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邦憑心裏窩著火氣,他把李康冒的頭顱別在腰間,扛起那具無頭的死屍,就出了帥帳。


    戚金卻是冷靜許多,他一邊磨蹭著為吳有才收屍,一邊仔細迴想著剛才的那一火銃。


    這位楊都督,手裏拿的火銃他沒見過!


    火繩呢?火繩去哪呢?


    他完全沒有點火的動作,而是從腰間抽了出來瞬間就擊發了。


    想到這裏,他一邊將吳有才的屍體收斂好,又放在了馬背上,一邊用眼睛的餘光,觀察著營地中央。


    楊延宜的八百親軍正站在那裏,紋絲未動。


    戚金打了四十多年的仗,這些士兵軍容肅整,沒有人交談、甚至連晃動都不曾有。


    就那麽站在那裏,仿佛與天地融為一體。


    若不是他們在火把照耀下,露出來明亮的目光和輕微的唿吸聲。


    他幾乎會以為,這隻是幾百個假人而已。


    疾如風,徐如林,侵略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霆。


    他沒來由的想起了這麽一句話來,用在這支軍隊上,幾乎是沒有差錯的。


    想到這裏,他牽著馬,緩緩的迴到了營帳中。


    浙兵們隻知道,自己的總兵和千總大人,被召喚到楊國棟總兵那裏聽旨,誰知道迴來的時候,就隻剩餘一人一屍而已。


    他們憤怒的圍攏了上來,卻被戚金喝止住了。


    “今天人是丟定了!你知道人家楊都督怎麽說嗎?浙兵,哼!丟戚帥的人!”


    手下們徹底不幹了,副總兵戚有為說道:“總兵大人!咱們的人就這麽被殺了?又跟以前一樣,朝廷又要殺光我們嗎?”


    戚金頓時就怒了,他拿起馬鞭,一鞭子就抽了過去,嗬斥道:“你啊你!難怪人家都督說丟戚帥的人!吳有才私自以火炮襲擊友軍,他不該死嗎?”


    戚有為聞言語塞,嘴硬說道:“吳有才即便是有罪,可他也是朝廷的將領!豈能是一個都督就可以隨便處置的?”


    戚金歎了口氣,說道:“也不知道這位楊都督是從哪裏冒出來的,你知道朝廷的旨意是怎麽說的嗎?大明一應官員,皆可先斬後奏,不分品級,亦不問緣由!”


    戚有為倒吸一口涼氣,他看見了戚金喉間的傷痕,卻沒有說話。


    這時,一名千總又說道:“那就算吳大哥該殺,可那些蠻子呢?他們打死我們十幾個弟兄,他們不該殺嗎?”


    “李康冒也被斬了。”戚金歎了口氣,緩緩說道。


    聽到李康冒也被斬了,浙兵們憤怒的情緒確實稍有緩解。


    “那都督還說,要讓我們浙兵看看,什麽叫做火器。”


    此言一出,浙兵將領們再度炸開了鍋。


    他們浸淫火器操練已經幾十年之久,平素輔以戰車火炮或火銃的配合戰術,已經是大明獨一份兒了。


    現在竟然聽到,有人說要在他們麵前演練火器的戰法?


    戚金聽到他們吵吵鬧鬧亂作一團,覺得心亂如麻。


    因為,他越來越有那種預感,這位名頭嚇死個人,脾氣也大得要死的年輕小將,絕對是有兩把刷子的。


    “好了!都不要吵吵了!楊都督說要請我們觀看火器,你們就都去吧!”


    他麾下的將領們齊齊點頭,表示要去狠狠的嘲諷一番,讓那位所謂的楊都督,知道什麽叫做關帝廟前耍大刀。


    就在他們一窩蜂的要出營的時候,戚金突然說道:“卸下你們的武器!還有,巡邏的人數加倍!讓幾個流民摸進了大帳,還被偷了軍資!”


    “人,是你們自己丟的!”


    百杆兵大營內。


    秦邦憑沒有騎馬,而是扛著李康冒的屍體,就一路跑了迴去。


    他這番浴血的模樣,讓白杆軍頓時就快炸了營。


    白杆軍什麽時候受過這個欺負?


    秦邦憑的弟弟,秦民憑看到自己大哥渾身都是血,連忙迎了上來,在他大哥渾身上下好一通摸索。


    “唉呀!日你的先人板板!你摸啥子嗖?老子沒得事!”


    秦邦憑將肩頭的屍體放下,說道:“李康冒遭嘍!那個楊都督,莫看他年紀輕輕地,手可是黑的很!”


    他將今天大帳內的遭遇,完完整整說了一番。


    白杆兵卻不幹了,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才是那個受害者。


    浙兵挑釁在先,又開口罵人,還先動手打人,技不如人,怪得哪個了嘛!


    秦民憑看著大哥的臉色,問道:“那個吳有才呢?朝廷就這麽拉偏架?”


    “吳有才也遭嘍。那個楊都督還說,要跟咱們比長槍!你們趕緊地,挑選一百個好手!老子非要那個楊都督,從這裏叩頭一直叩到營地門口!”


    秦、戚二人走後,李自成捂著鼻子,湊到楊延宜身邊,問道:“大人,咱們不是還要用他們嗎?現在有了血仇,還怎麽用?”


    楊延宜撇了他一眼,沒有答話,對著猛如虎說道:“去吧,挑一百個,等一下去跟白杆軍廝殺!用心著些,他們可都是玩槍的好手。”


    猛如虎點了點頭,出去挑選士兵去了。


    都督大人說過,獅子撲兔,還要出全力呢。


    既然大人說了,對麵是好手,那咱們怎麽也不能怠慢了。


    虎大威也走了出去,他是天子親軍內最好的槍術高手。


    楊延宜又對著楊國棟吩咐了一番,讓他準備幾千個草靶子,並準備出一片空地出來。


    過了不到半個時辰,白杆軍挑選的那一百人已經進了楊軍的大營,而猛如虎他們挑選的一百人也都就位了。


    雙方的武器都去掉了槍頭,用白布包了,沾上了石灰。


    交戰雙方也都穿上了黑色的衣服,如此一來,槍頭著落的地方就很顯眼了。


    秦邦憑在楊延宜對麵站定,喊道:“楊都督,啷個比試法嘛!”


    楊延宜嘴邊浮起笑容來,也迴喊道:“雙方隻能使用長槍。長槍去頭,白布裹之,沾上石灰。頭顱、脖子、身軀中一槍者,視為陣亡。腿部、雙手中四槍者,視為陣亡。陣亡者出列,不可再戰。你意如何?”


    這番喊話聲音,讓交戰雙方都聽了個明白。戚金也帶著他的幾十個將領,來到了場邊觀戰。


    秦邦憑也做好了準備,聽到這番規則後,仔細咂摸了片刻,喊道:“要得!這就開始嘛!”


    楊延宜點了點頭,大喝道:“雙方交戰,開始!”


    人群中的猛如虎和虎大威、還有李二狗幾人,聽到楊延宜說隻可以用長槍後,都浮現起玩味的笑容來。


    很快,以這幾人為中心,隱秘的軍令傳遞了下去。


    白杆軍們,結起密集的長槍陣,擺出了一個正三角形的陣營,緩緩的就壓製了過來。


    戚金和他的將領們都皺起了眉頭,他們之前在這長槍陣下吃了大虧,現在看這位年輕的都督怎麽破解?


    誰知,楊延宜坐在椅子上,隻是饒有興趣的看著他們,一言未發,也沒有出令旗。


    百杆軍長槍比天子親軍的長槍長了幾乎有一半,雖然他們去掉了槍頭,也去掉了後麵的月形勾鐮,但這長度上的差距,是很難彌補的。


    所謂一寸長,一寸強。


    他們正瞪著大眼,想要看楊都督的兵怎麽破這長槍陣呢,就看到猛如虎一聲大喝“五個攻擊波次,投射!”


    話音剛落,他們齊齊高舉右手,長槍平舉在肩頭,右腳呈現弓箭步往後踏出一步,右手“唰”的就將長槍投射了出去!


    一片白色的殘影,在半空中斜著飛上了天,由消失在漆黑的半空中。一兩秒之後,“唰、唰”如雨點般,落在白杆軍的陣營裏。


    “再投!”


    就這樣,五個波次的投射,對麵的白杆軍們,傻了一樣的,滿頭滿臉都是石灰粉。


    好在他們死命的閉著眼睛,才沒有讓這石灰粉落入眼中。


    可即便是這樣,那半空中飛揚的石灰粉,讓他們止不住的咳嗽了起來。


    不要說頭顱、身軀什麽部位了,他們全身都是被長槍戳刺的印記,跟斑點狗似的。


    戚金眼珠子都快瞪出了眼眶,秦邦憑像咽下了一隻死耗子一樣難受。


    白杆軍全軍覆沒,對麵零傷亡,隻有一個士兵表示投射的時候用力過猛,有點扯著筋了。


    楊延宜也沒想到,猛如虎他們會來這麽一出。


    秦邦憑在原地喘息了半晌,才把那口氣喘勻了,他大聲的嘶吼道:“都督!您這是耍賴!是勝之不武!”


    他越說,聲音變得越小。顯然他說這些話,自己心裏都沒底,他知道自己已經是輸了。


    雙方說好了,隻能用長槍,去槍頭,沾石灰。


    但沒人說,我不能拿這玩意投擲啊!


    猛如虎他們,當初也是用全軍覆沒的代價,才牢牢記下這四個字。


    “兵不厭詐。”


    戚金看著楊延宜,他對這個年輕人是越來越感興趣了。


    從這位都督驚訝的神態中,顯然他也沒有想到,自己的士兵會采用這樣的攻擊方式。


    楊延宜聽到秦邦憑這樣說了之後,卻是哈哈大笑,他指著白杆軍那一百名士兵,問道:“你們服不服?”


    “不服!”


    “耍啷個陰謀詭計嘛!把老子和一跳!”


    “老子也不服!”


    楊延宜聽完後,點了點頭,手指著自己的隊伍,大聲的說道:“他們說不服,那你們說怎麽辦?”


    ”那就幹他們!幹到服氣為止!“


    楊延宜狀若無人的哈哈大笑,手一指白杆軍,下令道:“兄弟們,給我踏碎這幫沒見過世麵的!讓他們知道,咱們跟建奴是怎麽打下零比四千的戰損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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