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臨台


    這座全東遼最大的監牢便位於東臨山上,從山下一路上去,道路兩側皆是常青樹,鬱鬱蔥蔥,不時可見鳥語花香之景。誰能想到在這種美麗的環境下竟然建造著一座監牢,一路行至山頂都是陽光明媚、綠意盎然的,如世外桃源一般。


    此時一行帶刀的獄卒在山頂的大場壩整頓了一番,隨後便向著中央寬敞的石階路往地下走,行至地下幾米深的石窟,有兩名身材彪悍的獄卒守在地牢前,鐵門哐當被打開。裏邊陰暗潮濕,散發出腐朽的氣息,隻見地牢每處刑房都擺滿了各種刑具,淒厲的叫聲時不時地傳來,一聽見牢門被打開,頓時有無數雙眼睛看過來,那些人的臉上布滿了驚恐和絕望。其中還夾雜著哭泣聲,顯得格外淒涼。


    在這眾多的求饒聲中,有少數牢犯如死寂一般等待發落,還有極少數正悠閑地嘮著嗑......


    “遠野,你說這次咱們是不是自己把自己坑大了?”第四十五號牢房內,一個少年湊近同牢的另一位正小憩的少年的耳朵問道,聲音壓低到連他們自己也聽不清楚。


    少年沒理他,繼續閉目養神。


    “要是當初沒有趁著朱鶴寨那幫兔崽子打殺之際,亂局中劫掠錢財,估計就不會被抓住了。”那少年自顧自的歎了口氣,又繼續說:“唉,現在被送進來了,以後該怎麽辦呢!”


    “這就叫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的,不過好在當初劫掠的那批錢財算是救了咱們巨峰寨的兄弟們一命。如今全國各地災害連連,朝廷又不管咱們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咱們不過是劫掠的一批錢財,那人又不是咱們兄弟殺的,憑什麽要和他朱鶴寨的那幫小子一樣落個充軍流放的下場。”另一個少年憤憤不平。


    “聽說咱們劫掠的是位大人物,怪不得那次我見那老頭拿了一塊令牌讓人把我們送到府衙,想來隴州刺史一來承了令牌主人的情,二來也不想花過多精力去調查案子,因此不分青紅皂白把咱們一並給流放。”


    此時正閉目養神的少年才緩緩睜開眼,困頓地打了個哈欠,懶懶道,“大清早的,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還不如多養養精神好上路。”


    “也對,隻要人沒死就是好事兒。”


    “你看看其他牢房的那些哭天嗆地的聲音,和他們那些死刑犯比起來咱們確實幸運很多啊。”


    “嘿嘿,這倒是。”


    “郭咎,你的傷還好吧?”被叫遠野的少年見旁邊的兄弟臉色有些蒼白卻仍然故作鎮定和另一個少年開著玩笑,關切道。


    郭咎看著腿上的爛肉笑了笑,“就破了點皮,死不了,此處是重刑犯關押之地,就算有醫士也沒人願意會管一個囚犯的死活。再說了咱命硬,我們仨什麽大風大浪沒見過,是吧?”


    正說著,隻見幾個獄卒往這邊來,隨行的還有一個老先生,背著一個箱子。


    獄卒拿了手上的名冊看了看,才對著旁邊的老先生道,“從隴州來的一共有五十個囚犯,分別關在四十到五十五號牢房,你一個個看過去,他們有誰傷了殘了的,能醫治的便盡力醫治,這是尚書大人的命令。”


    那老先生聞言應了一聲,然後將背後的藥箱取下,挨個地檢查起來。


    “孟絳,你上前去問問,是幹什麽的?”那個叫孟絳的少年聞言立即快步走了上去,對著獄卒恭敬地道:“唉,大人,敢問這是要作甚?”


    獄卒不耐煩道,“哼,你們是走了大運吧,來了這重刑之地,竟然還有人專門為你們請來醫士治傷。”


    另一個獄卒脾氣稍微好點,解釋道,“沈府的沈三小姐說你們那日在城外被她的馬匹意外傷了,心裏很是過意不去,因此特請了尚書大人的準允,你們這一行人隴州來的但凡有受傷的,眼下都可言明,這裏有專門的醫士會為你們診治。”


    此時在名冊的人聞言喜悅萬分。


    “大人,這裏有人傷得很重,勞煩過來看看。”


    獄卒見說話者是熟人,又是那天幫忙製服馬匹的人,其實打心裏有幾分佩服他的心氣,便道,“你叫什麽名字?那日見你身戴手鐐腳鐐製服馬匹,倒是有幾分能耐。”


    少年笑笑,“在下褚遠野,字玉案。”


    獄卒點點頭,“倒是個好名字,聽著挺有文化的,隻是看著年紀輕輕又一表人才的,這是幹了什麽殺人放火的事,竟落得個充軍流放的下場?”


    孟絳道,“我們哪有那殺人放火的本事啊,實在是走投無路,才劫了點錢財,然後被當成殺人犯被捕入獄。”


    顯然獄卒並不相信他們的話,搖搖頭,“你們可知在這獄中每日叫冤喊屈有多少?個個都說自己無罪,要真是無罪,又怎麽會讓人抓住把柄......”


    褚遠野沒有在這個話題上糾纏,隻是說到沈府,才恍然意識到原來自己之前劫掠的竟然是沈府的人,便試探道,“這沈府的三小姐還真是宅心仁厚,敢問大人,這沈三小姐芳名為何?這日後兄弟們從軍歸來也有好報答之處啊。”


    獄卒見他們把充軍想得那麽好,仿佛還真要去邊塞幹一番功績迴來,頓時心裏生出幾分同情,這古往今來但凡因犯罪而充軍流放的去了邊塞不過都是送死,有幾個能迴來的,於是便道:“這沈三小姐可是當今安國公唯一的掌上明珠,當今皇後和太尉的親侄女,名喚沈惜辭。不過人家大業大,這輩子名利富貴一樣不缺,哪需要你們這群人報答。”


    “原來叫沈惜辭。”褚遠野嘀咕著,這姑娘恐怕前兩日都沒認出他,想起那日在隴州時她慌亂間給自己致命一擊,心裏直道這小丫頭人看著挺柔弱的,沒想到力氣還挺大,自己差點下半輩子連男人都做不成了,這筆賬可還記著呢。


    孟絳就知道這人拐著彎打聽人家小姑娘的名字就是還記著在隴州那個差點讓他便變太監的仇呢,不免好笑,調侃道,“遠野,你莫不是還記著仇呢?我說差不多行了,人家也不過是正當防衛,再說小姑娘家能有多大力道,你這不好好的嘛。”


    褚遠野給了他一記白眼,“要不你也試試?”


    身受重傷的郭咎也不忘加入局麵,“要我說也是,咱們算是自找的,怨不著誰。”


    醫士挨個醫治,半個時辰的功夫就把傷者醫治完畢,老先生給郭咎包紮好,又給他留下幾卷幹淨的藥包,叮囑他每日一換,不出幾日便可好轉。


    待那扇向著光亮的鐵門被合攏,牢內又恢複了黑暗,方才那擾耳的哭喊聲也再次失去了希望,漸漸平複下來。這種感覺就像是一顆火苗,剛升起又熄滅,然後又繼續燃燒,反複折磨著他們。


    沈府內


    由於大房的嫡長子沈惜旭、大女兒沈惜阮因為沈惜影的婚事臨近便提前趕了迴來,所以府上又熱鬧了幾分,隔壁的忠王魏宏遇事個喜歡湊熱鬧的,聽見動靜,便帶著苻越和杜海樓兩人過來蹭飯。


    沈惜辭暗道這忠王還真是一點架子都沒有,臉皮也夠厚,本來是準備為大堂兄和大堂姐準備的接風家宴,結果硬生生湊了幾個外人進來。


    來就來了吧,怎麽還把杜海樓也帶過來了,更何況薛渡還在呢,很顯然沈惜影見到杜海樓的那一刻是非常意外的,兩人相對無話,最後杜海樓很是客氣疏離地向她問候一聲,仿佛兩人之前從未相識般,這才讓沈惜辭鬆了一口氣。


    飯後已是朗月高懸,魏宏遇喝得爛醉,被苻越和杜海樓架著迴了府,薛渡和沈惜影說了一會兒體己話便也迴去了,沈冀和趙氏因為太久沒見長子、長媳和大女兒,吃晚飯後便喊去凝翠苑促膝長談。二房這邊沈峰喝得有些多了,孫氏正照顧他休息,沈惜逐在知道沈惜召的功課。


    沈惜辭在百景樓上坐著吹風,不一會兒便聽到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她迴頭一看是沈惜澤過來了。好奇道,“二哥哥此時不是應該在凝翠苑和大堂兄他們談心嗎?怎麽出來了?”


    沈惜澤走進,抬眼望向遠處,神情暗淡,“我不過是想出來透透氣罷了。”


    沈惜辭覺得並非如此,思慮半晌,決定問出心中所惑,“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什麽話?”


    “我總覺得二哥哥和大伯母他們不是很親近,你常常早出晚歸,迴來後與大伯父、大伯母他們說的話比和我說的話還要少,我有時候忍不住猜測,難道......你和大伯父他們之間有什麽誤會?”


    見沈惜澤沒說話,沈惜辭覺得自己大概是猜對了七八分。“我是覺得一家人其實有什麽誤會可以攤開來說的,畢竟你是他們的親兒子,他們總不會和你記仇的。”


    沈惜澤淡淡道,“你想多了,我們之間並無任何誤會,隻是我性格使然。”


    沈惜辭歎了口氣,或許有的人確實天生情感欠缺也說不定呢,可能真是自己想多了吧。


    見沈惜辭一臉疑惑的樣子,沈惜澤不欲在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窈窈和裴梓淮很熟?”


    “不算很熟,隻是比較談得來,再者那日在竹水塢也不是我邀他去的,隻是碰巧罷了。”沈惜辭覺得他定是誤會了,趕緊解釋道。


    “如此便好,隻是窈窈,我需得提醒你一句,以後盡量少和裴家的人有牽連。”


    “為何?”


    “裴沈兩家有些家族淵源,皇後娘娘和裴貴妃在後宮也難免有些磕碰,再加上沈裴兩家如今的勢力,當今陛下也是見不得此情景的。保持一定的距離對兩家都好。”


    聽他這麽一解釋,沈惜辭頓悟,皇後和裴貴妃之間所謂的磕碰恐怕不是小事兒的,這後宮的爭鬥可不簡單,思及此便點點頭表示知曉了。


    一陣晚風吹過,沈惜澤望著身旁的人,見她嘴角帶笑地閉著眼感受這夜風的舒適,便也跟著微笑了。不知何故,眼前這樣的場景格外令人安心,平日裏看著懶洋洋的樣子,但總覺得她骨子裏充滿生命力,一靠近她整個人似乎都變得鮮活起來。


    “聽說前兩日大伯母為二哥哥選了個侍婢?不是普通的那種侍婢,是能貼身服侍的那種哦。”沈惜辭突然睜開眼,一臉八卦地看著他。


    沈惜澤臉色一僵,不自然地咳嗽了兩聲,“我若不應,怕是今後都不得安寧,我安排那婢女在蘭柏苑做了個灑掃的粗使丫鬟,這樣既避嫌又清淨。”


    沈惜辭有些意外,調侃道,“二哥哥難不成要為未來嫂嫂守節?”


    沈惜澤見她個小姑娘家的也不知羞,這種事都能拿來調侃自己,伸手彈了彈她的額頭,“你呀,年紀小小倒是愛胡言亂語。”


    沈惜辭摸了摸額頭,嗔怪道,“疼啊!”


    沈惜澤笑道,“不過下次可別這樣胡說八道了。”


    “嗯嗯。”沈惜辭乖乖地應著。“不過我倒是好奇,二哥哥你也老大不小了,大伯父他們總是催著你,難道整個上都城都沒有你心儀的姑娘嗎?要知道你可是上都萬千閨中少女的夢中情郎,你若是真想娶妻,指不定上都城裏多少名門淑媛等著你挑剔呢。”


    沈惜澤認真地想了想,最後心思停留在某處,目光溫柔了些,卻仍是搖了搖頭,“我暫且沒考慮過這件事。”


    沈惜辭撇撇嘴道:可是我見二哥哥的神情像是在撒謊哦,你的目光有那麽一瞬停滯了,以我的經驗來看,你定是心裏有那麽個可選之人,或許你自己都不知道呢。”


    沈惜澤麵色凝固,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女,見她一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架勢,明媚的臉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心裏莫名一軟,剛要抬手,就見袖子裏掉出來一個小瓷瓶。


    沈惜辭低唿一聲,慌忙撿起來,仔細端詳片刻,驚訝道,“咦,這是什麽?”


    “安神藥。”沈惜澤輕描淡寫地答道。


    沈惜辭狐疑地打量了沈惜澤幾秒,忽然恍然大悟道,“二哥哥經常失眠?”


    “嗯。”沈惜澤坦然承認,鬼使神差地繼續道。“不知何故,時常會夢見一些可怕的場景,陡然從夢中驚醒,所以便會隨身攜帶這藥物,睡眠質量也會好些。”


    沈惜辭聽罷,覺得有些同情沈惜澤,沒想到他還有這麽脆弱的一麵,“原來如此,這藥你服用了多久?”


    “四年。”


    “四年?”沈惜辭嚇了一跳。“怎麽會這麽久?”


    沈惜澤垂眸,淡淡道,“自十五歲起便每隔段時日會噩夢不斷,剛開始會覺得後背發涼,後來再夢到便習以為常了,隻是因為覺得因失眠耽誤公務,所以不得已才讓人配了此藥,睡不著時便吃上一些。”


    沈惜辭沉默,安神藥這種東西不能多吃,副作用很大,沈惜澤服用了四年,說不定以後很難戒掉此藥,總歸來說治標不治本,還不如找個醫術高超的大夫給他把病根除了。”


    沈惜澤見沈惜辭站在原地不動,便走近詢問,“怎麽了?”


    “你沒告訴大伯父他們?”


    “以前也講過,後來請了很多醫士也沒什麽大的效果,說我是內心鬱結所致,隻有心結解開了才能根除。”說著便自嘲一笑,“說起來我都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心結,又該如何根除。”


    沈惜辭憂心忡忡地皺眉道,“二哥哥若是一直失眠,那以後便一直服用此物嗎?藥物依賴成癮,對身體有極大的傷害。”說著打開了瓷瓶,見裏麵隻剩一點,便勸道,“二哥哥不妨再尋個醫術高超的大夫替你診脈瞧瞧,這世上的醫士那麽多,總能找到能治療此病的,若是能根除最好;若實在不行,你以後失眠噩夢便來找我說話,我想時間長了,或許就能理清楚了你心中的鬱結,你也能慢慢克服困擾。”


    沈惜澤愣了愣,看著麵前眉宇間帶著關切擔憂的少女,心裏泛起一絲異樣的暖流,他從來不曾與人交談這般深入,不知為何今晚竟是將自己困擾多年的煩悶將與她聽,仿佛一瞬間卸下了心防,伸出的手在空中凝了凝想抱住她,但終究沒落在她身上,隻是笑著伸手在她頭上摸了摸道,“好,聽你的。”


    沈惜辭聽了,臉上立馬綻放出歡喜的笑顏,“嗯,那咱們拉勾。”說完朝他伸出白嫩纖細的手指。


    沈惜澤被她逗樂,伸出右手與她相抵。


    沈惜辭見狀,更是高興地咧開了嘴,一口雪白貝齒閃爍著銀亮的光芒,“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沈惜澤笑著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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