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筠!”成先生立刻走上前扶著莫嵐筠坐起。


    莫嵐筠嘴角下垂,顫抖的唇說不出一個字,眼淚奪眶而出。


    兩顆孤寂了數十年的心,又一次生出了羈絆。


    他的手心還是那樣熱,撫在莫嵐筠瘦削的背上,緩緩向她輸送著暖意。


    “當年我……”莫嵐筠堵了他的口,她不願再去細究,即使知道了,也無法改變錯過的結局。


    她看著桌下藏起的牌位,已猜出了大概,這些年,他同自己一樣,畫地為牢,把愛意封存在逍遙穀的小屋裏,孤孤單單地熬過一個又一個寂寞的夜。


    他打了熱水,蹲在地上為莫嵐筠洗腳,像當年一樣溫柔。


    戚寶成還是沒忍住,低聲問道:“顏非是不是?”


    莫嵐筠掩麵流淚,“我們的孩子,沒了!”


    戚寶成嚇得連連道歉,起身安慰她:“嵐筠,不哭,都過去了。”


    莫嵐筠緊緊地摟著他的腰,她再也不是那個連擁抱都不敢用力的小女孩。


    戚寶成守在她床邊一夜,抓著她的手,不曾鬆開。


    翌日,戚寶成早早跑去仁須塢取餐食。


    莫嵐筠起身,看著書櫃裏擺著厚厚一遝信封,寫著嵐筠二字。


    她隨手打開一封信:


    政南八年春


    嵐筠,今年的春天來的有些晚,不知你在天上能否看見我落寞的身影。


    這裏的夜晚很熱鬧,可我卻快樂不起來。


    我每夜都在想你,夢見逍遙穀那個屋子裏,你走來走去貼窗花的身影就像在昨天。


    嵐筠,真想你,若你還在,我便能帶你一起去後山看桃花遍野。


    嵐筠,你沒想到吧,我如今竟成了賬房先生,每日都很忙碌,但我喜歡忙碌,因為它讓我暫時忘記失去你的悲痛。


    她又打開一封:


    政南三年 冬月十一


    嵐筠,兩年了,我還沒有忘記你,該怎麽度過這漫長的餘生?


    我買了竹床,做了一樣的櫃子,每夜入睡前,我抱著你的牌位跟你說話。


    你好殘忍,竟舍不得來夢裏看我一迴,我從未像現在這樣,期待鬼神降臨。


    嵐筠,奈何橋上等等我,等我報了仇就來尋你。


    她又打開一封:


    政南五年 春


    嵐筠,巷主見我整日一人獨來獨往,想為我說親,我拒絕了。


    我告訴他,我隻愛我的亡妻,他笑我沒出息。


    我不怕他笑,因為我怕你會哭。


    你若知道我娶了旁人,一定恨死我了。


    他們哪裏知道,我的妻子是多麽溫柔乖巧,善解人意。


    莫嵐筠不敢再拆下去,她捂著心口坐下,內心充斥著感動、遺憾、難過和惋惜。


    戚寶成掀開門簾,見她掛著淚,連忙上前,見到桌上的信,立刻收了起來。


    “你現在身子不好,看不得這些。快坐下,先吃飯,再服藥。”


    他像訓誡孩童的語氣,盯著莫嵐筠吃飯服藥。


    莫嵐筠笑著說:“這老天爺還真是幫你,我本打算這輩子都不理你了。”


    戚寶成摟著她說:“你不理我,我也不怨你,我就像從前一樣,天天跟著你,保護你。”


    “老不正經!”


    “我哪裏老了,才四十出頭!”戚寶成舉著手臂給她看結實的臂膀。


    莫嵐筠捂著嘴偷笑,“你沒老!我老了,我這身子,不中用了!”


    “不急,你這是受傷所致的心疾,我已經給袁神醫寄了書信,待明年春日,他親自來一趟迕遠巷為你診治。”


    “不必麻煩了,這些年我都熬過來了。”


    “不行!這事兒得聽我的!”莫嵐筠拗不過他,隻好點頭應允。


    蘇州


    自從十二歲離開蘇州到慶州外祖母家,時隔近八年,蘇槿終於迴到了故鄉。


    芙蓉街上還是那麽熱鬧,點翠閣的香粉依舊香氣怡人。


    蘇家繡莊,已被商會接管,改了名字——金玉秀坊。


    蘇家老宅如今已成了蘇州商會,蘇槿掀開紗簾遠遠望了一眼,門口的石墩上,自己幼年刻的小鳥隱隱可見。


    “進去看看?”林牧低聲詢問她。


    蘇槿長籲一口氣,語氣平靜:“不去了,我有雲錦閣就夠了,走,咱們去煙羅巷吃好吃的!”


    她拽著林牧下車,兩人穿過熙攘的人群,臨近中秋,街上早已掛滿了紙傘和花燈。


    “為何這裏掛滿了傘?”


    “每年中秋,人們把願望和象征吉祥的圖案繪製在傘上,一邊逛燈會,一邊撐傘遊玩,把願望呈給月亮。”


    林牧買了一把紙傘,店家指引二人去石橋的廊亭裏繪製,裏麵有擺好的筆墨。


    兩人手牽手走到書案旁,看著一旁的愛侶,在紙傘上寫下白頭偕老的誓言。


    蘇槿拿起筆寫道:毋寧逐夢死,不度閑雲日。鬆柏壽雖長,孤煢難疏狂!


    林牧為她作畫,蒼鬆歲柏倚斷崖,鴻鵠展翅踏雲尖。


    一位老書生捋著胡須說道:“妙啊,旁的小情侶都求白頭情,二位意境超然,此等魄力,非常人能及啊!”


    蘇槿抬頭一看,竟是自己學詩的先生許儒安。


    蘇槿連忙行禮問候:“許夫子好!”


    許儒安認真打量了好一會兒,驚唿道:“蘇丫頭!蘇少華的小女兒,咱們蘇州城的女詩人啊!”


    眾人圍著蘇槿議論,摩肩接踵。


    許儒安拉著蘇槿走到橋邊的柳樹下,小聲說道:“你好些年沒迴來了,今年的中秋詩會,你可必須得去!我現在就去找李會長給你報名!”


    蘇槿有些害羞,林牧在她耳邊小聲說道:“說好要縱情暢快!夫人想去便去!我也想看看才女榜上的蘇丫頭,是何等風光!”


    蘇槿笑著說道:“夫子,這位是我的夫君,林牧。”


    “林牧?新封的鎮國侯?林將軍的兒子?”


    林牧虔誠迴禮,語氣謙遜:“夫子,失敬了。”


    “你這丫頭不早說!我,草民拜見……”


    林牧立刻扶起了許儒安,阻攔他行禮。


    “還請夫子不要透露我的身份,否則槿兒該怪我擾了大賽的公正!”


    “好好好!中秋夜,昭罱河畔,可別忘了啊!”


    許儒安倍感欣慰,他教的眾多學生裏,論詩作,近年來,除了蘇槿,再無人能出其右。


    蘇槿和林牧共撐一把傘,行走在江南的秋夜裏。


    “這家鋪子還開著?”蘇槿兩眼放光,小跑到了煙羅巷一家賣酒釀圓子的攤位前。


    林牧撐著傘緊跟著她,看著手搓圓子的老阿婆,蘇槿聲色悅耳:“阿婆,我要兩碗。”


    “嚐嚐!”她舀了一勺遞給林牧。


    林牧淺嚐了一口,“等迴了府,我去跟廚子學了做給你吃。”


    蘇槿揪著林牧一側的臉頰,笑著說:“我怎麽會有你這麽好的夫君啊!”


    林牧羞澀的低著頭,看了看一旁的眾人,悄聲說:“這麽多人看著呢。”


    “有些人,私下叫人家學招式,出門倒羞澀的像個純情公子哥兒?”蘇槿一臉壞笑調戲林牧。


    林牧立馬捂上她的嘴,“小點聲!這,這能說出來嘛?”


    “我說的是劍招,夫君你不會想歪了吧?”


    她言辭造作,幾句話惹得林牧滿臉通紅。


    “我就愛看夫君又急又氣的模樣,就像,就像……”


    林牧直接貼上她的唇,狠狠地親了一口,搓圓子的老阿婆都跟著眾人起哄。


    蘇槿拉著他逃離,來到一處暗巷,紅著臉,瞪著林牧嬌罵:“那麽多人看著,你,你怎能來真的?”


    林牧步步逼近,把她抵在牆上,四下看了看,壓低了嗓子說道:“這兒可沒人。”


    漆黑的小巷,夜風來來往往,月華如水,浸在二人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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