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泊一夜沒合眼,一直在處理工作。


    雖說,堆積了兩個月的工作,但其中,並沒有急到必須通宵處理的。


    而且,作為所長,底下人員充足,完全可以下放給幹事得力的人。


    坦白講,他也經常這麽幹,所以平日一周的工作時長,滿打滿算隻有八個小時。


    時印那邊,也隻是個閑職的董事,偶爾去投個票,發表下講話就行,沒什麽大事。


    所以,他熬夜,本質上不是為了工作。


    而是,不想入睡。


    收到花束的那一刻,鍾泊知道,自己晚上一定會做夢。


    還是噩夢。


    他不敢入睡,連喝了好幾杯濃茶,生怕一不小心睡過去,就會迴到兒時。


    迴到,母親自殺的那一天。


    鍾泊不知道是誰在惡作劇,也不知道對方是出於什麽目的,寄了白色虞美人給自己。


    但,顯然,這個人對他的過去,相當熟悉。


    收到花的當夜,他找了物業,可那邊卻說,監控壞了一周,正在修理。


    實在沒轍,鍾泊隻能拜托譚見去查。


    問問這棟公寓的人,或者周圍的居民,希望可以有一些線索。


    時至今日,把人的舊傷疤這樣挖出,這個人,鍾泊無法原諒。


    他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到。絕對。


    ……


    天色蒙蒙亮之時,鍾泊依舊不願上床。


    他合上文件夾,看著一束發白的晨光,從簾子中間透出,從床尾一點一點,漫至床頭。


    手表的秒針在轉動,滴答,滴答。


    每響一次,他的心髒,就會抽痛一下。


    陸予盛為什麽要找他治療失眠呢?會失眠的人,分明他是自己。


    那個家夥,每晚不是做,就是唿唿大睡,根本沒心沒肺。


    終於,他唿出一口氣。


    房間裏太安靜了,他不想再待下去。


    鍾泊來到客廳,捧起裝著花束的布袋,去了樓下。


    然後,一鬆手,把它扔進了社區的垃圾箱。


    接著,他前往車庫,開車離開了水杉公館。


    ……


    水杉公館,得名於附近的國家濕地公園,那兒有一大片水杉林。


    進入水杉林,仿佛步入了另一個世界,安寧而祥和。


    挺拔的水杉高聳入雲,樹冠向天空延伸,密集的橙灰色枝葉,如瀑布一般垂墜。


    滿是浮葉的湖泊,一眼望不到邊。


    淹沒了水杉的根部,在遊人船槳的滑動下,輕輕蕩著細碎的波光。


    林內一片清淨,隻有晨風拂過樹梢後,柔和的葉子沙沙聲。


    木頭構建的直橋上,鍾泊坐於長椅,閱讀著昨天新買的推理小說。


    斑駁的光影,透過枝葉打在紙頁上,讓文字一半明一半暗。


    早上公園人少,鍾泊帶了口罩,卻沒有戴在臉上。


    他低著頭,一味沉浸在小說內容中,一時忘卻了昨天的事。


    木橋上偶爾走過幾個遊人,他並不留意,似乎無視了周匝的一切。


    “現在打擾你,是不是不太好。”


    兀地,一片投影落下,擋住了清亮的陽光。


    鍾泊聞言抬頭,眯起眼,看向對方——


    方司沉。


    接連兩天遇上,真是巧合。


    “不好意思,我看書有點出神,沒注意到你。”


    鍾泊笑了笑,挪到一邊,讓對方坐下說話。


    其實,他說了謊。


    幾分鍾前,鍾泊已經聞見了淡淡的酒香。


    是他已知的,alpha信息素的味道。


    隻不過,他正沉浸在小說裏,發了懶,不高興理人而已。


    既然對方主動搭話,那也沒辦法,隻得迴應。


    鍾泊合上書,發問時,帶了點兒俏皮。


    “學長好巧,這一迴,你總不是來買點心的吧?”


    身邊的男人高大勻稱,穿著淺色的襯衫,衣領鬆開了兩個扣子。


    原本對折、搭在手上的西服,現下安放在了長椅的一側,疊得無比整齊。


    果然是成功人士。


    即便在公園,這個男人渾身上下,依舊散發出一種知性、優雅、沉穩的氣息。


    令人不知不覺,為其吸引。


    鍾泊想,如果自己是個才踏出校園的少年,恐怕是要暈頭轉向的。


    “一個人來散步而已。你呢,也是來散心的?”


    方司沉側過頭,眉骨與鼻梁間,落了一道光影分割線,看上去棱角分明,尤為深邃。


    鍾泊捏著書脊,對他揚了揚:“不夠明顯嗎?”


    omega浸在清亮的陽光中,冷淡的氣質,被衝刷不少,眉眼也多了幾分柔和。


    整個人純淨明媚,帶著點兒書卷氣,叫人移不開眼。


    方司沉沒有感到冒犯,順著他的話,笑道:“看來,是我多此一問了。”


    “沒有,沒有,我喜歡和學長說話。”


    鍾泊否認,不過其中有一半是客套。


    方司沉是個讓人放鬆的alpha,但鍾泊出於習慣,說話仍是小心。


    大學時代,也是一樣。


    他們在社團,談各自喜愛的文學家,談曆史,談哲學,但很少把話引向自身。


    如果天色太晚,方司沉會送他迴宿舍,即使並不順路。


    鍾泊買了絕版書籍,也會第一時間問對方想不想要,打算作為禮物送出去。


    兩人知道對方的愛好,但對於其過往的經曆,卻一概不知,一概不問。


    他們相處很自然、融洽,卻不交心。


    也正因為這樣,離開了象川大學後,兩個人之間沒了聯係,再無交集。


    與之重逢,鍾泊的內心,並沒有多少波動。


    方司沉莫名注視了他一會兒,似乎想要透過他的表情,洞悉其內心。


    但很快,他就收迴目光,語氣閑適——


    “對了,之前替你設計婚戒的人,我已經找到了。”


    鍾泊神色一亮,再次謝過,詢問對方的聯係方式。


    方司沉卻說:“不必麻煩,我和他說了這件事,已經聯係廠方重做了。”


    鍾泊眨了下眼睛,問:“那……做完後,我直接問你要?”


    方司沉點頭,說:“我會通知你的,不用了幾天,應該就可以完成。”


    鍾泊心裏一鬆,問對方要支付方式。


    方司沉沒提錢,但他不想白拿一枚戒指。


    他隱約記得,加上設計費,這對戒指花了席夫人三百萬。


    方司沉笑了,聲音低沉而柔和,如春風撲麵,令人忍不住想要與之親近。


    “舉手之勞而已,反正是重做,花不了多少費用。”


    “可是,這樣不太好。”


    鍾泊心裏當然清楚,而且,方司沉也不缺那點兒錢。


    但拿人手短,他不喜歡欠別人的人情。


    “改天,我請學長吃飯?”


    鍾泊歪過頭,盯著對方的反應,語氣中有些試探。


    “這倒不用。”


    方司沉先是拒絕,溫潤的目光,卻鎖定了他——


    “不過,我確實有個小忙,想請你幫一下。


    “這周日晚上,有一場舞會,我正好缺個伴,你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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