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柏苑


    沈惜澤神情專注地看著折子,手上捏著毛筆寫著,待寫滿一張紙才擱下筆,伸展雙臂揉著額角。


    周邦端了茶盞進來遞給沈惜澤,見他一副疲憊的模樣,勸解道:“公子您都一夜未睡,大過年的就休息休息吧,這公務橫豎一時半會兒都是批不完的。”


    沈惜澤搖搖頭,“無礙,閑著也是無事。”


    周邦歎了口氣,覺得自家主子整天除了公務就是公務,整日地泡在大理寺,泡在這些折子裏,和家裏人的交流感情的時間甚少,以至於老父親沈冀對此頗為不滿,如今年過十九卻遲遲沒有定下親事,趙氏也曾明裏暗裏給他物色過一些門當戶對的閨閣小姐,但是每一次沈惜澤都未曾赴過約,沈冀甚至暗地裏派人去調查了沈惜澤的私生活,卻發現所剩不多的閑暇時間也是和那幫狐朋狗友到市井柳巷的躥,對自己的終身大事似乎一點也不上心,簡直要氣死沈冀。


    “你先出去吧。”沈惜澤揮手示意周邦退下。


    周邦依言離開,順便帶上了房門。


    沈惜澤將手中的折子放在桌上,想起幾日前抓到的一批外邦奸細,身上有半張軍械私庫圖,但是另外半張還未知所蹤。現在至於為什麽這麽篤定這東西被沈惜辭撿到了,是因為一日王勤執行任務迴來的途中遇到出府遊玩兒的沈惜辭,見她身邊也沒個婢女護衛的跟著,便悄悄在身後保護著,隻見她突然有意無意地從袖子裏扔下了個什麽東西,扔下便若無其事、大搖大擺地離開了。


    那東西被過往的行人踩得麵目全非,王勤好奇之下便拾迴,見皺巴巴髒兮兮的是一個錦囊,裏麵還裝了半張絹帛,原來裏麵裝的竟然沈惜澤要找的那半張圖紙,有句話就叫做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當王勤把大致經過匯報給沈惜澤的時候,沈惜澤便知曉,這個小丫頭分明就是故意扔掉的,還扔在大街上,想來她沒看懂這張圖紙是什麽,也不知道有多重要,便隨手扔掉了。不過她為什麽不承認?而且為什麽東西會落到她的手上現在也不得而知......


    此時的沈惜辭卻還不知曉自己一個簡單的舉動已經被這位好堂兄進行了多番猜測,若是她知道,隻怕早就哭笑不得。


    “公子,老爺和夫人讓您去前廳,說是宮裏派人來了。”周邦在門外通傳道。


    沈惜澤眉眼一凜,站起身走到鏡台旁邊,仔仔整理了一番後才出了書房往正院趕去,路上恰巧撞上沈惜辭和沈惜影。


    “二哥哥。”沈惜影喚道。


    沈惜澤笑著點點頭,沈惜影和他的關係屬於是親近中帶著疏離和敬畏,雖然自己對外人是比較冷淡疏離,不過作為兄長幾乎不曾對妹妹弟弟們甩過臉色,但是在沈惜影眼裏,他這副天然的氣場就是讓人不能像其他兄長那樣完全親近起來。


    沈惜辭臉上掛著乖巧的笑容,與往常無異,昨晚兄妹幾人玩得盡興,想來這人其實也不難相處,都是一家人,多親近親近總是沒錯,於是主動開口聊了起來,“二哥哥昨晚何時睡的?怎麽看起來這麽疲憊?聽二姐姐說你平日裏睡眠很少,不過看起來雖然神色疲憊,卻一點黑眼圈也沒有,真是難得。”也不知是怎麽保養的,沈惜辭真的很想知道秘訣,看起來他也不像是一個整日裏塗脂抹粉,養顏修身的人,可能就是天生的底子好吧。


    哼,這丫頭倒是話多,“三妹妹倒是休息的不錯,精神頭看起來很好。”


    “一覺睡到晌午呢,養足了精神,現在覺得人神清氣爽,二哥哥平日裏也應該多休息休息才是,公務是處理不完的。”


    “知曉了,快走吧,長輩們怕是要等急了。”


    說罷便抬步走在了前麵,兩個小姑娘在後麵跟上,一起進了正院。


    屋內,沈冀和沈峰還有兩位夫人正坐在椅子上喝茶,旁邊還有一位和他們年紀相當的婦人,這身打扮雖不像是高門貴婦,但是也是極其體麵周正,這架勢應該就是宮裏派來的吧。


    沈冀向三人介紹道:“這是宮裏皇後娘娘身邊的瑾姑姑。”


    沈惜澤兄妹幾人微微點頭問好。“瑾姑姑。”


    “太尉大人和國公爺客氣了,奴婢不過一介奴仆,哪裏擔得起幾位公子小姐的禮數。”瑾姑姑連忙迴禮,目光在沈惜辭身上停留,“這便是三小姐了吧?”


    沈惜辭連忙上前一步,“正是。”


    瑾姑姑恍然大悟般輕聲“哦”了一句,“前些日子皇後娘娘還念叨著呢,說三小姐迴了上都,多年未見,想必如今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兩位小姐果真隨了娘娘那般的美貌。”


    當今皇後沈芷煙便是沈冀和沈峰的嫡妹,也就是自己的親姑姑,不過聽沈惜影平日裏閑聊的描述來看,似乎這位皇後姑姑和沈府的關係有那麽一些微妙,並不算很親近,據說當初嫁入皇室時,沈家兄弟二人是極力反對的,但是沈芷煙心心念念隻想嫁給當今陛下,最終也嫁進去了,做了一國之母,如今後宮庶務纏身,宮牆朱院本就像座金絲籠,進去了哪那麽能隨便出來,之後慢慢地便與沈府的關係淡了許多,再也不如從前那般親厚了。


    “奴婢奉命來給府上送些年禮,都是往年從各處進貢的些稀奇玩意兒,陛下上次了許多給娘娘,娘娘想著自己也用不上這些東西,便差人送過來給諸位公子小姐們賞玩兒。”說著便命人把成箱成箱的賀禮抬了進來。


    看著這些琳琅滿目的奇珍異寶,沈惜辭覺得有些晃眼,自己自穿越到這個世上來之後從未缺過銀錢,蕭府當得起琅州首富,有時候也會搜羅到些稀奇古怪的寶貝,不過眼下看來在皇室麵前還是矮了一大截。


    “這裏有西域外邦進貢過來的胭脂水粉,綾羅綢緞,也有大家親自提筆的墨寶、字畫,都分好了類別,公子小姐們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留著。”老奴殷勤地介紹道。


    “替沈府多謝娘娘的掛懷。”沈冀感激道。轉念又道“不知娘娘近來貴體可安康?胃疾可有再複發?”


    沈冀和沈峰倆關切自己這位妹妹的身體。


    瑾姑姑笑答,“太尉大人和國公爺放心,皇後娘娘的胃疾不算嚴重,太醫開了方子調理著,吃了這些日子已經略有緩和,這些時日倒也沒再犯了。”


    “那便好,替我們向皇後娘娘問安,讓她平日裏多保重身子。”


    “是,奴婢省得,定把太尉大人和國公爺的話帶給皇後娘娘。”


    沈冀和沈峰這才放下心,隨後瑾姑姑又與眾人閑聊了幾句,然後便起身告辭了,臨走前還特意捎帶了幾句話,“娘娘說是好久沒見著兩個侄女了,眼下新年,因為忙著不久後陛下的壽辰,實在無暇抽出時間迴沈府探親,便想讓姐妹倆明日進宮陪娘娘說說話。


    做姑母的想見見倆侄女,沈冀和沈峰自然不會拒絕,便點頭同意了。


    送走了瑾姑姑後,一家人才迴到正廳。


    沈峰之沉吟片刻道,“你們姐妹二人明日進宮看望皇後切記安分守己,娘娘說什麽聽著就是,答不上來的隻管推給長輩就好。


    沈惜辭聽這話裏有話,莫非這位皇後姑母讓她們姐妹二人入宮是有什麽打算?依著自己多年的小說閱讀經驗,難道皇後想著為自己哪位適齡的皇子物色皇妃人選?


    顯然沈惜影也預料到了這層意思,姐妹兒人麵麵相覷,都沒有很期待的表情,但皇後懿旨不得違抗,便是不喜歡那也得去,於是乎,倆姐妹都應承下來。


    次日,兩人早起梳洗,剛穿戴整齊出門,就見沈惜澤已經等在府門口了,隻因昨日沈冀說這幾日沈惜澤不用當值,於是接送姐妹二人的任務就交給了他。今日換了身青灰色錦袍的沈惜澤多了幾分文雅,沈惜辭和沈惜影並排坐在哥哥旁邊,駕車往宮門的方向而去。


    平生第一次進宮,沈惜辭心裏難免忐忑,這封建社會本就規矩等級森嚴,若一個不小心是被人抓住錯處,少不得要落人口舌,更別提皇帝的威嚴不容褻瀆,天子腳下,她亦不敢掉以輕心,自己雖然是想躺平擺爛,但是總得先把小命留著。


    “二姐姐,待會兒進了宮你多提點我點,我怕說錯話惹了麻煩。”


    “窈窈不必太擔心,皇後姑母很和藹的。”


    “宮裏的那些皇子公主們以前也不知是否還認識,就算認識,如今多年未見隻怕也是不認得了,如果遇到了,你小聲知會我一聲,怕冒犯了貴人,我一條小命不要緊,就怕牽連沈府。”


    看著沈惜辭一副謹小慎微又說得頭頭是道的模樣,沈惜澤竟然覺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怎麽這丫頭在臨安生活了這些年竟把世家貴女該有的氣派都丟了,哪裏這般謹小慎微的小家子氣。不過言語還是寬慰道,“不必擔憂,隻管跟著你二姐姐就好,況且便是說錯了話、做錯了事,隻要無傷大雅,都不會有事的,有沈家給你兜著,怕什麽?”


    沈惜辭暗道這話說得可真讓人安心,這就是權勢的模樣,不免心裏多了幾分底氣,微微頷首,示意知曉了。“二哥哥說的是,隻不過第一次進宮,多少還是有點兒緊張罷了,想來皇後姑母也是寬厚仁慈的。”


    “我也許久沒進宮了,說起來倒是一年有餘,不說還好,你這一說啊倒是叫我也有些忐忑了。”


    沈惜澤笑了笑,覺得這兩小丫頭也不知道隨了誰,都這般膽小……


    雪天路滑,馬車行駛得比較慢,約摸半個時辰才駛到宮門口,侍衛見是沈家兄妹三人,又有皇後叮囑,因此直接放行了。


    一行人到達皇後居所朝鳳殿外,沈惜辭抬頭望了望牌匾,隻覺得這字肅穆大氣,頗具風骨,想來寫書法之人功力深厚,筆鋒遒勁。


    瑾姑姑站在殿外遠遠就看見了沈惜辭兄妹三人,連忙迎上前來,衝著三人福禮請了安:“奴婢見過二公子、兩位小姐。”


    三人微微欠身迴了禮,沈惜澤率先開口,“勞煩姑姑久候,錦煊帶兩位小妹給娘娘請安來了。”


    瑾姑姑含笑擺手,“娘娘等著公子小姐覲見呢,快隨奴婢進去吧。”


    說完便引領著三人進了殿中。


    殿內燃著炭盆,十分溫暖,沈惜辭一踏進門檻,便感受到了陣陣暖氣撲麵而來,抬眸四處看了看,隻見鳳榻上斜倚著一位雍容典雅的美婦人,眉目精致,神態柔婉,雖然臉龐有些蒼白,卻絲毫不減其風華,舉手投足間流露著端莊優雅。


    “娘娘,公子和小姐都來給您請安了。”


    “錦煊攜影兒和窈窈問皇後娘娘金安。”


    “娘娘福壽萬載。”


    聽著三人恭謹的問安聲,皇後臉上漾起一抹溫潤的笑容,招手將三人喚到身側,拉著他們的手仔細端詳起來,最後停留在沈惜辭身上,眼睛眯成一條線,滿意的笑道,“多年未見,窈窈果然是長大了,愈發漂亮了!”


    沈惜辭低頭一笑,“謝娘娘誇獎。”


    “現在又無外人,隻管叫我姑母就是。”


    “是,姑母。”


    “前些日子炎兒還在問呢,說二表哥整日都在當值,許久未見了,什麽時候能進宮陪他練劍,眼下怕是在武場習武呢,要是知道你來了,定然高興。”


    “娘娘不若奴婢差人去把太子殿下請迴來。”


    “不必了,眼下姑母和兩位妹妹敘敘舊吧,錦煊親自去找殿下。”沈惜澤覺得自己一個大男人在這裏不大方便。


    皇後應聲,隻囑咐一會兒別忘了迴朝鳳殿用膳,沈惜澤答應下來,便匆匆離去。


    瑾姑姑吩咐小宮女們奉茶水點心,待一切準備妥當,皇後又緩緩說起話來:“平日裏除了各宮的嬪妃來請安,請完安便各迴各宮,其次就是炎兒和年兒下學得空時過來走動走動,本宮都找不到一個可談心的人,想著許久未見,便邀了你們過來說說體己話,你們莫要拘束。”


    沈惜辭對此毫無動容,一來對這個便宜姑母沒什麽感情,二來作為皇後,身居高位,本就需要忍受一些常人不能忍耐的孤獨寂寞,有得有失罷了。自己如今身在皇宮,不太懂宮裏的規矩,為了防止說錯話做錯事,因此還是少說少做為妙。


    皇後見沈惜辭乖巧的坐在那裏,還以為如今已經養成了賢良淑靜的性子,有些欣慰,也不曾勉強她多說話,反而笑道:“你們都還是孩子,性格活潑些也好,免得悶在屋裏憋壞了。”


    沈惜影聞言笑盈盈的附和道:“姑母說得極是。”


    沈惜辭儼然一副乖寶寶的模樣跟著點點頭。


    “聽聞窈窈當年赴臨安的途中遭遇山洪,險些喪命,留下了後遺症,如今可全好利索了嗎?”


    “多虧外祖母尋遍名醫診治,總算痊愈了,隻是失去的那些記憶還是殘缺不全。”


    “也無甚大礙,失去的記憶想來不是什麽重要的。時間久了,興許就慢慢全部記起來了。”


    沈惜辭頷首應聲,“姑母說的有理,但願如此吧。”


    聊了半晌,皇後發現無論自己說什麽,沈惜辭都不多言,隻是那簡單的幾個字迴答了便乖乖坐著,顯得有些木訥,也不主動找話題,一時半會兒也無法從言語中窺探一點她的心思。想著這丫頭莫不是就此摔壞了腦子,如今不大靈活。


    沈惜辭其實也察覺到了皇後眼裏一閃而過的失望神情,但仍然裝作不知道,而沈惜影覺得氣憤有些尷尬,便出言岔開話題說起了其他的事,比方說近期宮外哪些新鮮玩意兒又流行起來了,城中又多了哪些新風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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