘娘把窈窈送進宮的嗎?即便明知她不喜宮中生活。”


    “是,卻也不全然是我的主意,你又不是不知皇後娘娘本就有意讓窈窈進宮作伴。”


    “作伴?”嗬,沈惜澤哂笑,怕是另有目的吧。


    “窈窈年紀小,心性單純,你作為兄長,有的事你知道該如何做,不然這事兒若是被你爹知道,你又該挨罰了。”


    以前他覺得自家這二子行事向來穩重可靠,所以很多事情便不幹涉,反倒很是信任。但此事趙氏卻是一百個不放心,她總覺得沈惜澤不會那麽輕易迴頭,心裏七上八下的,因此趙氏這話是關切,也是警醒……


    “所以母親可一定要替兒子……保守好這個秘密啊!”沈惜澤籠在袖子裏的左手緊握成拳,幾乎把所有的力氣都用盡了。


    他的語氣有些低沉和寒涼,聽得趙氏也不禁一愣。


    沈惜澤迴來,秋水早已跪在門外等候多時。


    見沈惜澤進屋,額頭抵著冰涼的地板求饒。“二公子,求您饒了奴婢吧,大夫人再三逼問奴婢為何這麽久了都得不到公子的青睞,說奴婢白白長了這副臉皮,若不說出實情便要把奴婢發配給府中的那個喂馬的王愣子,奴婢實在是沒辦法……”


    秋水話音剛落,沈惜澤就伸手猛地掀翻了桌上的茶壺,瓷器碎片紛飛。


    秋水嚇得不輕,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奴婢該死......\"


    \"既然你如此忠心,那便趕緊收拾滾迴凝翠苑,別在這裏礙了我的眼。”沈惜澤還不屑對一個女子動手,以前留著她無非就是為了堵沈冀和趙氏的口,如今看來也沒必要了。


    \"謝二公子開恩,謝公子開恩。\"秋水叩首,隨即爬起身來,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秋水離開後,沈惜澤一個人坐在屋中,緩緩解開已經帶血的繃帶,血絲從指縫裏滲出卻絲毫也不在乎,隻用布巾擦拭掉血跡,扔在一旁。


    王勤已經請了大夫過來,給他消毒包紮,臨走還不忘囑咐,“還好沒刺穿手掌,不然夠得養嘞,二公子切記近一兩個月左手不要使重力。”


    大夫還算有眼色,見沈惜澤不搭理便轉身交代王勤後才跟著下人去賬房領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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