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女士留下的那幢中式別墅門口,譚怡人下車,司機推開仿古的將軍門,利落地拿下行李箱放在玄關處。她不見謝蘊,帶著遲疑走到了院子裏,青灰色的石橋假山,池塘已經結冰,景致很美。


    拿手機準備打給謝蘊,問他搞什麽名堂,人卻出現在上方——二樓的陽台,他撐著欄杆微微欠身,低頭朝她一笑,聲音依舊沉沉如屑,百年不變。


    「謝太太到了?」


    ——完——


    第26章 番外


    大年三十那天,謝蘊驅車,帶著譚怡人從綏化迴到哈爾濱。


    祖宅裏,太婆更加老邁了,看到她的時候眼神有些閃爍,皮包骨頭一般的手指抬起又放下,一時也說不出來她是誰。


    她溫順著叫了聲「太婆」,親自推著輪椅,帶人上樓吃藥。


    謝蘊的小姨見狀忍不住背過身偷偷擦眼淚,他輕拍兩下安撫,小姨說:「最近幾個月話少了好多,精神頭也大不如以前了,我生怕她一覺睡過去後就再也起不來。」


    晚上吃年夜飯的時候,家裏人太多,還有小孩子到處打鬧,譚怡人陪著太婆到了偏廳,電視上放著春晚。


    老太太聽個熱鬧而已,看謝蘊坐在旁邊,扭頭朝著謝蘊笑。


    「情債還完了喔……娶老婆了……」


    謝蘊有些失笑,餵給太婆一口切好的香蕉,「小姨還說你最近糊塗了,我看她是被你騙到。」


    太婆咯咯笑著,也不知道聽懂沒有。


    譚怡人拿了張毯子迴來,打算給她添上,進了廳子就看到眼前溫馨情景,也跟著笑了。


    熱鬧散後迴到房間,她忍不住問謝蘊那會兒兩人說了什麽,太婆笑得實在是開心。


    謝蘊給她解釋,「年過百歲的老人被稱為人瑞,家裏長輩迷信,總覺得人瑞能看到常人看不出的東西。據說堂姐小時候貪玩,太婆有天神叨叨地跟她說,晚上要注意安全,堂姐不聽,就被車撞了,幸虧沒什麽大事。」


    「巧合而已吧。」


    「我媽一直很信這些,有時候還過度解讀,直到有一年過年,她那時候已經在催我結婚了,太婆聽了後就說,蘊哥兒有前世情債,這輩子很難結婚。她聽到後氣得臉上掛不住,之後再也不信太婆說的話。」


    想像得到謝女士那副說一不二的樣子,且她不敢頂撞太婆,隻能隱忍,畫麵感十足。


    「太婆剛剛跟我說情債還完了,還說你是我老婆。」


    她顯然不贊同,涼颼颼地說:「還完了嗎?」


    謝蘊自知前世理虧,「沒還完,還一輩子。」


    譚怡人抿嘴笑了,忽然想到個問題,「你什麽時候記起來的?一定不是從出生就記得吧。」


    「嗯,看過你留下的手劄後才想起來的。」


    「謝蘊。」她想到眼前人多年前說沒看過,「你又騙我。」


    他就差舉手投降,語氣低沉而卑微。


    「女菩薩,饒了我吧。」


    你是百年千年依舊妙灑神輝的女菩薩,檀口吐露的是綸音佛語,指尖轉合的是琉璃月光,你從十方世界而來,唯獨憐憫我這個凡夫俗子,破除三千迷津。


    我把你奉在心裏,前世今生,餘世餘生,生生不滅。


    二月份趕上疫情,他們在綏化多留了半月,蘭青山的一應事宜也向後拖延。


    譚怡人站在別墅陽台,看得到遠處山上多了些東西,晨霧之中未修整齊的山路像仙人抹去的模糊足跡,禪寺展現著輪廓,隱秘而幽靜。


    謝蘊端著杯茶過來,問她喝不喝,她搖頭拒絕。


    他喜歡喝濃茶醇酒,徹頭徹尾的北方做派,戒菸之後倒是拾起了茶。譚怡人忍不住想起還是貞吉的時候,姆媽總說,茶不能太釅,淡然最好,人行於世同樣。


    那也是前世的她。


    「蘭青山風水不錯,等禪寺建完,我打算把她的骨灰遷到往生堂。」


    譚怡人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點了點頭,又去聞他杯子裏的茶,不自覺皺眉嘟了下嘴,還是沒喝。


    謝蘊看在眼裏,隻覺得她可愛,冬日天寒,攬著人進了屋子裏。


    迴北京後,她在家裏審審片子,或是跟秦昭一起磨劇本,疫情期間的日子散漫又枯燥。


    那天她翻出來套簇新的文房四寶,來了興致在窗前的書桌上開始寫軟筆,謝蘊本來在書房擦拭幾個擺件,聞聲過來坐在她對麵的椅子上看著。


    顯然不是常寫的,筆力有些欠缺,但風格很明顯,他看到那字跡會心一笑。


    寫的是:


    「謝卻青山,雪中春信無緣。香消散,驚聲盡,前世斷。


    寒塘千山一江水,生生月仍在。九重巒,雙飛燕,今生還。」


    期間他迴了趟書房,再過來時手裏拿著枚有些熟悉的玉石印章,看她寫完,就幹脆地印上。


    譚怡人冷聲啐他,「要不要臉,我寫的字,憑什麽蓋你的章?」


    謝蘊側對著她,挑了挑眉,「難道不是謝寒生的字?」


    低頭一看,紅色的印記寫著「謝氏寒生」,她就說怎麽覺得眼熟,就是多年前在大連家裏他把玩過的那枚,前世放在書房的桌案上,不常用,她隻見過幾次。


    而她的軟筆書法,確實不是獨創的風格,貞吉花了好些功夫想摹的字,譚怡人隨隨便便就寫出來。中學時候上的書法興趣班,老師如同發掘一代巨匠,她卻因為記恨那個人,記恨那些事,再不願意提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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