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世子,你找我出來到底有什麽事?不是說我出來了就把那張字據還給我嗎?”沈惜辭見他低著頭專注給自己揉腳,有些不解。


    裴梓淮起身坐在她身旁,指著夜空中的漫天星辰,問道,“帶你出來看星星。”


    沈惜辭抬頭見靜謐的夜空中群星璀璨,周圍的草叢裏還有蟲鳴,頓時覺得心情很寧靜,不知思緒已經飄到了什麽地方了,記得在現代的時候,自己也喜歡在晴朗的夜裏躺在院子裏看星星,那樣浩瀚無垠的銀河仿佛可以卷走自己整片的思緒,如果閑暇的時候可以就這樣坐上一兩個小時......


    “怎麽?傻眼了?”裴梓淮見她不說話,有些呆呆的,不禁好笑道。


    沈惜辭笑道,“確實很美,不過我覺得眼下不是看星星看月亮的時候,要是沒其他事的話我們還是趕緊迴去吧,免得我姐姐她們擔心。”


    “沈三小姐,你有沒有點良心,我可是專程給你送藥、帶你出來散步的。你就那麽討厭我,不願意和我多待一刻?”裴梓淮眼神有些黯淡,語氣有些幽怨。


    “多謝裴世子的好意,你不要多想,我並沒有討厭你,我隻是覺得沈裴兩家本就有嫌隙,所以還是少有交集得好,你說若真有一日我們熟絡了,那有朝一日兩家到了關係雙方利益抉擇的時候,那豈不是會讓我們處於兩難的境地?”


    沈惜辭覺得自己這麽挑明了,裴梓淮應該懂了吧,但見裴梓淮那捉摸不透的表情,她忽然有些不確定了,於是說完後便詢問裴梓淮的意思。


    “你倒是坦誠,我還以為你要編出些什麽借口與我說。‘裴梓淮大笑,“你說我是該喜還是該憂呢?”


    沈惜辭迴道,“什麽意思?”


    “沒什麽。裴梓淮不打算及繼續說了,隻是靜靜地躺在石板上,閉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過了一會兒見他還沒動靜,沈惜辭生出了一個想法,那就是趁他睡著,把字據從他身上偷偷順過來,然後再毀屍滅跡,這樣一想,那手先在他眼睛上方晃了晃,見他沒反應,隻當他睡著了。於是躡手躡腳地移到離他近點的地方,身後就開始在他身上試探性地摸著,也不知藏在哪裏,摸索了半天都沒摸到,不死心,繼續在他懷裏前襟處尋覓。


    “堂堂沈三小姐竟然趁人之危,對我欲行不軌,似乎有些不妥吧?”突然裴梓辭睜開眼,伸手抓住她作亂的手,笑著質問道。


    “啊?”沈惜辭沒料到他會突然醒來,嚇得差點一屁股跌下石凳,還好及時穩住,麵對裴梓淮的質問,她坦然道,“若是世子你果斷地把字據還給我,我也就不會對你做什麽,但是方才我找了半天都沒找到,所以......所以你根本就沒帶來?”


    “出門走得急,忘了。”


    “你就是故意的吧,故意想以字據為由將我騙出來,就是為了和你打發無聊的時間。”沈惜辭有些不屑地撇撇嘴,“我還以為世子你是個君子,沒想到竟是和小人沒有兩樣,之前在巷口趁我不注意強行讓我按了手印,眼下又框我出來究竟意欲何為?”


    裴梓淮不答反問,“你知道沈裴兩家的淵源究竟是什麽嗎?”


    這話把沈惜辭問住了,沈惜澤是順口跟她提過一句,不過也沒具體說明為什麽兩家這麽多年來都不和,她想了想,便分析道,“以這些時日的觀察,我大體能看出些,我姑姑和你姑姑估計在後宮也是不太和睦的吧?還有或許我爹爹和你爹在政見上有些衝突?”


    “那些明眼人都能看出來。但這些還不足以讓兩家產生多大的嫌隙。我給你講兩個故事吧!”裴梓淮緩緩道。


    “什麽故事?”沈惜辭問,示意他可以接著往下說,畢竟自己確實也想知道這其中淵源。


    “康盛八年四月,皇宮迎來一件大喜事,那便是多年不孕的皇後娘娘終於懷了龍種,此消息一出,整個後宮沸騰不已,陛下更是高興得合不攏嘴,立即封了還在肚子裏的孩子為太子。可誰知好景不長,在孕後第四個月,皇後便無故滑胎了,連太醫都沒查出來緣由,據傳聞當時宮裏鬧鬼,禦醫查出皇後腹中的胎兒乃是被邪祟纏身導致滑胎。之後皇後便鬱鬱寡歡、無暇打理六宮,陛下念其喪子之痛,讓皇後去了京郊鹿鳴寺修養了幾個月。皇後離宮後的兩個月,宮裏又傳出貴妃裴氏已有身孕的消息,屆時裴貴妃懷了龍種,又替皇後暫管六宮,在後宮的日子可謂如日中天。皇後得知此消息,在修養期還未滿便擺駕迴宮,見裴貴妃正坐在自己的的鳳椅上,拿著封印訓誡眾妃,皇後鳳顏頓怒,便以僭越為名罰了裴貴妃跪在雪地裏一整天,將當日跟在裴貴妃身邊的宮女全都杖死,不許任何人通風報信。據工人說那日的皇後如同鬼魅上身,行事淩厲,若有人敢提出異議者格殺勿論,眾人皆懼怕不已,不敢多言半句。待陛下處理政事迴到後宮時已是黃昏,得知此事後便免去了裴貴妃的處罰,可裴貴妃因著受寒,有滑胎之象,宮中禦醫用盡了各種方法都隻保住了大人一條命,那個未出生的孩子在半個月後還是流掉了,裴貴妃也因此落下病根,至今都未能痊愈。”


    沈惜辭聽裴梓淮講著這些後宮秘史竟如此頭頭是道,不禁越發好奇,“那後來呢?”


    “後來皇後被幽禁在冷宮,等她迴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做的荒唐事,主動請奏辭去自己的後位,數日後朝中分為兩大陣營上書請奏,一說裴貴妃僭越本就是不妥,還公然挑釁皇後,皇後不過是行責罰權,滑胎之事實屬意外,希望陛下念在皇後也處於喪子之痛期間將她從冷宮放出來,重新掌管六宮;二說皇後娘娘明知貴妃有孕,卻還在大雪天讓她罰跪,分明是嫉妒心作祟,想要借此機會害了腹中龍嗣,這樣的人不宜做後宮之主。請求陛下廢後。這兩派人吵得不可開交,陛下卻始終未做表態。”


    “這兩撥人便是以沈家和裴家為代表的吧?”


    “是。”裴梓淮點點頭,繼續道:“眼見著大臣越鬧越烈,太醫院院使李升建議陛下請了做法的高僧進宮給還未出生的小皇子超度,高僧做完法事後,在給六宮各院驅邪避災時發現皇後被人下蠱因此心智不受控製,才做出如此失德之事。消息傳到前朝,群臣嘩然,就這樣皇後被放出了冷宮,陛下以六宮不能無主之名恢複了皇後執掌六宮之權。心裏又心疼裴貴妃喪子之痛,便賜了她一道免死金牌,並給了她更多的寵愛。雖然事情就這樣草草地解決了,不過至此,皇後和裴貴妃之間的嫌隙就這樣埋下!”


    沈惜辭靜靜地聽他講完,才知道原來皇後和貴妃竟然還有這段恩怨,怪不得貴妃在明麵上都不帶給皇後麵子的,說到底貴妃肚子裏的孩子都是因為皇後才流掉的,所以皇後心裏也覺得愧疚,平日裏都讓著些裴貴妃,偏偏兩人的娘家都是上都兩大世家,陛下那邊也不好貿然處理任何一方,有些事便打個哈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著。仔細想來這後宮之中身份最尊貴的兩個女子竟然沒有一個屬於自己的親生骨肉,接連懷孕又接連流產,真真是有些悲哀啊。


    “你怎麽突然對後宮之事感興趣了?”沈惜辭問。


    “就是前些日子去了宮裏的藏書閣,無意間看見了一本專門記載後宮秘聞的手劄,閑來無事翻了翻,便看見了這一段。”裴梓淮淡笑著迴答。


    “那還有一個故事是什麽?”


    “康盛十一年,定遠侯裴羌的三弟裴雋--也就是我三叔父,奉命出征北境,因不服從軍令,一意孤行,最終中了北狄的埋伏,五千將士整整戰亡四千三百五十一人,還好其餘援軍營救及時才免於全軍覆沒的局麵,當時三軍震怒,要求將裴雋軍法處死......”


    “所以這個事件中我爹爹在麽?”


    “自然,你爹爹當時是三軍主帥。後來這個消息傳到上都,裴氏千裏加急將裴貴妃給的免死金牌送到了北境,要求免除裴雋的死罪。一邊有三軍將士在討說法,一邊又有陛下親賜的免死金牌,兩難抉擇下,你爹爹沈峰選擇了杖責裴雋五十軍棍,向來養尊處優的裴雋沒有受過這麽重的刑法,這五十軍棍下去,人已經被打得半死。裴府派人去北境接人時,都是抬著走的,不知是不是天意弄人,在迴京的途中,突遇大雨連連,山洪爆發,我三叔父在泥水裏泡了幾個時辰,當晚因此傷勢加重,高燒不退,最後不治身亡,裴家一片哭聲,我祖母更是一病不起,三月之後也撒手人寰......”明明說著的就是自家的事,可裴梓淮說著這些時,仿佛在敘述一個非常久遠的旁人的故事。


    “所以至此之後,裴家便認定是我爹爹害死了你三叔父?”沈惜辭問道。


    裴梓淮點點頭。“雖說我三叔父的死是個意外,不過到底間接還是因為那滿身的傷才導致的悲劇。”


    沈惜辭不解為何裴梓淮今晚特意將自己叫出來給她說故事,既然他這麽明了兩家的淵源,就應該懂得如何保持距離,可這三番兩次地找上自己是何故?思及此她決定問清楚,“既然裴世子知曉沈裴兩家如今這樣的局麵,那麽我們更應該保持距離才對,今日之後大家便形同陌路吧。”


    “那恐怕不行,咱們之間還有契約在呢,如果你能想辦法讓謝初桐不再纏著我,並且打消裴謝兩家結親的意願,我就不再糾纏你。”


    裴梓淮說起話來,字裏行間盡是耍賴皮,沈惜辭才覺得自己大意了,當初就不過是隨隨便便開個玩笑,誰知這裴梓淮就當真了,竟然真的逼著自己立下字據,如今想賴掉也是難,“所以你今天找我來的目的是什麽呢?你字據也不還給我,眼下又讓我坐在這裏聽你說了半天的故事,我浪費了時間還甩不掉你,今日這一趟真是毫無意義。”沈惜辭有些不悅地抱怨。


    “沒想到沈三小姐竟然如此冷麵無情又不講信用。當初我請你幫忙你答應得好好的,這轉眼就不承認了。我好心好意給你送來靈丹妙藥,你卻想著今後和我形同陌路?這一切就因為家族淵源嗎?”


    “自然是,若是我們相交頻繁,不僅對我們兩人,甚至對沈裴兩家都是不利的,陛下也不會願意看到上都的兩大家族能私交甚好。”


    “你倒是清醒,可這事整個上都的氏族都心知肚明,隻不過都沒有擺到明麵上來說罷了。我和你說這些隻是想讓你知道這其中具體的緣由。”裴梓淮似乎並沒有把她說的話聽進去,而是自顧自地解釋著。


    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沈惜辭不打算和他在這裏耗時間,本起身想走,但是天很黑,即便有明朗的月光照亮,沈惜辭也不敢一個人瘸著腿在夜路中走迴去,於是隻得請求旁邊的裴梓淮,“裴世子,現在天色已晚,我也出來很久了,勞煩把我送迴薛府,不然我姐姐他們該擔心了。”


    “你也知道這麽晚了,那還想著迴薛府?今晚可是你二姐和薛侍郎的新婚之夜,你覺得你現在迴去妥當嗎?”


    也是啊,今日他們新婚之夜、洞房花燭,自己還過去算怎麽迴事兒,當電燈泡嗎?想想覺得甚是有理,便準備先行迴府,“那麻煩你送我迴沈府,我爹爹他們還不知道我出來,怕迴去晚了被發現。”


    裴梓淮點點頭,牽來了馬,把沈惜辭抱上去,自己一躍坐在了後麵,拉緊韁繩,揚鞭驅策駿馬往沈府趕去。


    “這些日子騎馬學得怎麽樣了?”裴梓淮在身後問道。


    “好些日子沒學了,我那匹黑焰馬整日關在馬廄裏,都吃胖了。”


    裴梓淮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事情一樣,樂嗬嗬地笑著,“這馬在你手裏當真是有些浪費了,好好一匹能上戰場的寶馬,偏要放它在馬廄裏關著,簡直暴遣天物嘛!”


    “我覺得也是,可抵不住我們家長風它就願意跟著我,沒辦法。”沈惜辭炫耀。


    “......”


    待到了沈府,裴梓淮找了不遠處的一顆樹停下,順手將沈惜辭抱下來,月光被樹蔭遮擋,看不見樹下的人,“我就送你道這裏了,不方便走得太近,你慢慢走過去。”


    沈惜辭下了馬對裴梓淮微微頷首,“多謝裴世子,你趕緊迴去吧。”沈惜辭揮揮手,轉身往後門走去。


    “等等!”裴梓淮忽然喊住她。


    沈惜辭站住了腳步,“嗯?還有什麽事嗎?”


    “那個......”裴梓淮頓了頓,“我方才跟你說那兩個故事,其實還想告訴你,有些恩怨或許也是可以化解的。”


    沈惜辭微愣,旋即反問:“為什麽要化解?”她不知道為什麽裴梓淮突然來這麽一句,沈裴兩家的恩怨是從上一輩積攢起來的,雖然和自己、和裴梓淮都沒有直接關係,可是他們作為自己家族的一員,總不能完完全全拋卻這些恩恩怨怨,置身事外。如今這樣的關係,她無法改變什麽,隻希望能夠維持現狀。“我們不是當事人,即便是化解也不是由我們兩個小輩來做的。”


    裴梓淮頓時語塞,他沒有料到沈惜辭會是如此態度,沉默了許久才說,“快些進去吧。”說完便打馬離去。


    沈惜辭望著裴梓淮漸漸隱入夜色中的背影,愣了愣。


    小姐,你怎麽才迴來?”白緹看見色很惜辭一瘸一拐地走近,趕緊跑過來扶著她悄悄往後門溜了進去。“二公子都迴來了,你怎麽沒和他一起?”


    經白緹一提醒,沈惜辭才想起還有個沈惜澤,方才自己跟著裴梓淮出去那麽久都沒迴去,在薛府沒找到自己,也不知道他有沒有生氣,於是小聲問白緹,“二哥哥什麽時候迴來的?”


    “一刻鍾前啊,我問他你怎麽沒一起,她說你走得慢,落後了,我覺得不應該啊,怎麽說二公子也不會把你一個人扔在後麵吧。”白緹很是納悶,“奴婢本想問得仔細些的,可見二公子似乎心情不佳,也沒敢多問。”


    看來是生氣了,自己招唿都沒打就獨自離開了,估計也是沈惜影跟他說自己是和裴梓淮出去的,所以才先迴來了吧,算了,等明日再去跟他說明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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