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距離不遠,但到底是還有段距離。


    而末日的好處就是可以不用管交通法規,也不用看紅綠燈,想怎麽走就怎麽走,也因此三人逆著那被暫停的人流直直走向目的地。


    克勞德沒有開口找什麽話題,隻是根據直播間看了一眼時間,又瞧了瞧正按著太陽穴的溫迪森。


    ——時間是傍晚左右,雖說後輩是換了衣服來的,但這個氣溫一直待下去到底還是有些勉強他了。


    也因此克勞德沒什麽猶豫,將目光在街麵上掃過,徑直鎖定了一間侵蝕並不嚴重的低層店麵。


    “哎,克勞德前輩不打算直接過去嗎?”


    “先休整,”克勞德迴眸笑了一下,“因為不知道前方有什麽,所以我打算等明早再去。”


    因為不確定前方到底有什麽,也不確定造成這種情況的東西是否還在,又或者會不會對他們造成影響,所以保險起見,等迴歸權限到手了再去。


    隻是一個晚上的時間,他也並不急於這一時。


    “那我幫忙收拾完再迴去。”


    溫迪森這次倒是沒對迴去表現出什麽抗拒情緒,幼犬隻是語氣輕快地提出要一起幫忙收拾落腳點。


    這地方確實需要收拾,雖說城市靜止了,但風和雨雪將這大門敞開的低層建築——這是一間商鋪——掃得一團糟,東西四散,還有不少灰塵。


    所以最後鏡頭裏呈現的畫麵就是三株寒冰一人負責一個方向,各自開始收拾整理,俗稱搞衛生。


    彈幕樂了:


    「怎麽你們搞衛生也好像很熟練的樣子」


    「大概是家裏大掃除的主力吧,樂」


    「雲哥不是有潔癖嗎?潔癖會搞衛生難道不是基操?」


    「合理,所以同理可得馮也會」


    「那四舍五入溫迪森會也很合理」


    「同理可得和四舍五入是這麽用的嗎喂!」


    「是這樣,我家屋子還挺大的,我一個人衛生搞不完,雲哥你能不能帶著馮和溫迪森一起來幫我搞衛生?」


    「?樓上的你那是想搞衛生嗎?你算盤珠子和褲衩子從屏幕裏飛我臉上了!!」


    「一進直播間就被算盤珠子崩了一臉」


    抽空看了一眼彈幕的克勞德:……


    他還是別看了吧。克勞德麵不改色地稍微下拉了一下麵上金絲鏡,難得地開始從鏡片上邊望出去。


    正確分工合作的三人效率相當高,就在彈幕發癲的這一會兒,店鋪就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整潔能待了。


    幾株向日葵和路燈花也已就緒,溫迪森大大方方地告了別之後屋中就又隻剩下了克勞德們。


    馮在那張也不怎麽幹淨的沙發上靠下,渾然不在意這一點灰塵,克勞德倒是坐不下去,遂就隻是找了板凳歇著。


    最先開口打破這片沉默的居然是馮:


    “你知道埃德加對皮特芬的改造涉及什麽嗎?”


    這句話就好像是一道驚雷,克勞德猛然抬首看向目光並不在他身上的馮。少年寒冰張了張口,沉默片刻之後還是接話:


    “肉體改造和…精神洗腦。”


    克勞德記得皮特芬被長兄找迴來的那個晚上,他記得很清楚。


    那時小孩蜷縮著身體躺在病床上,他不知道皮特芬是什麽時候醒的又聽到了多少他們之間的談話。小孩的唿吸實在是太微弱了,微弱到不像是個活物,反倒更像是一具冰冷的屍體。


    於是當皮特芬從床上暴起,張開不死族特有的利爪、露出植物絕對不會有的用於捕食的銳齒朝小向日葵撲去的時候,克勞德是愣住的。


    小孩瞄準的是芙維爾的喉嚨,根本就是奔著一擊致命去的。


    但最後那一口咬在了大哥手臂上,皮恩弗的反應向來不慢,及時攔住了皮特芬的動作。


    幼弟那一口咬得很實,半點不帶放鬆甚至足以稱得上是全力以赴,當下第一時間就見了血。而如果克勞德沒記錯的話,那傷口在皮恩弗手上留了疤。


    攻擊失利的皮特芬在愣住之後很快鬆了口,重新縮了起來。


    ——皮特芬沒有被本能控製,他當時就是準備咬殺芙維爾。


    小孩的目標很明確且很清晰,就好像是有人給他明確下達了指令一樣。克勞德看得出來。


    那麽是誰給他下的指令幾乎不言而喻。


    “看來還不算一無所知…你是不是不知道皮特芬會稱唿那家夥什麽?”


    馮的聲音將克勞德的思緒打斷,青年寒冰不知道什麽時候看了過來。


    馮笑了笑,以一種平淡卻格外殘忍的話語述說出聲:“我們家最小的孩子啊,稱唿那個不死族領袖為,父親。”


    克勞德驟然收縮的瞳孔中映出馮無表情的麵孔,青年近乎冷血地繼續講述:


    “我拿到過那份研究記錄,關於皮特芬的研究記錄。混種,植物僵屍,這些都不算什麽。”


    馮停頓了一下,坐正了身子:“皮特芬迴來的時候和以前不一樣了,是不是?那是因為他不記得以前了。”


    沒等克勞德搭話,馮就直接把話扔了出來。


    青年寒冰難得一見地多出了幾分焦躁和其餘的情緒外露,以至於他不太想等迴應,他隻是想將這些事情說出來。


    “他的記憶早就像是被打散的拚圖一樣四散成碎片了,他除了還記得家裏人之外什麽都不記得了。而在拚圖的基座上新落下的第一片拚圖,是由那個腦積水的瘋子自己親手安上去的。”


    也許連馮自己都未曾察覺,他說出這些話語的時候幾乎是咬著牙。那目光兇惡到如果他口中那個“腦積水瘋子”在他眼前,克勞德毫不懷疑他會馬上撲上去付諸暴力。


    少年垂了眼眸沒有第一時間開口,隻是目光沉沉地望向冰冷死寂的地麵。


    他知道馮的情緒是因為什麽,有些事情無論在哪個世界想必都是共通的。


    比如:


    ——皮特芬是被克勞德帶大的。


    自己養大的小孩先是在戰場上失蹤,找迴來之後卻變得陌生且充滿攻擊性,身上的痕跡無一不說明他所遭遇的對待絕對慘無人道,而那孩子卻對著加害者喊…父親。


    克勞德閉眼,深吸了一口氣。


    對於皮特芬的失蹤,當時家中最不接受的就是他。說他幼稚也罷,說他固執也罷,甚至於說當時的他是瘋魔的都無妨。


    他麵上看不出來什麽,卻像是瘋了一般地參與各類反擊戰,以掘地三尺的態度打掃戰場,然後轉頭就去參與下一場。


    在智慧樹表明根係斷裂,差不多所有人都覺得皮特芬死亡的時候,他固執地攔下了家裏人——他遲遲不肯在那方石碑上刻字,就好像不刻字那孩子就還不是確認死亡,隻是失蹤。


    皮特芬是迴來了,但皮特芬也沒迴來。


    克勞德沒有說話,馮抬手摁了摁眉心,繼續:“所以當他的父親唿喚他的時候,他去了。”


    青年的尾音有些顫抖,但這些許波動卻很快被他自己壓下,馮對著年少的自己露出一個淒然的笑:


    “我沒有擺脫鏟子的糾纏,皮恩和艾文在參與反擊戰役,所以戴博和斯牧勒跟上去了。”


    “那個晚上,三株豌豆出門去,無人歸。”


    克勞德看起來很想讓馮停下,但少年最後隻是扶正了眼鏡,沒有出口讓青年停止這種自揭傷口的行為。


    馮收斂了那種扭曲的笑容,深深地望了一眼克勞德,用一種很輕的、幾乎聽不到的聲音述說了三人的結局:


    “斯牧勒死於皮特芬,皮特芬自殺,戴博死於伽剛特爾。”


    所以崩盤就是在這裏開始的。


    所以馮會對皮特芬有…那不能稱之為惡意,更像是痛心和懊悔。


    馮的述說沒有到此為止,青年寒冰就好像突然之間下了這個決定——決定親自撕開這從未愈合的、鮮血淋漓的傷口,將這一切全部展示給另一個年少的自己看。


    ——看啊,事情是這麽發生的,所以不要走上老路,不要讓其他人有可乘之機,要把一切可能的苗頭扼殺在最開始。


    “艾文她們,你知道的,這三人中無論少了哪一個人,都會對他們本身造成不可磨滅的打擊。”


    馮不知道什麽時候點起了煙,克勞德隻是望了他一眼,沒出言阻止。


    三線姐弟從來都是一個整體,他們就是三角形的三個頂點,無論少了哪一個,這支鐵三角小隊都會分崩離析。


    最先有可能出事的…是向來跳脫活潑的賽茵嗎?


    好像看出了克勞德的推測,馮咬著煙搖頭否認:“不,是艾文。”


    …是長姐?是那個帶大他的、向來強勢果敢的長姐?怎麽會?


    “艾文死於一次精心設計的陽謀,為了保下德卡和賽茵…你知道的,一個晚上失去了三株豌豆的豌豆家已經不足以威懾那群野獸了。”


    是了,豌豆家之所以沒遇上過什麽格外惡劣的事件,歸根結底是他們家人多,外人招惹事情之前到底是要好好掂量一下八株豌豆的含金量。


    而如果艾文都著了道…


    克勞德已經猜到了後續。


    “鐵三角不攻自破,德卡到底沒有艾文那樣敏銳,他死於謀殺。至於賽茵……”


    馮的話頓住了,青年似乎是想苦笑又笑不出來,於是最後,他隻說了一句話:


    “她瘋了。”


    ……那就隻剩下皮恩和他了。


    “皮恩是死在戰場上的。”克勞德聽見馮語氣沉靜地敘述。


    “其實我至今都不知道皮恩的死是否有外力插手,”馮口中的煙嘴已經被青年銳利的犬齒咬得看不出原樣,“那個時候是不是有誰插手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也許是有人看豌豆家勢弱了卻礙於皮恩的威懾力不敢光明正大動手,所以耍陰招,也許是戰事真的就那麽吃緊傷員反複往上派。”


    馮搖搖頭隨手拿下煙摁滅,將煙頭精準往垃圾袋那邊一扔,青年又重新取出一支點燃叼上。


    “等我從醫務組被趕出來的時候,我就已經完全不在乎這是意外還是有意了,我隻知道有人必須為此付出代價。”


    完整聽到關於豌豆家是怎麽分崩離析的對於克勞德來說還是頗具衝擊力的,少年寒冰按著眉心,片刻之後突然開口:


    “你說得對,我運氣確實不賴。”


    對比馮來說他當真是幸運的,後手和計劃這種東西在安排下去的第一時間,就應當要做好完全失效或者派不上用場的準備。


    哪怕克勞德也不會認為自己的後手就能完全發揮作用,或許有失效的,或許有無用的。


    本來計劃成功與否理論上來說和他已經無關了,但在機緣巧合之下他又能有機會確認成功與否了。


    所以他才會在和戴博交談的時候發問關於後手的事情,他那個時候就是在確認情況。


    …好像有什麽事情不對。


    克勞德迴顧著自己的記憶,莫名覺得好像有些許細節有點違和,但他抓不住那些思緒。


    他的計劃成功是運氣因素?他全靠運氣?


    眼見少年的眉宇莫名越皺越深,臉色也突然不太好看起來,青年挑眉湊了過去。


    指節相交的清脆之音把克勞德從思維的死角拉了迴來,馮半蹲在少年麵前打了個響指:“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我說你運氣好隻是在嫉妒你?”


    青年略略歪頭直接撞進年少的自己那雙眼眸裏,被馮那雙同為冰藍色的眼眸一激,克勞德迴過神來,隻聽見馮的話:


    “你哪根筋搭錯了?居然會覺得自己的計劃成功是因為運氣?”


    青年的語氣有些不可思議,克勞德也同時感到不可思議。


    ——為什麽他會很自然地覺得他的計劃成功是因為運氣?他向來是不把運氣這個因素算進計劃安排之中的。


    少年寒冰僵住臉,在他自己未曾察覺到的時候,冷汗已經浸濕了後背。


    在他對麵,青年寒冰的那雙眼眸幽深起來,馮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伸出手,在克勞德僵住之際勾指拽住鏡架拿下了少年麵上那副金絲鏡。


    青年寒冰慢悠悠地取下自己那副眼鏡,轉而在少年的注視中戴上了克勞德自平台帶來的那副眼鏡。


    係統字體在青年冰藍色的眼眸中閃過:


    【檢測到載體脫離,權限將重新確認】


    【身份識別中…】


    【識別完成】


    【已確認為主播本人,權限完全開放】


    【祝您直播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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