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柏苑的主屋黑漆漆一片,秋水不明白,為何沈惜澤就在屋內卻連盞燈都未曾掌上,隻知道每隔十天半月左右的這個時辰,沈惜澤都會把自己關在屋裏,剛開始會隱約聽到砸東西的聲音,待聲音漸漸平息後,屋子裏便恢複了平靜。此時此刻她好想進屋去幫沈惜澤把屋子點亮,可是沈惜澤卻不讓她擅自進去。王勤說他生病了,可是卻從未請醫士來瞧過,仿佛隻要這麽靜靜地待一晚那病就能好似的。她看了看不遠處安靜守著的王勤,明明是主子病了,他卻似乎已經習慣並且毫無焦急之色,眼下在屋外不停地張望著裏屋的隻有自己,頓時心裏有些不滿,“王大哥,二公子到底生的是什麽病?為何不請醫士來瞧瞧?這樣一直反反複複,怕是會出人命的。”


    王勤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淡淡地解釋:“秋水姑娘咱們是做奴才的人,主子讓幹嘛就幹嘛,現在公子隻讓我們在這裏守著,那便守著就是,主子他自有分寸的,有時候還是不要好奇心太重,否則……”王勤沒再繼續往後說,但是意圖很清楚。


    秋水聽得臉色微變,心裏對王勤是更加不滿意,不過是個侍衛,還在自己麵前耍威風!自己之前好歹也是凝翠苑的頭等婢女,大夫人身邊得臉的人,如今都被二公子領迴了欄柏苑,他卻對自己處處提防,這是什麽道理?但是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和他嗆起來也占不了上風,隻能將這份不滿埋在心裏,臉上仍然是一副乖順笑盈盈的表情。


    王勤見她如此也不好多說,轉頭看見小徑那端一個少女一手提著一個盒子,一手提著一盞琉璃彩鳳燈款款而至,待少女走近,兩人恭敬道:“三小姐?”


    沈惜辭微笑道:“二哥哥在裏麵吧?”


    “在,隻是二公子不讓點燈,也不讓人進去,奴婢有些擔心......”秋水猶豫地看向沈惜辭。


    “無礙,我進去陪陪他。”說著沈惜辭便徑直往主屋走去。


    秋水看在眼裏,卻也不好多嘴,這些日子沈惜澤每次犯病的時候,沈惜辭幾乎都會按時來蘭柏苑,隻有她能毫無顧忌地走進主屋。


    一室昏暗中隻聽到急促低沉的唿吸聲,忽然“吱呀”一聲,房門應聲而開,“誰?”沈惜澤低沉帶著冷漠的嗓音響起,隨即屋中驟然亮起燭火。他抬頭看到沈惜辭提著上元時節自己送給她的那盞琉璃彩鳳燈站在門口,對著自己眼下這樣狼狽的情形一如既往地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


    “二哥哥,我是窈窈,我來陪你了。”沈惜辭關上門,看著又被砸得亂糟糟的屋子就知道方才沈惜澤定是痛苦萬分,她將琉璃彩鳳燈放在桌上,又將手中的食盒擱置在一旁,緩緩走向沈惜澤。


    他坐在床榻旁的地上,披頭散發,手臂上還有剛咬出來的幾道血印子,沈惜辭看著心疼地皺眉,“二哥哥,你怎麽能傷害自己呢?你看,你手臂上都流血了。”


    “無事,死不了。”沈惜澤看著沈惜辭。


    “我給你包紮,別感染了。”說著沈惜辭去櫃子裏拿出藥箱,取出一個藥膏和幹淨的細布輕輕擦拭在沈惜澤手臂上的傷口周圍,用手指蘸著藥膏輕輕塗抹。


    這溫柔細致的動作令沈惜澤覺得渾身舒暢,雖然身體的痛苦讓他有些難忍,但是看著她這般模樣,他竟覺得自己受的痛苦算不了什麽了。


    如今自己最狼狽的模樣都已經完完全全展現在了她的麵前,連自己都厭惡自己這樣狼狽的狀態時,她似乎從來沒有過一絲嫌棄,甚至連眉毛也沒有挑一下。沈惜澤閉上眼睛,努力平息著自己翻騰的氣息,任憑她替自己上藥包紮。


    塗完藥,沈惜辭又取出一個淺藍色的軟布團,“二哥哥,這是我自己縫的,以後你若再犯癮,便咬住它,不要再亂咬你自己了。”


    她細心地把軟布團塞進他手中,沈惜澤握緊了布團,低垂下的睫羽掩蓋了眼眸深處湧動的情緒。“窈窈會不會嫌棄二哥哥?”


    “不會,我知道戒藥是個很痛苦的過程,人的精神麵貌都會被折磨得很糟糕。可是如果不及早戒掉,那麽二哥哥以後就會更加痛苦,再無法控製自己。”沈惜辭認真地看著他,“所以二哥哥,不管有多痛苦,你都不可以自暴自棄,你必須堅持下去。”


    沈惜澤點點頭應下。


    “聽二叔父說那晚刺殺你的兇手找到了?”


    “嗯,隻不過我讓爹爹把她放了。”


    “為何?”


    “因為我知道爹爹也想放過她,因為那個兇手的夫君曾經在北征戰事中因為副將的一意孤行犧牲了,那副將本該就地軍法處死,可是因為一張免死金牌,爹爹選擇了遵從聖命而違背萬千將士的意願沒有處死副將。因為此事他心裏覺得愧對那些將士的家眷,所以我希望他放她一馬,也算是成全了爹爹想彌補愧疚的心意。”沈惜辭淡淡地道。


    沈惜澤聞言默默看向她,“你不埋怨他為了讓自己好受些而枉顧了你的安危嗎?二叔父早年間在外征戰無數,打了很多勝仗的同時也會樹很多敵,這些人或許會因為無法直接報複到二叔父的身上轉而報複他的親眷,或許這隻是個開始。”


    “埋怨倒算不上,誰讓我們是一家人呢,我不想看爹爹為了這點小事兒煩惱罷了。再者我想若我真有性命之憂的時候爹爹也不會這麽輕易放過想害我的人吧。”沈惜辭從食盒裏拿出一塊桂花糕塞到沈惜澤嘴裏,“怎麽樣,好吃嗎?”


    “嗯。”


    沈惜澤輕輕咬著她手中的糕點,直到一點一點全部吞進腹中,沈惜辭這才滿意地收迴手。


    ......


    主屋亮了很久,院子裏王勤打起瞌睡來,忽然“哎呦”一聲,王勤被驚得沒了瞌睡,睜眼看向摔倒在地上的秋水:“你怎麽了?”


    “王大哥,我的腳好像扭了。”秋水扶著自己被崴的腳踝揉了揉,委屈兮兮地說道,“我本來讓膳房給公子熬了一些安神湯,打算去膳房看看,結果不小心撞到了石頭上,崴了腳,現在根本爬不起來。”


    王勤走過去看著秋水腫脹的腳腕,又看向秋水委屈地撅起來的紅唇,不禁歎氣道:“唉......”他將秋水扶起來送迴到院子裏的石凳上坐下。


    “王大哥,現在公子有三小姐的陪伴想來應該好多了,我看天色已經很晚了,廚房的湯也熬好了,可是我現在走不了,要不然你幫我去膳房取一下可好?”秋水看著王勤殷切道。


    “嗯。”王勤猶豫半晌後還是答應了下來,隻是在離去前又叮囑了一句,“你且守好這裏,莫要讓人進來,我很快迴來。”


    “我知道的,謝謝王大哥。”秋水衝王勤一笑。


    王勤走後,秋水坐在凳子上靜靜看著主屋的窗戶出神。這個時辰其他人都已經迴房歇息了,護衛們都是輪流守在外院的,內院就王勤和自己兩人,眼下王勤不在。自己是不是可以趁機過去主屋門外看看二公子?她的目光落在主屋那扇緊閉的房門,越想越按耐不住內心的好奇心,拖著受傷的腳往主屋一步一步走進,一段不長的距離生生被她走出了十裏之遙。明明隻是偷看一下情況,卻不知為何,秋水心裏竟然有些不安起來,她屏住唿吸,躡手躡腳地靠近主屋,透過敞開著的房門往裏麵張望。


    燈影搖曳下,一個披頭散發、身著中衣的男子正垂首看著枕在床榻邊上不知何時已經熟睡過去的少女,那神態仿佛在看什麽稀世珍寶,嘴角帶著隱隱約約的笑容,疲憊的神情卻帶著柔和寵溺,即使是在黑夜中都閃耀著溫暖人心的光芒。秋水愣愣地看著那樣的畫麵,突然覺得鼻尖有些酸澀。這樣狼狽的二公子她從未見過,難道這就是他生病時不讓人接近的原因?怕外人看見他的窘迫,因此連自己的爹娘都不曾提起過半句?


    正想著,隻見他將少女輕輕抱起放於床榻之上,可是眼神卻沒有移開,反而專注地凝視著榻上少女的臉龐。他俯下身子湊近,慢慢朝少女的臉靠近,那唇已經近到快貼到了她嬌嫩欲滴的唇瓣之上,秋水捂住嘴巴,眼前的一幕令她震驚,她不相信這樣的場麵竟然是二公子與三小姐,她的腦海裏頓時嗡地響起,耳朵裏傳來轟隆一聲巨雷,整個人呆滯地立在原地,一動不動。


    就在她以為兩片唇快貼到一起時,少女忽然皺眉哼了一聲,一個翻身差點將沈惜澤壓倒,他趕緊伸手撐在了一旁,避免了兩人的肢體接觸。等沈惜澤重新站定後才稍微恢複了一絲理智,最後隻是在她額頭上留下蜻蜓點水般的吻便退了開來。


    秋水不敢多看,隻是悄悄地退迴了原地,此刻,自己之前種種的不安和猜測仿佛得到了驗證般,心裏的震撼無以倫比。


    “你怎麽了?”王勤端著湯迴來了,見秋水一個人愣愣地坐在石凳上,疑惑地問道。


    “沒、沒什麽。”秋水慌忙收拾心情,勉強扯出一抹微笑,“王大哥把湯送進去吧。”


    “哦。”王勤沒有多懷疑,端著湯碗朝主屋走了過去。


    次日,秋水照常在院子打著雜,看沈惜澤散職迴來,突然不似以往那般殷勤了,神情有些擔憂,王勤昨晚便發現不對勁,見她今日還有些心事重重的,心中生疑,便將昨晚之事告知了沈惜澤。沈惜澤這才想起什麽事,於是吩咐王勤道,“你去叫她進來。”


    王勤依言去喚秋水,見她磨蹭不進來便直接推開門將她拉了進來。


    “二公子,您喚奴婢來有何吩咐?”秋水生生地低著頭。


    沈惜澤掃了王勤一眼,王勤便會意地退了出去。


    “你這些日子在蘭柏苑做得可還順手?”沈惜澤隨口問道。


    “啊?挺好的,二公子。”


    “前些日子大哥、大嫂離家之前曾跟我提起過,說你去求他們讓我把你放迴凝翠苑,隻是最近忙得差點忘了此事,現在想起來便喚你過來,問問你的意見,你可打算好了要迴到凝翠苑嗎?”


    秋水本以為沈惜澤找她是發現了昨晚自己偷看之事,沒想到竟是這事兒,不說自己都差點忘了,自己之前的確去求過少夫人馮梨,不過當時隻是一時頭腦發熱,本想假意表明自己在蘭柏苑待得不如意,想迴凝翠苑,如此來旁敲側擊看看沈惜澤的反應,可是卻沒真想迴去。自己如今作為蘭柏苑內院唯一的女婢,是沈惜澤親選的貼身侍女,府裏的姐妹可都羨慕著自己呢。隻要自己多努力一點,說不定哪天就可以爬上沈惜澤的床,若是再伺候得周到一點,說不定還能更近一層,到時候自己還能抬個姨娘做做。


    見她不說話,沈惜澤以為她是默認了,便道,“如此,你便收拾收拾搬迴凝翠苑吧,母親那邊我自會去打招唿。”


    秋水一聽沈惜澤真要放她走,要知道這一走,就沒有再迴來的可能了,於是急急辯解道,“二公子,奴婢不願意迴凝翠苑!我想留在蘭柏苑伺候公子,求二公子不要趕我走。”


    “既不願意迴去,那之前又是何意?”沈惜澤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奴婢隻是一時糊塗,作為公子的貼身侍婢,卻一次也不得接近公子,心中不甘,才……才忍不住……”秋水急急跪在地上,眼淚瞬間滾落,哭泣道:“求公子留下奴婢吧,我保證不會再提迴凝翠苑的事了。”


    “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見他絲毫沒有鬆口的意思,又想起昨晚的情形,心中酸澀一下子就冒了出來,咬牙道,“自奴婢還在大夫人身邊伺候的時候便一直關注著公子,後來奴婢很幸運被公子親自挑選過來伺候,可是自奴婢來的這些時日,卻從不敢擅自踏進過公子的主屋,公子也不許奴婢近身伺候,奴婢本以為隻要多努力一點就可以得到公子的青睞,可是……”秋水哽咽不止,抽泣道:“可是公子從未對奴婢有過任何表示,直到昨晚奴婢才知道緣由,原來公子並不是不近女色,隻是公子早已心裏有人了。”


    沈惜澤心頭一跳,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被抓包一般,心虛不已,“王勤說你昨晚腿扭了,所以讓他幫你去膳房端湯,迴來後便見你心神不寧,所以王勤不在的時候你看見了什麽?”


    秋水苦笑一聲,沈惜澤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麽,自己在他麵前也不敢隱瞞,坦誠道,“昨晚的確是奴婢故意支走了王大哥,本想看看公子的病情如何,可卻無意間看見了公子,還......還有三小姐。奴婢從未見過您那樣的眼神,奴婢以為公子隻是昨晚因為病得失了理智這才差點對三小姐做出一些出閣的舉動。可是後來仔細想想,自三小姐迴了上都,平日裏公務要忙到半夜才迴府的二公子開始漸漸按時迴府了;明明迴蘭柏苑就不需要經過竹銘苑,可是公子每次迴來都會從竹銘苑路過,奴婢便隱約察覺到公子對竹銘苑另眼相看;後來三小姐被罰禁足,公子幾乎每日都會去祠堂陪著她抄寫經書,直到半夜才迴房休息;每次公子生病,除了三小姐,公子不許任何人進去探望,每每到天快亮的時候公子才會抱著三小姐迴竹銘苑。不僅僅這些,每次和三小姐鬧別扭您都會失態,一聽到她受傷,您恨不得立即飛奔過去......以前二小姐還在府上的時候您都未如此過。”


    說到最後,她語氣中已帶上了幾分憤慨與妒嫉。


    秋水的話猶如一塊巨石投入湖中激起千層巨浪,掀起陣陣波瀾,沈惜澤驚駭萬分,一時呆怔住了,根本沒法思考。


    “可是......即便是看到了這些奴婢卻一直沒敢往那方麵想,直到昨夜看見公子情難自禁差點吻上了三小姐的唇,這才恍惚醒悟,公子果真是喜歡三小姐的。而且這種喜歡,絕非僅僅兄妹之間的那種感情,而是......


    沈惜澤越聽心中越是煩躁,猛地站起身來道,“夠了!”


    “公子,您和三小姐是兄妹,你們之間......”秋水沒敢再往下說,“奴婢是真心愛慕您的,奴婢不求公子能給予奴婢同等的感情,隻希望能守在公子身邊服侍。”


    “滾出去。”沈惜澤冷漠地擺擺手,“你若想繼續留在蘭柏苑你該知道該怎麽做,此事若有第三人知道,尤其是三小姐,你應該清楚有什麽後果。”


    聽到自己能繼續留在蘭柏苑,秋水覺得是自己這番話起了作用,忙抹了把臉上的淚痕,“奴婢遵命,奴婢一定會守口如瓶,不會讓外界傳出不利公子的風言風語。”


    沈惜澤坐在椅子上,雙拳緊握,心亂如麻,方才秋水的一番話讓他措手不及,仿佛自己內心深處的暗潮湧動突然間被人捅破,一下子如泄閘的洪水洶湧澎湃,翻騰著將他淹沒,令他窒息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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