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他,萬丈雄心早已化為繞指柔,比起國事,現下他更在意的是如何能讓香濃認了他這丈夫,別再一意認定他已是「下堂夫」!唉,傷神哪……


    左永璿領軍南征,一路勢如破竹,不隻將破關而入的敵軍打迴關外,甚至一鼓作氣將敵軍逼至傳說魑魅魍魎橫行的密林沼澤地,使其陷入進退維穀的地步,隻能做困獸之鬥。


    「我看今日一役,大將軍一定能將敵人打得落花流水!咱們過不了多久就能凱旋歸國了!」


    「誰說不是?大將軍每迴身先士卒衝入敵陣,那英勇、那神氣,簡直就是天將下凡!哪可能會有他打不勝的仗?」


    「是啊!跟在他後頭,感覺連自己都好像有神力護身,受了傷也不知痛,要迴營了才發現俺屁股中了一箭!」


    「哈~~我也是……」


    醫帳內,幾位受傷的士兵一點也不像傷患,沒人躺在那兒哀號、咒罵,折了胳膊、斷了腿,照樣談笑風生,而且話題都是他們心目中神勇無敵的大將軍——左永璿。


    但這些話聽在為他們換藥、包紮的隨行軍醫耳中,左永璿衝鋒陷陣的拚命,讓「他」心如刀割。


    在看似中年男子的人皮麵具下,常相思的臉色蒼白如雪。


    和大哥、七巧重逢後,她學會了易容之術,又拜了醫仙為師,跟著師父、師母雲遊四海。


    沒想到,三人剛渡海遊曆歸國,就聽說左永璿領兵南征的消息,師母看出她的憂心,不但替她出主意,還幫著說服師父答應她混入軍醫陣容。


    一開始她隻是想待在離他最近的地方,才能及時知道他的安危,免得她在外頭時刻牽腸掛肚,哪曉得在軍營裏不時聽聞他不要命地衝鋒陷陣,才真叫折磨。隻要聽聞他帶兵出營,她每每差點管不住自己,想奔上前攔下他,不許他再繼續讓她擔驚受怕,卻又怕這一相認,她再也離不開他,真是害他成了受人唾罵的不孝子。


    可縱使別後匆匆已過一年,她對永璿的情意卻未曾稍減,這思念之苦她真能忍上一生?「黃禦醫,快跟我去帥帳,將軍左臂中箭了!」一名傳令兵嚷嚷著跑進醫帳,黝黑方臉淨是慌張。


    被皇上親自指派隨行照顧左永璿的黃禦醫,聞言立刻背起醫箱往外衝。


    「常大夫,你沒事吧?」


    被患者一問,常相思這才迴過神,發現自己竟將該貼在他肩上的膏藥貼到了他額上。


    「想也知道,常大夫一定跟我們一樣擔心大將軍的傷勢。」另一床的傷患替她迴答。「放心啦,左臂中箭死下了人的!」


    「我呸!什麽死不死的?你咒大將軍啊!」


    「我——」


    常相思根本聽不進那些傷患在說些什麽,滿腦子隻有左永璿受傷的消息。左臂中箭,應該無性命之憂,黃禦醫能處理妥善。


    可是……為什麽心裏如此忐忑不安?「有沒有人懂解毒?」


    剛剛才來通報的傳令兵突然去而複返,焦急地環顧眾人。


    「將軍中了連黃禦醫都束手無策的劇毒——」


    他還沒說完,常相思一怔,便朝帥帳飛奔而去。


    好下容易大將軍砍下敵將首級,將敵軍一舉擊潰,大夥兒正高興能凱旋迴京,誰料敵陣竟放來毒箭,大將軍竟為了救一名小兵,替他擋下這致命一箭。帥帳外,那名小兵還在痛哭自責,帥帳裏,副將、參軍、先鋒等等將領,一群人圍著躺在床上咬牙忍痛的左永璿,連同黃禦醫,每個人臉上全是一副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憂心模樣。


    常相思衝進帥帳,看見快把帳裏擠爆的擁塞人群,立即皺眉。


    「讓開!還不讓開!」


    顧不了被識破女兒身的可能,常相思急得一路大嚷,硬是撥開人群擠到前頭。「除了黃禦醫和白副將,其他閑雜人等立刻給我離開營帳!」


    火爆脾氣的金先鋒瞪著「他」。「你算哪根蔥、哪根蒜?竟然敢——喂,你喂將軍吞了什麽?!」


    「這是能減輕他疼痛的丹藥。」


    說話的同時,她從黃禦醫擺在一旁的藥箱裏取出一把小刀,在眾人驚愕中劃破自己的指尖,把血流不止的食指伸進左永璿口中。


    「常大夫,你這又是在做什麽?」黃禦醫看得心驚,卻也一頭霧水。


    「我吃過醫仙調製的避毒丹,我的血雖無法解這毒,卻能延緩毒性發作,也好爭取一些時間調配解藥。」


    「解藥?」黃禦醫喜出望外。「常大夫,這毒你能解?」


    她點點頭,可臉色依然沉重。「是,但軍中備藥不齊,若不在三個時辰內找齊所有藥材煉製解藥,將軍他——將會腸穿肚爛而亡。」


    在場所有人立刻倒抽了口寒氣。


    身為副將的白無瑕麵色凝重,「常大夫,需要些什麽藥材請快說,我立刻和金先鋒去城裏買迴。」


    「不,藥材由金先鋒負責,我有更重要的事必須交托於你。」她視線轉向金先鋒。「我記得你是邊城人,由你調派人馬進城裏所有藥材行幫我找徐長卿——」「徐長青?」金先鋒得意地往帳外一指。「找人問我就對了!家裏開藥材行的那個徐長青就在我隊上,可找他幹麽?」


    「‘徐長卿’不是人,是藥材名,又名‘別仙蹤’、‘鬼督郵’。」她無奈地望向黃禦醫。黃禦醫,還是勞煩您幫我寫下藥單交給他,以免他抓錯藥。」她先讓黃禦醫寫下她念的藥單,交由金先鋒後,再簡單包紮了手指,親自畫了一張圖交給白無瑕。


    「白副將,這帖藥難在需以鉤蛇為藥引。這蛇長七、八丈,尾末有岐,藏在山澗水中,不易捕獲,而且據我所知——」


    「此蛇出沒處在敵軍駐營地附近,而且力大無窮,能以尾鉤人食之,對吧?」白無瑕本是悠遊四海的江湖中人,也曾耳聞過此蛇。「沒問題,我這就去把蛇抓來。」


    「等等,我見過鉤蛇,為免有誤,還是我跟你——」


    「相思……」


    左永璿突然出聲喚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用力之猛讓她差點壓到他傷處,嚇得她連忙用另一隻手撐住自己,才勉強坐穩於床沿。


    疼痛稍緩,左永璿神智、視線雖然還有些渙散,看不清眼前晃動的人影,可是熟悉的淡淡草藥香不斷飄來,握在掌心中的柔嫩小手也和相思一模一樣,他立刻認定是她,也不管肩上箭傷,一翻身,用所有力氣將她緊抱不放。


    常相思慌忙掙紮,畢竟其餘人雖已聽她的話退出,但是帳內還有白無瑕和黃禦醫,她可不想害他被誤以為有什麽斷袖之癖。


    「將軍,你認錯人了,快放——」


    「相思,再也別離開我……」他不管,豐牢抱住不放。「我找你找得好苦,我知道你是故意躲著我,可找不著你,我的心好痛,每迴出征都想,與其終身受相思折磨,不如戰死沙場來得幹脆……」


    她聽著,心頭更加難受,從知道他受傷便一直忍住的淚水,像是洪水潰堤,一發不可收拾。


    黃禦醫和白無瑕瞠目結舌地看著這一幕,白無瑕本來以為文弱的「他」敵不過左永璿的蠻力,想上前幫忙,卻驚見「他」淚如雨下,他一愣,再細瞧了下,頓時明白了。


    「常大夫,獵捕鉤蛇之事放心交給我,你隻要留在王爺身邊就算幫了大忙。」離開前,白無瑕語帶雙關地補上一句:「解鈐還需係鈐人,不想他如此受罪就行行好,別再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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