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楓良垂眸看著掌中那朵已經被他揉爛的金鳳鳶蘿,方才他趁逢霜不注意,快速抹了些在逢霜身上。


    那麽一點……應該沒作用吧。


    但他低估了金鳳鳶蘿對逢霜的影響。


    逢霜正常踏出房門,往旁邊那叢竹林掃了眼。


    嬴綺訕笑著揚了揚手中物品:“我來給夫人送藥,剛到,什麽都沒聽到。”


    逢霜:“……”


    他對溫楓良說的並不全是真話,金鳳鳶尾的確會麻痹他身體,在那之前,他先感受到的是自身毒素和金鳳鳶蘿遇到時產生的特殊疼痛。


    木質長廊,彎彎繞繞,逢霜倚著欄杆,一朵半開的蒼明花從他指間落下,委入塵土。


    微風拂過,拂落一樹樹粉紫色花瓣,仙尊在漫天花雨中慢慢閉上眼。


    觀竹殿。


    嬴綺心驚膽戰送走逢霜,屋裏並無他想象中的狼藉,溫楓良背對著他,衣衫單薄,頭顱低垂著,背影可憐又頹喪。


    “夫、啊不對,楓良。”


    溫楓良抹去掌間殘存的花汁,微笑問道:“怎麽了?”


    嬴綺安慰的話卡在喉嚨裏,頓了頓道:“仙尊他其實……”


    “不說仙尊了,”溫楓良打斷嬴綺,他看起來仿佛沒被剛才那事影響,仍是笑著的,溫和問嬴綺自己傷何時能好。


    嬴綺隻當他被逢霜那席話傷了心,暗道得讓杜樞過來勸勸,溫楓良要勸,逢霜也要勸。


    嬴綺和杜樞不一樣,杜樞對溫楓良是利用居多,他是真心希望逢霜能和溫楓良在一起。


    他跟在逢霜身邊的時間久,頭一迴見逢霜對一個人如此上心。


    “上心?”溫楓良輕聲重複一遍。


    他幾乎都想笑了。


    逢霜險些把他折騰死,這叫對他上心?


    然而最終,溫楓良什麽都沒說,他很直白地告訴嬴綺,他現在不想討論任何和逢霜有關係的事情。


    嬴綺了然點頭,換了話題,同他說了好一陣話。


    “你如今傷勢未愈,最好別出觀竹殿,”怕溫楓良誤會,嬴綺解釋道,“不是剝奪你自由,是仙尊這個結界,可以遮蓋你的氣息。”


    嬴綺說他是聽到劫雷的聲音,才急急忙忙趕來的。


    溫楓良和逢霜的爭執他並沒聽完整,但是溫楓良那聲混賬被他聽了個清清楚楚,同樣,他也沒漏掉逢霜那句長尾幽竹結了新的果實。


    他不知道逢霜是怎麽跟溫楓良說的,為了防止溫楓良為了討好逢霜,摘長尾幽竹果實送給逢霜,從而釀成大錯的可能性出現,主動道:“仙尊不能碰長尾幽竹的果實……”


    “碰了會死?”


    “會生不如死。”嬴綺盯著溫楓良眼睛,“疼痛這種東西,不會習慣,隻會麻木。”


    他道:“仙尊早就不想活了,之所以不曾自盡,是因為他一死,再無人能鎮壓墟光。他在等,在等顧白梨成長起來,等顧白梨可以接過他的擔子……”


    “所以,”溫楓良冷不丁出聲發問,“你是想讓我同情他?”


    不待嬴綺開口,溫楓良道:“嬴前輩,在下累了,恕不遠送。”


    嬴綺一臉懵逼被溫楓良關在門外,這跟他看的話本子發展不一樣啊!


    他蹲在溫楓良門前,把那話本子從頭到尾翻了一遍,終於明白了,話本子裏的雲郎沒有仙尊那麽狗。


    嬴綺:“……”


    蒼明樓。


    逢霜合眸宛如熟睡,他半身陷在粉紫色花瓣中,白衣勝雪,烏黑似墨。


    纖長眼睫輕微一顫,逢霜抬手揉了揉眉心,自花堆中起身。


    “何事?”


    嬴綺被逢霜的結界擋在樓外有兩天了,他沒那個實力強行破開逢霜結界,急的團團轉。


    “仙尊,顧師兄迴來了。”


    “說重點。”


    嬴綺覷他臉色,壓低聲音:“顧師兄情況不是很好。”


    逢霜拂去長袍上的花瓣,聽嬴綺說楚映越受了重傷,這兩日顧白梨一直不停地替楚映越輸入靈力,顧白梨自己也有傷在身,逢霜再不醒,顧白梨就要靈力衰竭昏迷了。


    逢霜無甚情緒波動地嗯了聲,忽地腳步一停,眉頭淺淺蹙起來。


    “楚映越是被魔修所傷?”


    “魔修?!”嬴綺連忙攔在逢霜身前,“仙尊先去偏殿等吧,晚輩這就去把顧師兄叫出來。”


    逢霜在溫楓良去悔過崖那晚就犯了病,此時很容易在魔氣的刺激下失控,嬴綺再著急,也不敢拿逢霜的病情來賭。


    逢霜腳步一轉,往偏殿方向去。


    偏殿種著一顆三人合抱粗細的楓樹,楓葉紅如火,顧白梨踏入偏殿,膝蓋一彎,跪在地上。


    “師尊,求您,救救映越。”


    逢霜接住一片楓葉,將它遞給顧白梨,冷聲道:“出了何事?”


    他在路上給了嬴綺法器,能撐半個時辰左右,顧白梨喝了口茶,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


    楚映越去曆練,顧白梨也正好被逢霜派下山,兩人要去的地方完全相反。五天前,顧白梨發現一條作惡多端的蛇妖,他破開那蛇妖的幻境後,竟發現他在一處世外桃源裏。


    而楚映越,就無聲無息躺在桃樹下。


    衣不蔽體,身上沒有打鬥的痕跡,卻靈力紊亂,經脈丹田一團糟。


    楚映越衣上盡是血,看到他時,眼睛一亮,柔聲說了句什麽,他沒聽見。


    正殿。


    原本昏迷中的楚映越緩緩睜開眼。


    真好,想到他閉眼前看到的人,他想,他的師尊,他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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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觀竹殿。


    溫楓良看著對麵仿佛在散發冷氣的人沉默。


    逢霜那句你以為你有什麽用像一根針,狠狠紮在他心頭,令他一腔憤恨卻無從發泄。


    他很清楚,即便是嫁給逢霜,也沒幾個人看得起他,清嶽仙宗的人對他尊敬,不過是因為他是逢霜的妻子。


    他心裏依舊存著氣,冷著臉忽視不知為何又來找他的仙尊,自顧自走到離逢霜最遠的角落打坐靜心。


    他怕他心再不靜,他就要把逢霜暴打一頓,給他,給空梧派惹禍。


    逢霜垂眸看著碧綠色茶盞,手指無意識在杯壁摩挲。


    那指襯著白玉茶盞,竟分不出哪個更白些。


    溫楓良收迴目光,閉上眼,隻當自己是個假人。


    逢霜看了溫楓良幾眼,嘴唇微動,但什麽都沒說,悄無聲息離開。


    他跟著顧白梨去看楚映越的情況,雖然死不了,但挺棘手。


    逢霜原是不想管的,他對楚映越這個徒孫並無太多感情。在他看來,顧白梨收楚映越為徒都是個錯誤選擇。


    楚映越性格偏執,易衝動,說好聽點是少年意氣風發,看不得世間不平事,說難聽點是沒那本事還愛多管閑事,經常連累顧白梨給他擦屁股。


    可逢霜看到顧白梨跪在他麵前,求他救楚映越時,他就知道楚映越在他徒弟心中地位很重。


    顧白梨是他看重的徒弟,是未來要繼承他衣缽的人,他不可能讓顧白梨有事。


    觀竹殿上空劫雲未散,仙尊遲疑一下,掐訣結印,那劫雲肉眼可見又濃鬱幾分。


    顧白梨忐忑不安陪在他徒弟身邊好一會兒,才看到他徒弟緩慢睜開眼,那眼裏情緒太過複雜,讓他怔了怔,還沒分辨清楚,他徒弟沙啞的嗓音打斷他思緒。


    “師尊,我好疼。”


    “活該。”顧白梨語氣冷冰冰,手上動作卻很溫柔,“嬴先生的止疼丸。”


    楚映越乖乖張口吞了,另一隻手悄悄的,一點點挪到顧白梨身側,想摸上去又不敢,最終隻輕輕抓住顧白梨衣裳。


    他認認真真看著他師尊,視線灼熱如火,一寸寸描摹他師尊眉眼。


    在夢裏看過一千遍一萬遍,都不抵現實中一眼,更讓他欣喜。


    這是他師尊,好生生的師尊,不是那個被他折磨到奄奄一息,無比虛弱的師尊。


    他成功了。


    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讓他高興。


    顧白梨覺得他徒弟很奇怪,以往他徒弟從不會用這種目光看他,他微微皺起眉頭。


    楚映越收拾好激動心緒,乖巧朝顧白梨一笑,黏黏糊糊叫了聲師尊。


    楚映越敬他,卻不會露出這般姿態。


    顧白梨長眉蹙的更緊,一把抓住楚映越手腕,楚映越身體顫了顫,唿吸驟然急促。


    他耳垂因顧白梨的觸碰而暈開胭脂色,掩在長發下,看不清晰。他心如擂鼓,滿腦子的念頭都沒了,注意力全在顧白梨手上。


    顧白梨沒在意楚映越反應,他認真地檢查他徒弟,楚映越也很配合,眨也不眨看著他。


    沒查出異樣,顧白梨還是不放心,楚映越知曉他心思般,輕聲道:“師尊關心徒兒,徒兒好高興。”


    顧白梨眼神一厲:“你究竟是誰,冒充楚映越有何目的?!”


    楚映越傷口火燒火燎地疼,眼前黑霧一陣陣襲來,顧白梨的威壓還不是現在的他能承受得起的,他像個快要撒手人寰又想活下去的人,唿吸又急又快。


    “說!”


    楚映越張張口,隻發出微弱聲響,而後眼睛一閉頭一歪,陷入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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