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月樓廂房內。


    苻越推開窗看著樓下行人來來往往地各自忙碌著。


    魏宏遇端起桌上的酒一飲而盡,看著眼前的景象也是感慨不已,“我還記得五年前乾州戰亂頻繁,那時候又恰巧朝野上下對我這個異姓王爺很是不滿,連帶著後來陛下似乎對我也很是忌憚,因此趁著這個機會便自請前往乾州殺敵平亂。誰知陛下竟怕我迴京太快,一道聖旨直接讓我駐紮於此為朝廷分憂,等哪日乾州安定便班師迴朝,這明麵上是在嘉獎我戍邊有功,年年都送些獎賞過來。實際上戍邊又不派給我足夠的兵力和財力,導致乾州一直處於動蕩之中,我能做的隻是在這種環境下將原本就貧瘠的地方治理好,至少保證百姓生活無虞罷了!”


    “南蠻入侵之際,乾州刺史攜家眷逃亡,還記得當時的乾州一下處於無人治理的狀態,得虧王爺及時趕到才穩住乾州局勢,王爺做得已經很好了。”


    “我記得一次戰中受傷昏迷,還是緒歸你把我從敵軍圍困中殺出來,後長途跋涉找大夫救醒,這份恩情我至今銘記在心。自那之後我便把你當成兄弟一般,雖然我比你年長一輪有餘,不過也不必將就那些虛頭巴腦的禮節。”


    魏宏遇心裏其實很清楚這幾年若沒有苻越相助,恐怕早已經被困死在乾州,更別提什麽平複乾州動蕩了,與其說苻越是自己的下屬,還不如說是兄弟兼戰友一般,兩人在外以本王、屬下的自稱,不過私下卻是沒那麽多規矩,很是隨意。


    “唉,咱不說那些陳年往事了,緒歸這是第一次來上都吧?”遞給他一杯酒問道。


    “是,我自小便生活在乾州,也未曾有機會來過上都。”


    “我也是四五年沒有迴過上都了。”魏宏遇道,“沒想到幾年不見,上都的變化還真是翻天覆地啊!”


    “奢靡之下少不了藏汙納垢。”苻越輕念著這句話,心中暗忖。


    魏宏遇很是讚同,“乾州如今流民遍地,天災頻繁。自乾州到隴州,再到上都,這一路的民生景象恍惚間讓本王覺得仿佛從地獄到了天堂一般,要不是之前從臨安募集的那批糧草以解燃眉之急,現在軍中怕是已經亂作一團。”


    苻越看了看這樓下萬般繁盛的景象,一時間沉默不語。


    “前兩天進宮覲見陛下,稍微向他提及了賑災糧之事,可是覺得他心不在焉,仿佛在想旁的事,隻說這事已經著人去辦了。”一批軍餉從朝廷到地方都遲遲未見蹤影,要不是遣人向朝廷多番催促,怕是現在將士們都餓死不少。更別說賑災糧了,可見,如今朝廷對乾州災害的事不太上心,一級瞞報一級,辦事效率極低。


    苻越分析道:“如今東遼氏族權利愈發膨脹,大臣們相互拉幫結派,朝廷內外一片混亂。恐怕陛下早就心中有了盤算,若是不趁早削弱這些世家,將會必定成為嚴重的隱患。”


    魏宏遇聽此覺得有理,雖然苻越第一次來上都,但辦事效率極高,不過提前來了幾天,這上都的情況便大致摸了個清楚。他辦事,魏宏遇總是很放心的,“咱們此次進京也無需做什麽多餘的動作,隻需把握好尺度即可。”


    兩人邊喝邊聊,“今日叫王爺來這裏,並不隻是單單的喝茶聊天。是想讓您見一個人。”


    魏宏遇不明所以,“何人?”


    “一個有幾分才氣卻鬱鬱不得誌之人,若是王爺今日能將此人收入麾下,來日定是一個可用之才。”


    魏宏遇眼眸轉動,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既然緒歸有意引薦,那本王必然是要認識認識的,不知這人是有何過人之處?”


    “前幾日,我在城中轉悠的時候見到一個書生在街角給人作畫、代寫家書,我見他手法嫻熟,字跡工整漂亮,而且行文間頗具風骨,街上行人來來往往,空閑的時候還能拿起手邊的治國之書心無旁騖的研讀起來,屬下當時想王爺身邊如今正缺一個謀略出眾的幕僚,這個人或許符合王爺的胃口。”


    “哦?這倒是有些意思,走,咱們去瞧瞧,看他是否值得招攬。”剛準備走出房門,又頓了頓,轉身道,“此人現在身在何處?”


    “方才已經叫金戈和雲遊去辦了,再過一會兒人應該就到了。不過,眼下有一個小小的問需要王爺親自出馬解決,他才能順順利利的隨我們迴乾州。”


    “哦,何事?”


    “此人名喚杜海樓,因容貌俊秀,因此,便引得了淮海侯的夫人青睞,於是暗中找人設計了個圈套,讓那位書生欠了他五千兩銀子,眼下還不上,正考慮著賣身呢。”


    五千兩銀子?雖然魏宏遇作為一個王爺拿出五千兩銀子倒是不在話下,隻不過如今這些銀錢大多花在刀刃上,如此時真要拿出五千兩銀子,為了一個還不知對自己有幾分用處的書生贖身恐怕有些不值當。


    許是見魏宏遇猶豫不定,苻越便給他吃了顆定心丸,“王爺放心,若此人能收入麾下,將來必定對王爺大有用處,重要的的是這五千兩銀子,咱們其實也不必花, 那位淮海夫人占有夫家功勳傍身,在京中有些囂張跋扈,若是王爺肯出馬,一會兒在那淮海夫人麵前演一出戲,這事兒便也成了。”


    魏宏遇心下了然,便點點頭,“既如此,先見上一見吧!若此人果真有用,那自己費這一遭也是值得的。”


    果然沒過一會兒就見樓下一個書生氣的男子一如往常走進來。


    “此人便是杜海樓,據說每隔三五日都會來春月樓說書,平時就是在街邊擺攤賣畫為生。”苻越指了指樓下站在戲台子中央的杜樓介紹道。


    魏宏遇一看,果然是容貌俊秀,舉手投足之間頗有幾分文人氣息,不卑不亢,得體從容。“眼下我該如何做?”


    苻越示意他且等等,那杜海樓倒了一壺清茶,台下便有人吼道,“我說你個白臉書生,你迴迴來都是講那些什麽民族英雄大義的故事,煩不煩,今兒老子請你來可不是聽你講這個,今日換個新的故事講,趕緊的,我們都等著聽呢。”


    杜海樓不緊不慢,對著那位粗聲粗氣的莽夫道,“不知這位客官今日想聽些什麽?”


    那壯漢伸出蒲扇似的巴掌在桌案上拍打了幾下,“你們這些窮酸書生不是最愛搞那套什麽才子什麽佳人的嗎,今日就講一段那什麽西廂記、什麽牡丹亭的,快講。”


    杜海樓淡淡一笑,“不知客官究竟想聽哪個?”


    那壯漢皺著眉頭想了一陣,“我要聽……呃……”


    台下眾人哄笑出聲,仿佛沒想到他這樣一個魁梧的壯漢,胡子拉渣的,這心裏竟然還有這樣的柔情。


    “哈哈哈哈,胡三,原來你喜歡聽這些酸溜溜的畫本子啊,真是看不出來啊。”


    “要我說與其聽這些摸不著的酸詞,不如直接去找一群姑娘,保管比這同故事有趣多了。”


    胡三瞪了他們一眼,罵道,“閉嘴!你們懂什麽?老子今日花錢來我想聽什麽就聽什麽。”


    台下有人反駁道,“這說得好像隻有你一人花錢了似的,我們大家不都花錢了嗎,要我說這些個陳爛話本都聽膩了,不如講個新鮮點的。”


    魏宏遇等人在樓上看得好笑,樓下的杜海樓垂首思考,想了片刻,緩緩開口:“既然各位客觀都願意聽,在下也就獻醜了,在下所說的這個故事是乾州軼聞。”


    乾州軼聞?提到乾州,魏宏遇看了看苻越,一猜便知這事八成是他搞的,倒是開始有些好奇這人會講出些什麽花樣來。


    “這是個什麽話本子,怎麽從來沒聽說過啊?講的是什麽?”眾人麵麵相覷,很是疑惑。


    “乾州軼聞講的是一本專門記錄乾州一帶奇聞異事的民間趣事。”


    台下有人問,“什麽趣事趕緊講來,別磨磨嘰嘰的。”


    ”今天要講的是其中一個小故事。”杜海樓開始侃侃而談,“據說康盛二十一年六月的一個夏夜,月色當空,瑾川縣一戶村子發生了一起盜賊案,當晚有家農戶聽到自家豬圈裏聽到一陣陣豬叫......”


    台下的客人聽得入神,一時也沒了哄鬧聲。


    杜海樓接著講,“家主覺得蹊蹺,披衣查看。結果看到兩個人在豬圈偷豬。”


    魏宏遇此時臉色已經開始微變,這時間、這地點、這事件頗有些熟悉啊,於是轉身看了看苻越,苻越一臉不關我事的樣子,很是認真的盯著前方。


    杜海樓停住話音,目光落在樓上,隨即又迴過神兒繼續道,“那豬忽然間發狂,往賊人腚上就是一口,賊人腚上頓時鮮血直流,疼得嗷嗷叫,家主也趕忙叫人。許是見情形不妙兩個賊人心生一計,把家主推搡在地,開了豬圈門,放豬出籠,許是嚐到了自由的氣息,豬衝出柵欄便四散奔逃。家主被推搡之後摔傷了腿,躺在地上動彈不得,兩個賊人趁此空隙一躍就騎在了豬身上跟騎馬似的,村民還聽著他倆嘴裏喊著駕、駕、駕,一路往村子外狂奔而去....”


    眾人聽此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那這賊人可抓到了?”


    台下的人七嘴八舌的議論紛紛。


    金戈和雲遊剛趕來就見魏宏遇卻是冷著一張臉,也不敢說話,隻能站在旁邊安靜的聽著。


    “第二日,村民們在附近的一個山腳找到了一具豬的遺骸,那頭豬已經被吃了一半,還剩一個頭和滿地的骨頭,村裏人皆感歎造孽啊,誰知第二天晚上,村裏又鬧偷藥賊,村子裏有個藥鋪的藥被偷了好多,最後他們被村民抓住,送到縣衙......”


    聽到這裏又有人嚷嚷,“這還真是巧啊,難道那倆賊人就是偷豬的那兩個?”


    杜海樓點頭道,“村民也懷疑是那兩個賊人,但是人家不認啊,隻說是生病沒錢抓藥才想出偷藥這個法子,於是村民從家裏拿來了那個豬頭,非要讓兩個賊子褲子扒光對牙印。兩個賊子自然不依,奈何村民人數眾多,他們根本抵抗不住,兩人無奈脫掉褲子,露出腚,果然還有帶血漬的傷口,還真對上了,偷豬賊就是偷藥賊。”


    “那兩個賊人最後怎麽樣了?”


    杜海樓不答反問,“諸位可知,這個被咬腚的賊人是誰嗎?”


    底下的人搖頭,“誰啊?”


    “那人正是如今的忠王殿下。”


    “啊!”眾人齊齊驚唿,隨後又竊竊私語起來,“那這事就嚴重了,堂堂皇親貴胄居然跑去偷豬吃,嘖嘖嘖,簡直丟盡了皇家的臉麵,要我說這皇室裏的人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金戈和雲遊已是忍不住笑出了聲兒,隻有魏宏遇則是一臉的黑線。


    苻越還是鎮定自若的表情,靠近魏宏遇耳邊,“王爺,現在該您出麵了。”


    “我如何出麵,難道我現在出去承認說我就是忠王?那豬就是我偷的?”魏宏遇低哼了一聲,顯然對苻越的建議並不買賬。


    “王爺,”苻越湊近魏宏遇耳邊輕聲道,“您忘了,妄議皇室貴胄可是重罪,您現在出麵杜海樓便任您處置。”


    魏宏遇聽此明白了苻越的用意,其實就是一樁小事,但是這種關乎自己臉麵的事要自己親自出麵未免太跌份兒了吧,於是叫金戈先出麵。


    金戈應聲而出,跨步下樓肚子和杜海樓就是一頓吼罵,“放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妄議皇室貴胄,你個臭說書的有幾條命夠抵的?”


    金戈的話引得在場眾人紛紛抬頭望過來,心裏難免有幾分惶恐,但看說話的人穿著也並沒有皇家的氣質,於是心又放下了幾分。“你是誰?”


    杜海樓朝他抱拳作揖,“這位公子說笑了,咱說書人講的全是市井百態,絕無虛構。”


    金戈冷哼一聲,“絕無虛構?我聽你講得這般詳細,偷豬的全過程都一字不落的描述,莫非你親眼看見的?”


    杜海樓皺眉思索了片刻,“這......確實未曾看見。”


    “沒看見你憑什麽信誓旦旦說是忠王偷的豬吃?”金戈咄咄逼人。


    杜海樓啞然失笑,“公子,你這話說的有理,可是咱們這些說書人講得都是市井瑣事,雖不能一一親眼看見,但隻要做了就會留下痕跡,總不能是空穴來風。”


    金戈確是不管他的解釋,隻叫來兩個隨從,吩咐道,“來人,把這個臭說書的綁了。”


    “慢著。”


    此時門外也進來兩個大漢,前麵走來一個中年婦人,金戈見到此人穿著華麗,便已大致明了她的身份。


    “我的人,我看誰敢動?”中年婦人一臉潑辣相


    杜海樓見狀立即拱手行禮,“淮海夫人。”


    淮海夫人紀青禾哼了一聲,“你是哪裏來的鄉野草民?膽子可不小,連我淮海侯府的人也敢綁?”


    金戈連連賠禮,“淮海夫人恕罪,草民隻是一介布衣平民,自然不敢與淮海侯府作對,隻是這人妄議皇室貴胄,本就有罪,當發到府衙俯首認罪才是。”


    “哼,這裏還輪不到你這個賤民來說話,來人,把這個賤民給我綁了。”


    金戈見情形不妙,連忙往樓上高喊,“王爺,此人膽大包天,竟敢汙蔑您偷豬。”


    魏宏遇聽到此處,沉吟片刻,終於決定出麵了。


    他緩緩走下樓,“本王乃皇室宗親,豈能因為區區謠傳就受這等冤屈。”


    淮海夫人首先認出了魏宏遇,連忙行禮,“臣婦參見忠王殿下。”


    其餘眾人也跟著跪倒磕頭,“拜見忠王殿下。”


    魏宏遇擺手示意他們平身,然後朝淮海夫人道,“淮海夫人請坐吧,此事與你們淮海侯府無幹,本王不想你們牽扯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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