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平城。


    秋收過後的播種,原本萬裏無雲的天空突然落了雨,正低頭放種子的黃皮子們直起身子望天。


    大太陽的,雨點子吧嗒吧嗒的掉,這,正常嗎?


    黃鼠狼們麵麵相覷,和背上掛著布袋跟在後頭埋坑的狼群們對視一眼,瞬間忙成一團。


    “吱——”


    又來了又來了,趕緊收啊。


    正前方,最先反應過來的馬老太抬頭望了望天,老臉一垮,咬牙跺腳。


    “這咋又說下就下啊?快快快,別種了,還種個屁,快往迴收東西呀——”


    “都往棚子裏躲,耕雲啊,快讓大家夥兒把種子都收起來。”


    耕雲一手扛著袋種子,正往地裏走著呢,聞言一步一頓,也跟著抬了抬頭。


    然後一吸氣,朝著四周吼道。


    “快!下雨了,收種子,今天不種了——”


    力拔山河,中氣十足。


    這還用吆喝嗎?傻子都知道下雨天要往迴跑。


    黃皮子們自發往狼群身上一竄,小爪子給搭在狼群身上的布袋收口。


    跳下來往迴跑的同時,還不忘伸爪子摳剛埋下去的種子,動作之麻利,熟練的讓人心疼。


    馬老太拎著半袋種子,昂著脖子去喊她老姐妹,遠遠的就看到人已經先一步迴棚子了。


    人有老伴兒,根本用不著人家搬東西。


    再瞅另一邊,劉家兄弟將布袋紮緊往肩上一搭,一邊一個架起自個兒爹就跑。


    劉老爺子滿麵紅光,吭哧吭哧地讓慢點。


    馬老太一張臉頓時沒了表情,心裏直漏風。


    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她老婆子有四兒子,仨孫子,倆孫女,關鍵時候,一個都不在跟前。


    雨點子越來越大,又密又急,打在身上拔涼的生疼啊。


    站半晌沒人搭理,獸都忙著摳種子,馬老太抹了把臉,匆匆就往棚子裏跑。


    兒孫自有兒孫福,都忙著呢,她不是那矯情的老太太。


    草棚子是連著蓋的,地裏的人陸續迴來,撣撣潮濕的衣裳,對著天唉聲歎氣的直發愁。


    方老爺子摸著胡子,一臉怪哉。


    “六月飛雪是有冤情,聽過下雹子的,還沒見過大太陽下底下這麽大雨的。”


    “是啊,真是怪哉。”


    劉老爺子扶穩草帽,皺著臉哀歎。


    “上年這時候地裏種子都出青苗了,今年這種子來來迴迴送,就是種不下地啊。一播種就下雨,一下就是好幾天,耕雲那些牛啊,都梗急眼了。”


    可不是嗎,下完雨曬幹土質就發硬,發硬就得重耕啊。


    “這下的跟那盆潑的似的,種子又得曬啊。這老天爺故意跟咱們過不去,看咱們過點好日子,眼淚水都嫉妒下來了。”


    馬老太用袖子擦擦臉,顧不得擰身上的水,趕緊把種子重在一起。


    她就多餘來,早知道就聽老黃皮子的,再等個幾天看看。


    “有本事都沒擱家,擱家的都不中用。這不行,咱得想點別的法子呀。”


    “吱——”


    “吱——”


    棚子蓋了好幾處,就是地點不大。


    黃皮子們個頭小,身子也靈敏,隻能往狼群身上落,就這還不能往邊上靠,漏雨。


    妖跟妖還是有差別的,沒有人家那修為,下雨該挨淋還是得挨淋。


    一群人和獸們沉默地看著外麵的天,心情格外沉重。


    不多想不行,這都是這個月的第幾次了,這雨下的明顯有問題。


    有人提議。


    “要不,咱給初一透個信?這都四五個月了,他們也是時候迴來看看了,總這樣也不是個事啊。”


    耕雲往嘴裏塞了點白菜幫子,搖頭。


    “初一他們在曆練,往迴趕也需要時間。城裏有鬼穀門那個能算卦的,還有周公子的師父在,不是實在沒辦法,咱還是不要打擾他們的好。”


    “是這個理,但那兩個感覺不咋靠譜啊,不然咱去山裏找衛青和他媳婦迴來?讓衛青他媳婦放點火燒一燒試試?”


    “那不行馬奶奶。”


    補充了點體力,耕雲抬手將冒出的牛角按迴去,無奈道。


    “旱魃的火跟初一的火不一樣,那是屍氣。別說讓她燒一燒,就是讓她不遮不掩地在這裏站一晚上,這裏以後都不能再種莊稼了。”


    馬老太皺著臉看她,她是到現在也沒弄明白濕氣是怎麽燒起來的,不過老太太知道一件事。


    還得是她小孫女,一個頂用的都沒有。


    沒辦法,無妄大師半年前帶著他的貂故地重遊去了,指不定什麽時候能迴來。


    林初一幾個去曆練,連帶著家裏的一群也沒閑著。


    自打周易帶著丁閆和楚玉銜在七闕塔殺了個七進七出後,林大郎和林少澤,林家寶這一代的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拎上吃的喝的就進去死磕,勢必要通關了再出來。


    有賀老看著倒也放心,艱難是艱難了點,但也不會出什麽事。


    就連銀霜那丫頭都徹底不要家了,南天祁這幾年修書大概能有個幾百封。


    弟弟是迴去了,就是閉關看不到人,這都沒什麽,他還搭進去一爹和一妹妹。


    繼位是在兩年前,兩國皇帝一起退的,直到現在,南天祁和楚尹宸都覺得自己那皇位坐的不明不白的。


    這兩個人閑暇之餘還會通通書信,促使兩國聯誼之際,再商量一下怎麽坑爹。


    可以說雖然有一些人不滿,但絕大部分人還是滿意的。


    且這幾年平城建設差不多也齊了,風調雨順的,倒也過了挺長一段時間舒心日子。


    安逸了太久,這無端說來就來的大雨,別說妖怪們,就連幾個老頭老太太都感覺到了不對勁。


    這裏麵還數耕雲的實力最強,她說的話大家夥也都能聽進心,劉老爺子問。


    “耕雲啊,你也活了幾百年,以前見過這種情況嗎?”


    “我以前在山裏待的多,沒見過這種情況啊。而且,這雨中似乎還帶著點別的東西。”


    狼群和黃皮子們也紛紛跟著搖頭,沒見過,壓根沒見過。


    眾人再次沉默,雨越下越大,眼瞅著沒個把時辰都停不下來。


    種是沒法子種了,還是先想個辦法迴去吧。


    ......


    而此時,兩國禁地處。


    入口處一陣氣息晃動,緊接著一道身影緩緩走出。


    楚玉銜收起短劍,三道光芒順勢從他體內鑽出。


    落地後,灰姑四處看了看,沒見到人,老激動了。


    “咱們是第一個出來的!”


    常三探起身子,果然沒看到其他人,這才陰沉沉地笑笑。


    “等著吧,看蛟倒立。”


    狐六眯著一雙狐狸眼,溫文爾雅。


    “看狼翻跟頭。”


    “看石頭開花!哈哈哈!”


    灰姑仰天一聲大笑,這該死的勝負欲。


    楚玉銜眼中帶著笑意,講真,這五年不知道曆練了多少次,第一個出來還是大姑娘上花轎頭一迴兒。


    “行了,挺久才聚一次,別太過分了。”


    灰姑一抬下巴,冷哼。


    “哪就過分了?我上次可是滾了上百圈,這迴不讓那隻賤狼一路翻迴平城,難解我心頭之恨。”


    還是一樣的流程,楚玉銜去劃拉了樹枝,三獸捕獵,點火。


    出來後先吃一頓慶祝一下,再慢慢等。


    五年,楚家幾個已經不是以前身寬體胖的形態了,呃,灰姑除外。


    狐六需要靈敏,常三不想當棍子,隻有灰姑,這幾年曆練下來沒瘦,但也沒再橫向發展。


    生活是多麽美好,減什麽肥,又不耽誤吃又不耽誤喝的。


    “玉銜,你累不累,要是累的話就休息會兒,他們應該還要一些時間才能出來。”


    這次的曆練算是場苦戰,確實挺耗費心血。


    灰姑從脖子上的環裏拿出個水囊,自己先灌了一口才遞過去。


    水是靈泉水,環是介子環。


    林初一摳的,空間大戒指,人手一份。


    楚玉銜“嗯”了一聲,接過水囊喝了幾口,盤膝靠在樹邊,開始閉目養神。


    “這裏沒什麽人來,你們都歇歇吧。”


    的確是沒什麽人來,自從林初一突破元嬰,滾滾迴了上界之後,禁地就成了四人常刷的副本。


    說不想變強是不可能的,畢竟見識過天外有天。既然有可以曆練的地方,沒道理放著不用。


    似乎是陰天,看不到日落。


    天快黑之前,入口處才又傳來動靜。


    周易是和丁閆一起出來的,一個鬼修,一個半吊子道士,兩人倒是能曆練到一起去。


    五年的時間不短,但放在修者身上也不過是白駒過隙。


    可能是修為高的緣故,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幾人的相貌其實也沒太大的變化。


    周易身上的氣息成熟了許多,相貌堂堂,俊朗無雙,這些都基於他不犯二的狀態下。


    丁閆除了頭發長了點,依舊是兇神惡煞,出門自帶陰氣的那種。


    他的長相是完全沒變,真要說哪裏不同了,應該是身上多了不少人氣。


    “初一還沒出來?”


    看到隻有楚玉銜和他家的三隻獸,周易挑眉,頗有些稀奇。


    “不該啊,每次她都第一個,這迴遇到硬茬子了?”


    兩人在楚玉銜身邊坐下,丁閆接過遞來的水囊,往嘴裏灌了一口,很是放心。


    “她那修為,還有青竹和石頭在,你就別瞎操心了。”


    “是啊表哥,比起初一,你最後一個才更讓人擔心。”


    楚玉銜聲音清潤如玉,直戳周易肺管子。


    周易表示,好歹幾個月沒見,還能不能愉快的玩耍了?


    雖然不想承認,林初一實在是出溜他們前頭太多了,別說拍馬,就是拍青竹都不一定能追上。


    “那丫頭就白瞎那張臉,簡直不給人留活路。”


    灰姑抬頭白了他一眼,撇嘴。


    “那是你,咱家玉銜可努力了。”


    “去,人說話耗子別插嘴,跟誰沒努力似的。”


    周易無語,煩人,他以前多好一小表弟,被這三獸禍害成啥樣了。


    無語過後,便是無盡的心塞。


    這幾年他是自問努力的不比誰少,可也比不過人家天生修煉速度快啊。


    林初一就不說了,人家 尊者轉世,身帶靈泉空間,還有個牛逼師父。


    丁閆是鬼修,修煉起來嗖嗖的。


    就連楚玉銜,萬一哪天不想自己努力了,去山裏收一群仙家迴來,那實力都能蹭蹭往上漲。


    隻有他,他真就是一個腳印一個腳印的往前走,紮實的讓人落淚。


    互相交流了一下這幾個月的曆練心得以及遭遇的事情,三人三獸聊得忘我。


    一夜悄然過去,第二日一早天微微亮,一道出塵的身影自入口走出。


    林初一一身紅色勁裝,馬尾高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說不出的淡然和.....滄桑。


    十八九的年齡,實則看著也就十五六歲,再加曾經輪迴過的一世又一世,果真應了周易那句話,內老外嫩的小光棍。


    搭配清晨的薄霧,膚凝如玉,靈氣逼人,唯美的像是霧深處的精靈般。


    如果忽略她手裏拖著的龐然大物,那就更好了。


    三人皆放出了神識,一有動靜就立馬注意到了。見林初一還帶著東西出來的,連忙起身過去看稀罕。


    就見那玩意兒比水桶還要粗點,不到兩丈長,單看體型,要不是顏色不對,還以為她拖的是青竹。


    周易摸著下巴,嘖嘖稱奇。


    “這什麽玩意兒?你給青竹搶了條媳婦迴來?”


    湊近了再看,兩頭都是圓乎乎的,土黃色,似乎沒有嘴和眼睛,隻有林初一手裏拖著的那頭上有對細長的觸須。


    丁閆瞅了半天,聲音自帶陰沉。


    “沒認錯的話,這應該是曲蟮。”


    楚玉銜愣了一下,原諒他活到現在都沒挖過地。


    “曲鱔?曲蟮是什麽?”


    “就是條大蚯蚓,在地裏鑽的那種,你沒見過?”


    林初一將那東西的腦袋往地上一扔,“砰”地一聲,濺起灰塵陣陣。


    她蹭了蹭手上的灰,好心的給科普了一下。


    “蚯蚓也稱地龍,這玩意兒已經成了氣候,修為比青竹還高點。它要是在平城翻個身,房子最起碼能倒一半。


    我猜應該就是夏門主當初看到的那條,正好鬼穀門要搬遷了,帶迴去給他認認,就當喬遷禮了。”


    周易直豎大拇指,他是真服啊。


    這丫頭是哪危險往哪鑽,都元嬰了,不卷死他們誓不罷休。


    “那個,帶迴去就不必了吧。丹都摳了,除了占地方,吃了又不能延年益壽。”


    當然,你要是願意扛迴去,那也不是不可以。


    林初一其實也就是那麽一說,當然不願意扛迴去。挺大一小姑娘肩膀上掛著條水桶粗的大蚯蚓,她不要臉的嗎。


    常三盤在周易肩膀上,好心提議。


    “你要是想吃也不是不可以,裹身上帶著,餓了就咬一口,頂餓。”


    灰姑點頭,伸爪子戳了戳大蚯蚓的腦袋。


    “弄不巧,還能爆漿。”


    周易......


    林初一......


    你自己知道就行了,能不能不要說出來,真特麽惡心。


    “不要就算,走吧,既然出來了,挺久沒迴平城,也該迴去看看了。你們要不要休息一下,要是不累的話,現在就走?”


    算算時間,這時候迴去也許能趕上秋播,給她奶搭把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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