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看出了克勞德的心思,馮嗤笑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麽,用沒接觸過鑰匙和屍體的左手遞過了密封袋。


    他沒把戳過屍體的手杖還迴來真是謝天謝地。


    手杖送你了。克勞德在接過東西的時候用眼神給出了這樣的意思,馮一挑眉顯然是有些失笑。


    最後,青年寒冰隻是搖搖頭,一言不發地站到了克勞德不遠處。


    克勞德將手電遞給驚魂未定的溫迪森示意後輩幫忙打個光後就拆開了密封袋,從中取出了那本被特意保存起來的本子。


    本子很厚,紙張的材質相當不錯。從首頁的簽名和前幾頁來看,這是某位高中生的文科筆記本。


    然而這本筆記大概是被充公了,因為後續的字跡和本子主人的字跡完全不同——它從文科筆記本華麗轉身成了一本物資記錄和日記本。


    從每批物資的數量足以看出寫這本日記的定然不是什麽普通人,甚至可以說算是位高權重的角色,大概率應該是這座小鎮的鎮長。


    有些信息在日記的開頭就很明朗:


    [太陽已經快要看不到了,這是開始準備集體遷居到地下的第一天。]


    [幾周前,上級部門下達了關於火山爆發的警示,大家一開始都很不以為然,直到那座超級火山真的爆發。]


    [起先是第一座,伴隨著一個城市的毀滅。之後則是由連鎖反應的地震波帶來的後續其他火山的噴發,這顆星球上好像突然多出了個流著膿血的巨大創口。如果有外星人在這時候路過的話,征服這顆星球肯定不會在他們的考慮範圍內。]


    顯然,環境的變化並不是這麽突然的過程,因此這個世界裏的居民們尚且還能反應過來,並做出相對應的計劃。


    寫下這本日記的人那時候大概還充滿著希望。


    [之所以開始寫日記是為了記錄時間的流逝,不確定我們帶下來的鍾表能準確多久,但是有記錄的話應該會好追溯一點]


    [大家集體搬入地下時攜帶的物資應該足夠一個月使用,按照上麵的要求尋找了可食用菌類準備種植,每個庇護所也都有一位會檢修地暖的技術人員。]


    [上邊承諾說一個月會來送一次物資的,環境很艱苦,但是活下去應該不成問題。]


    之後的幾頁是很平常的記錄,包括物資怎麽分配,相互之間的來往有無。


    環境的變化開始在紙張上初具端倪,寫下這些的記錄者字跡中逐漸提及外出運送物資的來往人員的受傷。


    [真是難以想象失去了太陽光照之後的氣溫竟然能夠驟降到這個地步,一切都太突然了。地暖還在運作,但是外界的氣溫已經很低了。]


    [外出的人報告說外麵開始下雪了,已經有在搬東西的途中被凍傷的人了,他們的肢體末端長了凍瘡。]


    [頻繁的來往,冷熱交替也容易讓人感冒。還是稍微減少一下互通的時間吧,目前通訊還可以使用,但估計用不久了。幸好帶了收音機,官方的消息還能聽到。]


    [希望物資能準時送來。]


    已經有了受傷那麽第一例死亡自然會緊隨其後,那一頁的筆記顯得有些淩亂卻又很快鎮定了下來。


    [我們把死於失溫症的奧爾埋進了雪堆,他沒撐過這次運輸任務…]


    [我很遺憾,但我知道我不能深陷哀傷,我隻能把負麵情緒像是扔我那被凍掉的小拇指一樣扔得遠遠的。]


    手電筒的光輝照到了第一位死者的名字上,但克勞德沒有多停留,隻是草草掃過就翻頁了。


    這是第一個,但不會是最後一個。


    一個月時間毫無陽光照射已經足夠讓氣溫降低到一個冰點。隻要有外出的需要就會有人被凍死,這是毫無疑問的。


    後續的字跡變得有些淩亂,從隻言片語中來看是因為寫日記的人的手指被凍掉了,握筆握的不是那麽牢靠,因此字跡開始飄了。


    不過看還是能看懂的。


    隨著一個月的時間期限越來越靠近,克勞德能從字裏行間看見記錄者的不安,他在不安的同時也期待著上級派來支援,越是期待就越是不安。


    能明顯看得出記錄者的心已經亂了,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這是暗無天日的一個月。


    雖然有人共同交流,然而無時無刻不在發生的死亡會逐步擊垮所有人的精神防線。


    而作為一個算是負責任的領導者,這位的精神壓力可想而知就更大了。


    盡管這位領導者身先士卒,但是接連不斷的死亡還是刺激著所有人的神經。


    手電筒的光將白紙黑字上的內容和姓名照得清清楚楚。


    [利亞和艾爾登昨天問我救援什麽時候會來,像是之前告訴所有人的那樣,我告訴他們支援很快就來。]


    [但是救援真的會來嗎?我不敢告訴任何人物資其實已經快不夠了,不管時間有沒有到一個月,物資確實是不夠了。]


    領導者在用隱瞞的方式勉強控製住避難所內的人心,不過這種事情顯而易見瞞不了太久。


    ——很快,物資不夠的信息就暴露了,並且迅速的在所有避難所之間傳播開來。


    暴亂毫不意外地發生了。


    記錄者的字跡變得慌亂又飄忽,他在這本小小的本子上抒發著自己的不安和難以置信,並在此時此刻將這種情緒透過紙張展示給在場的三株寒冰以及直播間所有觀眾。


    [物資不夠了。]


    [上帝啊…瘋了,所有人都瘋了……上層人民拋棄了我們,而我們拋棄了良知…]


    [他們把那些已經先一步離去的人的屍體挖了出來,從上麵割下小塊小塊的碎肉……嘔]


    [——————]


    有很大一段的雜亂內容都被記錄者暴力劃去了,用力之大甚至於可以看見被筆尖戳破的紙張。


    最後留在紙上的是這樣兩句話。


    [肉質被凍得很硬…嚐不到血腥味,像是在吃小塊的硬紙板……]


    [stay alive……](英文短語,譯:活下去)


    密密麻麻的“活下去”帶著格外用力甚至在背麵印出痕跡的筆鋒,和一股子癲狂的氣質鋪滿了整麵紙張。


    彈幕一片唏噓:


    「開始了,經典雪天食物不足吃屍體」


    「唉…我想起四十幾年前那個新聞,一場空難,16個人定下的協議」


    「啊,是那個吧,“如果我死了,你可以食用我的屍體”」


    「這個我也有記憶…真的很慘烈,最後好像是活下來三個」


    「如果隻是死亡之後的屍體的話,我覺得可以接受,希望不要發展到那個地步…」


    「阿門」


    克勞德盯著那頁寫滿了“活下去”的紙張動作略微停頓,不知道想到了什麽,少年寒冰抬起視線,正好撞入青年寒冰的眼裏。


    馮的眼中暗沉沉的,深不見底。


    克勞德沒有說話,隻是移開目光掃了一眼溫迪森,後輩的眼裏亮晶晶的,此刻見到他看過來也就迴望了他。


    幼犬眨眨眼對克勞德露出個笑,完全看不出曾經遭受過排擠又掙紮在生死邊緣的樣子。


    大概讀氣氛是一款所有寒冰的通用技能,幼犬偏中性的童音語氣沉穩,溫迪森聽起來像是在述說事實:


    “在死亡的底色上,生命更具雕琢的美。”*


    “隻有活著才有機會去改變,隻有活著才會知道自己是對是錯,隻有活著才能看到結果。”


    幼犬眼神清亮,明顯在這方麵看得極為通透。


    馮給克勞德甩了個眼神,克勞德讀懂了——你看我說什麽來著,這小狗和我們不一樣。


    確實是不一樣,人家溫迪森是真想活。


    對克勞德來說,如果他的死亡是最優解,那麽他會毫不猶豫地安排好一切然後奔赴死亡。


    而馮……看得出來在他的目標完成之後他已經沒什麽想要活下去的欲望了,孤單和空虛即將淹沒他。


    克勞德歎了口氣,對雖然不明顯但是確實是眼巴巴看著他的溫迪森點點頭:“能活下去為什麽不活呢。”


    然後他就看見幼犬肉眼可見地為得到前輩認同高興了起來。


    完全不會藏情緒啊…


    克勞德再迴過頭的時候,馮的視線已經不知道看向了何處。青年目光幽幽地望著黑暗深處,好像是通過那片黑暗看見了什麽,又似乎什麽都沒有看見。


    那雙眼裏什麽情緒都沒有映出來。


    什麽極端……


    少年寒冰深吸一口氣,低頭翻開下一頁。


    後續的記錄明顯充斥著強烈的恨意和癲狂,領導者開始記恨上層人民的失約和不作為,他認為上層人民是打算徹底拋棄他們這些人。


    記錄者的字跡越來越亂,句子也越來越語序不清、語病頻出,從中提取出信息的難度越發增大。


    但克勞德還是得知了一些出乎意料之外的事情。


    他本來以為這個地方的人們會從吃屍體發展到對老弱婦孺下手,然而這裏的人們沒有。


    他們沒有殺死任何一個現存的人。


    盡管混亂,盡管怨恨上層,但是這些小鎮居民似乎意外的團結。所有人都知道自己逃避不了死亡,哪怕是最小氣的吝嗇鬼也會在最後慷慨起來。


    [老傑克,老傑克,一毛不拔的老傑克,卻在邀請我們用他的屍體開宴會…荒謬。老傑克來請客,什麽客?一頓飽飯!]


    [活下去吧,活下去看看那群上層人民到底在做些什麽…為什麽不來救救我們這些可憐人?明明城市離得如此之近,不是嗎?]


    日記的最後幾頁已經完全無法閱讀了,幾乎全都是支離破碎的囈語和含糊不清的恨意,很難想象寫下這種東西的人精神狀態到底成了什麽樣子。


    克勞德合上本子,最後看了一眼那具半腐爛的屍體。


    “走吧,去看看為什麽。”


    三人在黑暗角落中屍骸沉默的注視下,重新向著出入口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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