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再過幾天便是元日了。”


    傅池衍頓了頓,隻淡淡的迴了句“嗯。”。


    這些節日素來與他無關,家人吃年夜飯也不會叫他一起,之前都是一人坐在浮雲居的階梯上,大雪紛飛,身上披著一件涵嬅帶來的披風,望著空中炸開來的絢爛煙花,那是與他無關的喧囂。


    他想這次應是如此。


    就算靜塵院再沒有年味兒,涵嬅也會帶著些人去采買年貨,給院子裏掛上些大紅燈籠,待到除夕便換上新的春聯,府中上下都會換上鮮紅的衣裳。


    臨近除夕,涵嬅操勞著院中的大小事宜,修好了耳房漏風的門,閑暇時便見這梅樹的花開的極好,這幾日那崔扶月天天來此掃雪,屋內的傅池衍時不時便要往這裏看。


    涵嬅晚間來到下等奴婢的耳房,特地囑咐崔扶月此後不用再去浮雲居掃雪了,崔扶月不明所以,隻好照辦。


    傅池衍早晨起來便不見梅樹下有人,想是今日沒有下雪,她便沒有來了,可此後的每一天,她都沒有來過。


    下等奴婢隻是日日打掃院內,跑腿幹苦力,是不會有伺候公子的機會的,常人要想見到自己的主子,怕也是很難。


    除夕這日,傅臨因府中還有位郡主在,便命人去請了琳琅與傅池衍,一同到正堂吃年夜飯。


    主子不在院中,她們倒是可以鬆懈下來了,一群人圍在瓊室門前的庭院等著看煙花。


    因為上次落水又著涼了,這會兒崔扶月好了許多,但還有些小咳嗽,見她們都來了,便也跟著在雪中站著等煙花。


    行雲說:“斂華,你身體受得住嗎?要不迴去歇著吧。”


    崔扶月搖了搖頭,迴道:“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煙花了,我想看看。”


    –


    金絲院


    眾人圍著圓桌坐著,桌麵擺的滿滿當當,位置是按地位坐的,傅池衍被安排坐在了最末端。


    琳琅坐在傅臨身旁,兩位姨娘跟在自己兒子的後邊,還有三個閨女,再到傅池衍。


    傅臨舉起酒杯道:“今日歲除,咱們一家子難得聚齊,還榮幸能請來琳琅郡主,來,喝一個。”


    喝下這第一杯,傅海昌便起身舉杯道:“在這大喜的日子裏,兒子敬您一杯,願您在新的一年裏福壽延綿,添福添壽!”


    “好!”傅臨笑的合不攏嘴,跟他碰了一個。


    待傅海昌坐下,傅溪塵便跟著站起,說了一堆文縐縐的新年賀詞,小酌了一杯。每個兒女都來了一遍,傅臨全程眉眼帶笑,還見女兒家酒量不好,貼心地叫她們少喝點。


    傅海昌咽下一口熱酒,對傅池衍說道:“到你了二弟,來一個。”


    傅池衍嘴角上揚,剛倒了一杯酒起身,便聽見傅臨說:“吃菜吃菜,郡主多吃點啊,大家也別愣著了,動筷子吧。”


    隻好沉默坐下。


    琳琅向來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東陽侯府的廚子的味道也挑不出毛病,可不知怎的,她這次麵對著這一大桌的飯菜,屬實沒有絲毫胃口,一塊肉在嘴裏都難以下咽。


    琳琅見那大姨娘林玉遲偷偷瞥了傅池衍一眼,眉眼間都帶著得意,好像之前的年夜飯吃的都沒有這次的高興。


    又聽見她說:“此前都是咱們一家子吃年夜飯,如今多了個二公子,多少有點不適應。”


    傅臨沒有抬頭,隻是冷哼了一聲。


    二姨娘張絨惜捂嘴笑道:“要我說啊,年夜飯就該叫上二公子一起,畢竟二公子平日裏都吃不上這麽好的飯菜,過年奢侈奢侈,總歸要營養均衡的。”


    張惜絨說完,便用公筷夾了一顆剝了皮的蝦仁進了小碟子裏,讓身旁的婢女給傅池衍送去,說:“吃吧,二姨娘賞你的。”


    那婢女將那碟子重重的放在傅池衍麵前,他看著那顆蝦仁,麵不改色。


    那二姨娘的小女兒今年十五歲,也剛過及笄,她見傅池衍沒有動作,便說:“二哥哥怎麽不吃啊?是不願給我阿娘麵子嗎?”


    傅池衍瞥了她一眼,不知她有什麽好神氣的,若不是今日傅池衍來,那這個位置便是她傅雨煙的。


    傅雨煙帶著撒嬌的語氣對傅臨說:“阿爹,您看他。”


    傅臨是個女兒奴,最是受不了女兒撒嬌,他放下筷子,嚴肅地看著傅池衍,“姨娘賞你吃的,你便吃。”


    傅池衍猶豫許久,才將那顆蝦仁吃下。


    傅臨滿意地笑了笑,在傅雨煙的促使下,便又給了他一顆,說:“再來一顆。”


    傅臨的話說出來後,眾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傅池衍身上,一片鴉雀無聲,都等著他吃下這個蝦仁,沉寂許久,站在傅池衍右後邊的涵嬅突然站出來愁眉苦臉地解釋道:“我家公子對蝦仁過敏,還望侯爺莫要為難我家公子。”


    傅臨冷笑一聲,氣氛突然變的有些壓抑了起來,“你倒是護主心切。”他不耐煩的歎了口氣,咄咄逼人道:“一個大男人,吃一塊蝦仁會死嗎?”


    涵嬅連忙跪下,額頭著地,大聲解釋著:“此前公子便是食用了蝦仁渾身起點子昏迷不醒,侯爺——”


    “住口!”傅臨拍桌子起身,氣的鼻孔張大,他最忌諱的就是旁人提起傅池衍昏迷的那段日子,那是他永失夫人的日子。


    “不知天高地厚的賤奴才!此處何時輪得到你在此講話了?!竹綰,掌嘴!”林玉遲怒斥道。


    “慢著。”


    琳琅的一句話,讓竹綰剛要下去的手收了迴來,林玉遲看向琳琅時,什麽氣勢瞬間便弱了下去,放眼望去隻有琳琅和傅池衍還坐在椅子上。


    琳琅開口道:“此事是爾等家事,琳琅本不該管,可阿綏是東陽候的兒子也是本郡主的摯友!諒琳琅無法坐視不理。”


    傅臨尷尬地扯了扯嘴皮子,正要開口,便又聽見琳琅說:“按理說,傅池衍是侯府嫡子,何時輪得到爾等庶出騎到頭上來撒野啊?!”說著,目光便落在了傅雨煙的身上,此人嚇地趕緊低頭。


    “涵嬅是大夫人留下的人,就你這下賤胚子也配掌她的嘴?!當真是井底的蛤蟆上井台,讓本郡主大開眼界啊!”


    琳琅繞著圓桌走了一圈,最後在傅池衍身邊停下,眼神犀利地看著對麵傅臨,笑道:“本郡主從不知,東陽侯竟是此等作為之人,侯爺這虐待嫡子的事要是傳出去,怕是有辱東陽侯的聲譽吧。”


    “郡主……誤會,誤會啊。”


    要不是她即墨雲杉是皇後的侄女,當今聖上又把她當親生女兒那般疼愛有加 ,就憑她這小小的琳琅郡主封號,他傅臨堂堂一東陽侯,還會怕了她不成。


    琳琅將目光收迴,見坐著的傅池衍脖子處出現了明顯的紅疹,便強裝鎮定地說:“這年夜飯,東陽侯與其家眷,便慢慢在此品嚐,我等便不打擾了。”


    說完便示意涵華扶一下傅池衍。


    待三人出去,傅臨狠狠的摔掉了一隻酒杯,並傳令封鎖靜塵院,不準任何人進出,還特地囑咐“就算是他傅池衍死在靜塵院,也是他罪有應得!”


    傅溪塵:“父親。”


    “誰敢替他求情,一並禁足!”


    –


    傅池衍被帶迴靜塵院是必經瓊室的,正好被那還在等煙花的眾人看見,議論紛紛。正清急忙從裏麵跑出來攙扶。


    傅池衍身上的疹子愈發明顯,從一開始的脖子到臉上,手上,到處都是,導致唿吸困難,四肢無力。


    涵嬅將其帶到浮雲居,正要去找大夫,便聽見了封鎖的命令,就算琳琅去讓看守的侍衛開門也無濟於事,傅臨此次是鐵了心的要跟琳琅作對了。


    “怎麽辦啊,公子開始咳嗽了。”涵華急的直跺腳,眼淚大把大把的掉,她是見過傅池衍當年昏迷的時候的。


    “命人送冷水進來。”


    崔扶月和行雲好奇地跟了過去,見奴婢端著冷水進去,便不解道:“這麽冷的天,要冷水作甚?”


    “你瞅見公子臉上的紅點了嗎?我聽說,公子在幾年前就是這樣昏迷了半月,大夫人也是為了救治公子的病,才喪命的。”行雲歎了口氣,又道:“侯爺在這時不讓院中然後一人出入靜塵院,怕是公子的死活侯爺是鐵了心的不管了,公子這次,怕是兇多吉少。”


    崔扶月仔細迴憶了剛才看到的傅池衍,一顆想進浮雲居的心在蠢蠢欲動,站在梅樹下正眺望著,涵嬅下一秒便氣勢洶洶地走出來。


    她抬頭上下掃了那梅樹一眼,便找來了四五位手持斧頭的婢女,她高聲喊道:“公子如今不便聞到此樹的氣味,立刻將此樹砍掉!”


    崔扶月不解,心有餘悸道:“公子的紅疹與這梅樹氣味無關,為何要砍掉?”


    涵嬅不屑地藐視著崔扶月,語調強硬地說:“公子早就命我砍掉這顆梅樹,是我一直忙活定不下時候,怎麽?你有意見嗎?”


    崔扶月不再說話,眼睜睜地看著梅樹被砍掉,即使她再喜歡這棵樹,也無能為力挽留它。屆時,聽見浮雲居裏頭的傅池衍咳嗽的越發厲害,從那半開著的窗戶往裏看便能看出,紅疹蔓延的範圍越來越大。


    崔扶月猶豫片刻,抬腳欲要走進浮雲居,誰料還未走出兩步,便被涵嬅叫住了“站著,你要做甚?浮雲居是你能進的嗎?”


    崔扶月恭敬道:“斂華略懂些醫術,公子那是過敏引起的紅疹,咳嗽、胸悶氣短、四肢無力,如若不及時救治——”


    涵嬅不耐,“哪個鄉野出來的瘋丫頭?見過醫師便覺得自己就是醫師了?公子就是普通的食蝦過敏,你若再妄言,鞭繩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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