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都看出了聖上的煩悶和無助,王安不知道該如何去排解陛下的憂慮。


    同樣,朱由校也沒有辦法去向別人述說他的苦惱。


    他是來自後世的,這是一個秘密,死都不能泄露的秘密。


    不然,皇權的正統性將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


    他叫做朱由校,那楊延宜效忠他、效忠大明就有著天然的合理性。


    雖然楊延宜也是從後世穿越過來的,不像這個時代的人,對皇權有著天然的敬畏之心。


    但是,如果將朱由校這三個字,換成了王二麻子,那楊延宜會否感覺到錯愕呢?


    老子效忠朱由校,是因為他本來就是皇帝。而你個王二麻子,你特麽憑什麽?


    反正都是要改變世界,我為何要選擇這麽難的路走?我自己當皇帝,那不是更快嗎?


    並且,明朝最大的麻煩,那些王爺們,就會天然的被解決了,豈不快哉?


    想到這裏,朱由校幾乎可以肯定,皇太極一定是對楊延宜透露自己的身份了,所以才會有了那場陣前會麵。


    因為以己度人,當初他在察覺到楊延宜是跟他一樣,來自後世的時候,他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就將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楊延宜的身上。


    一路為他保駕護航,這種跨越了幾百年的老鄉會,沒有穿越過的人是體會不到那種天然的親近感的。


    同樣,楊延宜他並不知道我也是來自後世的啊!


    他會對皇太極同樣懷有親近感嗎?


    想到這裏,一股冷意向他襲來,內心仿佛空洞了一塊兒,就像他最好的朋友毫不猶豫的離開了他,將他獨自一人留在這陌生的世界。


    坐在龍椅上,這位少年失聲痛哭了起來。


    王安猶豫了片刻,湊上來帶著哭腔說道:“主子,您,您這是怎麽了?”


    朱由校抬起頭,滿臉都是淚痕,他哽咽著開口問道:“大伴,你覺得楊卿他會背叛朕嗎?”


    王安幾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他將手輕輕的放在朱由校的肩頭,輕聲說道:“不會的!”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朱由校猛然的抬起頭來,開口問道:“你為何如此肯定?”


    王安從懷裏抽出一條絲巾,輕輕的拭去朱由校眼角的淚水,看著這位陪伴了十幾年的少年,輕聲說道:“老奴在前麵走,陛下端著槍跟在身後。槍響了,擊中了老奴,隻要陛下說是槍走火了,那老奴也一定會認為,就是槍走火了。”


    這與朱由校從小接受的那些帝王之術的教育完全背道而馳,他愣住了,開口問道:“信任,真的可以毫無保留嗎?”


    “老奴從陛下還在繈褓裏的時候,就陪伴著陛下。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奴是眼看著陛下長大成人,到今天君臨天下的。老奴自認為付出了所有的真心,雖死不悔。”


    說到這裏,王安抬起那張滿是褶子的臉,眼含熱淚,笑顏盈盈的看著朱由校。


    仿佛是從這如同陽光一般溫暖的目光中汲取到了力量,朱由校渾身一震,明白了過來。


    是啊!


    他有沒有毫無保留的信任楊延宜呢?


    又或者說,楊延宜從出道到現在,有做了任何不利於朝廷、不利於大明的事了嗎?


    難道自己就因為這樣捕風捉影的事情,就去懷疑自己一直信任的人嗎?何其荒唐!


    王安沒有一句話是在為楊延宜說情,句句說的都是自己,但這種流露出來的真情實感,瞬間讓朱由校振奮了起來。


    看到朱由校臉上再也沒有了剛才的那種惶恐和不安,王安接著趁熱打鐵說道:“陛下,關心則亂。即便武安侯與奴酋陣前有過對話,那這對話又怎麽會泄漏出來呢?”


    朱由校年紀雖輕,但由是何等的冰雪聰明,建奴的這招反間計說高明也極其的高明,說拙劣,也充斥著不合理。


    建奴這招數,無非是在他心底裏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


    那鄭人疑斧將再次上演,隻要懷有這棵種子,它就會在心底慢慢的生根發芽。


    到那個時候,無論楊延宜做什麽、說什麽,已經先入為主的君主,都將扭曲著去解讀。


    再有就是,將敏敏公主也給套路了進去。


    公主若是害怕大明皇帝對她不利而一走了之,那這計謀就坐實了。


    即便公主沒有任何行動,隻要大明皇帝為求自保,做出一些合理的反應來,那這反應也將在楊延宜心底種下一棵懷疑的種子。


    再有就是,大明的官員絕對不會放過這樣的一個機會,他們一定會想方設法的拿這件事情說事兒的。


    這幾乎就是一招無解的陽謀。


    無論朱由校做出任何反應,都隻會讓事情向著不可收拾的深淵滑落而去。


    範文程,這個明朝落榜的書生,何其的歹毒!


    說拙劣,是因為裏麵處處充斥著不合理。


    既然都決定投效了,那這消息泄露出來,豈不是荒唐?


    同理,正是因為泄漏出這消息,那就足夠說明,楊延宜在前線幹得非常好,戳到建奴的肺管子了!


    想到這裏,朱由校又忍不住放聲大笑了起來。


    就在這時候,方閣老帶著一眾大臣在門口請見。


    朱由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儀容,讓王安宣他們進殿。


    由於朱由校已經頒布了“免跪令”,那些大臣入殿之後,沒有再行跪拜之禮,而是齊齊站定,鞠了一躬。


    “來人啊,給閣老賜座!”


    王安連忙搬過來一隻錦凳,攙扶著方從哲坐下了。


    “閣老所來何事啊?”


    方從哲掙紮著站起身來,緩緩說道:“臣等經過核算,奏請將朱常洵所屯之糧草,由登萊巡撫袁可立調撥到遼南,以供大軍支用。”


    朱由校以為他們是來拿楊延宜的事情說事兒,但沒想到方從哲來了這麽一招。


    於是欣然點頭道:“準了,內閣盡快擬定奏折,朕隨後就批準。”


    “謝陛下。”方從哲說完之後,又坐了迴去。


    工部侍郎徐光啟踏出一步,一個長揖,朗聲說道:“啟稟陛下,工部新趕製了火藥二十萬斤,手雷、炮彈數萬枚,準備調撥至遼東前線。登萊巡撫袁大人發函至工部,要求調撥軍需,臣奏請這批軍火亦由袁大人發送到遼南。”


    這是應該要走的流程,因為當初楊延宜出兵很急切,並且當初的目標隻是保住開原。


    但現在,楊延宜已經進入了朝鮮作戰,他的軍需補給,就要提上日程了。


    朱由校也沒有二話,責令內閣一同擬旨,一同辦理。


    這也是群臣的一次試探,君臣雙方都極有默契的沒有提起如今京城的傳言。


    但方從哲的話裏,說的不是運到開原,也不是經過山海關走水路,而是運去遼南,這是在試探朱由校是否認可楊延宜的軍事行動。


    鑒於目前的狀況,朝廷又提供糧草、又提供軍火給前線的將領,這也是朝廷的態度。


    那就是相信他,支持他。


    但他們不清楚皇帝是否也是這個態度,現在見到朱由校二話沒說,都批準了下來,群臣也是鬆了一口氣。


    但是,方從哲接著卻提了一個要求,那就是請朝廷派遣監軍,到楊延宜的軍隊裏麵去。


    坦白說,這個要求是很合理的。


    因為監軍的人選在於陛下自己,他大可以派出與楊延宜私交極好的王安前行。


    朝廷都知道了這個消息,遠在前線的楊延宜沒有理由不知道。


    派遣監軍,也是堵住天下人的口,更是讓楊延宜安心。


    因為方從哲他們畢竟是在官場浸淫了一輩子的政客,完全的信任,對於他們來說,就像是妓女的貞潔一樣,不存在的東西。


    這些官僚擔心的是,皇帝不會考慮楊延宜會不會反叛,而是會去考慮他有沒有能力反叛。


    完全相信一個人,是不合理的,也不應該存在。


    但是,從製度的層麵去防止楊延宜作亂,這才是一個合格的政客該做的事情。


    但是,楊延宜接到了朝廷的監軍,他心裏會不會難受,會不會種下一棵懷疑的種子呢?


    所以,範文程這一招,不但算計了大明朝廷,也算計了大明官員,甚至還將楊延宜也納入彀中,端的是毒辣無比。


    朱由校思考了片刻,長身而起說道:“準了,監軍的人選,朕已經想好了。”


    群臣這個時候都鬆了一口氣,這時,門外的小太監走到王安身邊,低聲耳語了幾句。


    王安眉頭一皺,走到朱由校身邊,也低聲說了幾句話。


    朱由校一愣,說道:“她要求見朕?請她進來!”


    王安小跑著出了宮門,閣臣們剛剛鬆了一口氣,現在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這個時候求見陛下的是何人。


    過了一會兒,王安領著一個女子踏入了金殿之內。


    方從哲扭頭望了一眼,頓時覺得心髒開始“砰砰”狂跳了起來。


    她這個時候不該來的!千不該萬不該來!


    趙敏也沒想到,這金殿之內還有這麽多的大臣在場。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跪伏在地上緩緩說道:“愛新覺羅·敏敏特穆爾,參見皇帝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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