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你在和這個叔叔……”


    六歲的鍾泊,並不知道母親在做什麽。他原本是想道歉的。


    他想說,你在和這個叔叔聊天嗎,我不是故意要打擾你們的,我迴去睡了。


    可是,母親在黑暗中對他揚起了手。


    “啪——”


    一個耳光,結結實實甩在了鍾泊的小臉上。


    過於突然,鍾泊毫無防備,直接被打歪了頭。


    慣性下,他身子向後摔倒,屁股撞在地上,連骨頭好似也發出了一聲悶響。


    “媽媽?”


    鍾泊懵懵的,他的左臉麻了,接著,上麵泛起一片刀刮似的痛。


    他雙手還撐在身後,因為地板的摩擦,掌心和手肘的皮膚都被磨破,出了點血。


    這是夏朵第一次打他。


    也是他第一次被人扇耳光。


    年幼的鍾泊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母親為什麽要打他。


    他不知所措地坐在地上,甚至忘了委屈,忘了哭。


    “對不起,對不起,沒事吧……”


    夏朵看了看兒子,又看了下自己的發疼的右手,隔了好幾秒,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


    她二話不說,撲到鍾泊身前,半跪著抱住了他。


    “媽媽不是故意的,原諒媽媽,好不好?”


    夏朵慌張地說著,捧著鍾泊的臉,似乎是想借著月光,看清他傷得怎麽樣。


    而在發現兒子的左臉有些發腫,可能會留下淤青時,她更加得害怕與無措。


    鍾泊被這麽一哄,又呆住了。


    他記得,夏朵以前,從來沒在他麵前自稱過媽媽。


    鍾泊心中委屈,正欲大哭,可忽然,有好多好多眼淚,砸在了他的小臉上。


    夏朵哭了。


    鍾泊看不見她的表情,但從她的omega信息素中,他聞見了恐懼、無助,以及更多複雜的、不知名的情緒。


    為什麽被打的人是自己,母親反而哭了呢?


    鍾泊無法理解現狀,他的淚意與委屈,被夏朵的淚水包裹,生生憋了迴去。


    夏朵還在道歉,一個勁兒地重複,仿佛著魔了一般。


    “原諒我吧,不要怪媽媽,我是一時衝動……


    “你爸爸,他也……他也在外麵有人,我隻是一時……”


    她緊緊擁著他,泣不成聲,抽抽搭搭。


    仿佛比起鍾泊,她才更像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鍾泊模糊地想,原來他的母親不是什麽大姐姐,而是個和自己一樣的小孩。


    他不知道對方犯了什麽錯,但老師說,作為子女,應該愛自己的父母。


    尤其是負責生育的一方,老師說,十月懷胎才能誕下一個小生命,所以子女要懂得感恩。


    鍾泊認為老師的話沒錯,生小孩聽上去很辛苦。


    所以,他忽略了才被母親扇了一耳光的事實,決心像個成熟的大人一樣,去包容對方。


    於是,鍾泊說:“沒關係,不太疼。”


    聞言,夏朵欣喜地抬頭,略微鬆開了兒子。


    她說:“那為了媽媽,可以不把這件事,告訴給爸爸嗎?”


    夏朵的omega信息素中,出現了一絲希冀與乞求。


    她認真地看著兒子,目光中盡是期盼。


    仿佛隻要在他臉上看出一點兒拒絕,她都會當場死去。


    鍾泊以前,從未被母親這樣哀求。


    不對爸爸說而已,這隻是一件小事。如果能讓母親滿足,他很樂意守口如瓶。


    鍾泊發誓:“我不告訴爸爸。”


    夏朵雙眸一亮,如獲大赦:“媽媽打了你,你也不要告訴爸爸,好不好?”


    鍾泊不解,剛才他答應的,不就是這件事嗎?


    但在母親的注視下,他還是點了點頭:“我會說,是自己摔的。”


    夏朵終於長舒一口氣,恐懼煙消雲散,宛如從地獄,又爬迴了溫暖的人間。


    她站起身,猶豫了下,還是扶起鍾泊,在他的額頭上親了親。


    “你是我的好孩子,現在,快迴去睡吧。以後不準不敲門,隨便進我的房間。”


    鍾泊順從地點了下頭,臨走前,他下意識往床上看了一眼。


    那個男人躺在那兒,自始至終不置一詞,卻存在感極強。


    黑暗中,鍾泊看不清對方的臉,隻能借著月光,隱約看見那對微亮的眼睛。


    似笑非笑,仿若夾藏著無盡的惡意。


    鍾泊本能地討厭起了母親的這個“朋友”,但在母親的催促下,他不得不趕快離開。


    原本,他來到這裏,是想問問為什麽母親不愛他的。


    但此刻,他的左臉紅腫,一碰就疼。


    鍾泊不想問母親了,他已經篤定母親不會愛他,再追問下去,也沒有意義。


    並且,那一記耳光,讓他迴想起了半年前,曾發生過的一件小事。


    那天,幼兒園提前放學,忘了通知家長,鍾泊與許然記得路,幼稚地決定一起跑迴家去。


    天空下著細雨,鍾泊迴家後,當晚就發燒了。


    女仆發現這件事,先是告訴夏朵,然後喂了他退燒藥。


    但三個小時過去,溫度不但沒降,反而升高了。


    鍾泊迷迷糊糊的,看見母親來到了自己的房間。


    她似乎是來探望他病情的,但又不太像,因為當時她嘴裏念叨的,全是鍾厲。


    “他怎麽還不迴家……又和那個狐狸精在一起嗎……


    “生你有什麽用,留不住他,還隻會發燒……”


    鍾泊這才想起,母親今天早上,和父親大吵了一架。


    之前說好會迴來一起吃晚飯的,但父親到現在還不見人影,難怪母親會那麽焦慮。


    女仆見鍾泊體溫上升,說:“不行了,夫人,我們把小少爺送醫院吧!”


    夏朵一聽,控製不住脾氣,開始發火。


    “這孩子是我一個人的嗎,鍾厲不管,全要我來!要送也是他去送!”


    說完,她開始給鍾厲打電話,一次不接,就打第二次、第三次……


    女仆換著鍾泊頭上的濕毛巾,內心焦急萬分,卻無可奈何。


    看來夫人是鐵了心,要把鍾先生從外麵叫迴來。


    打到第七次時,電話接通了。


    夏朵陡然熄了火,用一腔快要哭出來的聲音,向鍾厲求助。


    她說,鍾泊發燒了,她急得不知道該怎麽辦。


    鍾厲讓管家馬上把兒子送去醫院,同時說,自己很快就到。


    最後,當鍾泊被送到醫院時,已經發燒到了四十度。


    可能是燒得太厲害吧,鍾泊恢複後,就把這件事給忘在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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