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1日。


    四號庇護所已經成為了歐吟的噩夢。在他踏進門內習慣性地脫口而出我迴來了四個字之後,屋內一片寂靜。死寂,要把他從懸崖邊緣毫不留情地推下的死寂,包圍著他的全身。


    ……是啊,沒有人能再迴答我了。他扶著牆邊,一步步踉蹌著走進房間內。祝嘉死後的一個星期內,他的身體狀況在迅速地惡化,最後一粒藥在昨天被用完,他再也沒有什麽可以延長生命的辦法了。


    隻是挪進自己的房間,體力便幾乎已經耗盡。


    這裏隻有他在。甚至周奕生前在庇護所養著的德牧,也在祝嘉死去的那天被他放生了。他已經沒有力氣去照顧寵物,溫順的大狗如同看出他心中所想一般,不舍地蹭了蹭他的腿,緩慢走進了森林。


    然後他迴頭看著空蕩的屋子。


    一切都已經消失,像是他們一起度過的那個夏日從未存在。


    房間內第一個上了鎖的抽屜裏,躺著一個白色的信封。歐吟努力控製住雙手的顫抖,將那封信取了出來。


    那是他的遺書。


    是在第一次發病不得不坦白身體狀況的那天晚上,他獨自坐在光芒昏暗的台燈下,一邊流淚一邊寫下的文字。滴在白紙上的淚痕已經幹透,摸上去比其他部位硬了一些。


    【……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我居然瞞著大家偷偷交代後事,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啊。外麵的燈已經都差不多熄滅掉了。我想你們應該也都睡了吧,要不然,肯定會有人過來敲我的房門,提醒我要早點休息。】


    【這個人應該是祝嘉吧?但是我覺得是元帆哥也有可能,抱歉,我又在幻想這些還沒有發生的事情了。】


    【我們才認識不到一個月呢,我卻感覺我們已經在一起生活好久好久了。能在生命的最後時間遇到大家,我時常感覺自己幸福又不幸,我還想和你們一起做好多事,但是可能都沒辦法實現了吧。】


    【本來是想接著瞞下去的,但昨天的事就那麽發生了啊。所以我才會寫遺書的吧,我怕哪一天我真的突然死掉了,卻什麽都沒有留下給大家。我讓你們那麽擔心,真的很抱歉。】


    他逐字逐句地看著用自己並不漂亮的筆跡寫出的話語。他一直以為,自己是那個最先死去的人。如果不留下什麽東西給他們的話,或許會很遺憾吧,是懷著這樣的心情落筆的。


    但最終看到了這封遺書的人,居然也隻有他。沒有人發現他那天夜晚的掙紮,這些文字如今落到了他的眼中,不斷刺痛著他本就脆弱的內心。


    【糟糕,我又想哭了。白天已經在祝嘉麵前哭過一場了,好丟臉啊。明明不想讓你們太擔心我的。但唯獨在這封信裏,讓我稍微顯露一下我的脆弱吧,希望後來看到這裏的你們可以原諒我。但是不原諒也好,我也看不見你們的表情了。是啊……】


    【我還不想死。】


    【我好想和你們一起活著。真的,真的。】


    “活著……我活下來了啊。”


    的確如同信中所說,像實現了願望一般活到了現在。


    但這樣活著的他,也沒有人可以看得見了。


    曾經的自己在遺書中為每個人都寫了一段話。周奕……元帆……林誠……


    祝嘉。


    為什麽感覺好痛啊。


    他多希望在看著這封信的一刻,突然有個戴著耳機的家夥冒犯地衝進房間,扯起他手中的信紙看過之後說,你想那麽多幹什麽?來跟我一起打新買的雙人遊戲!……然後被麵容有些嚴肅的青年拖出房間教訓一頓,眼神卻早已飄到了電腦屏幕上,屋外又響起大力的敲門聲,牽著狗的男孩笑著出現在門口。而他看著垂在胸前的藍色風信子吊墜發呆時那個身影坐在了他身邊,什麽都沒說,但又好像流露出了真切的情感。


    【……看來我今晚是睡不著了。庇護所裏台燈的光很暗,有時候還會一閃一閃的,我看到它的時候,總會想到自己。我好像也總是一閃一閃的。讓大家背負我的痛苦,對不起。】


    他想哭。


    但是眼淚已經在最愛的人死去那天流盡,於是縈繞著他的靈魂的,又是無盡的空虛。


    她說她終於理解了愛的定義。但沒想到是在那樣的場麵下,帶著最後的一絲氣息,迴應了他,然後閉上了眼睛。


    再也沒有醒來。


    無論是身體還是心中,都已經痛到麻木了。最後一個字讀完後,他盯著落款處的日期。


    6月22日。


    過了兩個月了。


    極其短暫的相逢,與沒有防備的離去,或許在他們認識的第一天他就該想到,那是一顆深埋在心底的悲劇的種子。


    現在它長成了大樹。


    歐吟拿起了筆。想要接著寫些什麽,那隻手又無力地垂下。


    他連這樣的力氣都已經失去。


    他似乎可以聽到那些聲音,唿喚著他,溫柔的低語。但實際上他從昨天開始便聽不見了,視力也越來越下降,眼前的景象,像是被淚水模糊。


    窗外已是夕陽西下了。


    歐吟用盡最後的一絲力氣挪到了床邊,靜靜地躺了下去。


    他看太陽也是模模糊糊的。


    生命如同即將燃盡的殘燭,唿吸開始困難。他彎曲了一下手指。……哦,還在活著。


    “……你還好嗎?”


    眼前出現了她的身影。和記憶裏一樣,那副淡淡的笑臉,和……她死去的那一刻如出一轍。


    是幻覺呢。


    但至少在我死前,能夠看到這樣的幻覺的話……


    “看來你很累了呢,歐吟。”


    “一直以來辛苦了……現在可以睡了哦。”


    他想碰觸那個幻覺構成的她。但手穿過了她半透明的身軀,隻抓住了空氣。


    對不起。


    不知為何,想要對她道歉。


    不是一個稱職的隊長,甚至連身邊的她都無法保護。他們在用自己的生命為我鋪路,而我……卻辜負了他們。


    “不,你沒有。”


    那是她溫柔的聲音。


    “大家都愛著你。無論在哪個世界,你都是我們、最好的同伴。”


    “我也愛你。”


    太陽即將徹底落下。


    在另一個世界重逢,或許也是一個好結局嗎?他思考著這些,眼皮有些沉重起來。


    他看到祝嘉的笑容。他們的臉,也淺淺地浮現在了眼前。


    意識的最後一秒,是祝嘉將手覆蓋在了他的眼睛上,她的聲音在他耳中是如此溫和,令他感到從未有過的安心。


    “晚安。”


    【玩家 「歐吟」 已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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