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母親發現,我把他悄悄帶到了我在鍾樓頂部的房間。


    這裏是離地窖最遠的房間。


    我叮囑他:“今天你就睡在床底下,千萬不要出聲。”


    “好。”他答應得很迅速,但很快又探出了頭,“你叫什麽名字?”


    “露娜。”


    “沒有姓嗎?”


    “沒有。”


    “真好,”他幹脆直接滾出來,“這樣你就隻是你自己,而不是什麽人的兒女。”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道。


    “我叫卡爾,”他不情不願地補充道,“卡爾·格林格拉斯。”


    我知道我不應該再和他說話了,因為我已經對他產生了好奇。


    “露娜,”他翻看著我扔在地毯的書本,“你一定是個愛讀書的女孩。”


    “不,我不認識字。”


    母親不讓我識字,所以我也隻是看看插圖解悶。


    “什麽?”他明顯被噎住了,“可是你有那麽多的書……”


    “畢竟這裏也沒有別的消遣了,不是嗎?”


    “那你想不想識字?”他這次幹脆趴到了我的枕頭邊。


    我決定順從內心的願望,認真地盯著他的眼睛:“我想。”


    “那就從最基礎的字母歌開始怎麽樣?跟著我唱……”


    那一夜,我們徹夜不眠。


    所以第二天,他順理成章地賴在了地毯上補覺。


    第三天,第四天,他總有各種各樣的借口拖延。


    “哦梅林啊,我想我應該是傷到腦袋了,怎麽看什麽都暈暈乎乎的?”


    “哦對,我是說過要離開,但是總得要先造艘船不是?”


    “別著急,我已經準備去砍木頭了。”


    他似乎完全忘記了自己是一個巫師,竟然真的扛起了麗麗遞給他的斧頭。


    他在牆上開了一扇門,陽光從那扇窄門裏傾瀉進來。


    “你要和我一起去嗎?”他說。


    “不,”我把手擋在了額頭上,這樣的陽光對我來說太刺眼了,“我向母親保證過,不能踏出高塔半步。”


    “所以你想來嗎?”


    “我想。”


    他突然把斧頭塞到了我懷裏,然後將我打橫抱起。


    “這樣就不算是你踏出去的了。”他露出一口大白牙。


    我聽到麗麗在我的身後怪笑了一聲:“嗬,詭計多端的男人啊。”


    但她並不阻止我和卡爾接觸,反而處處幫我們遮掩。


    我必須承認,陽光,草地,海浪……那些美好的東西,讓我感覺隻有在接觸到它們的一瞬間才算活著。


    我明白了,母親在騙我。


    但我又能怎麽樣呢?


    “露娜,”卡爾見我心情不錯,慢吞吞地說道,“不如我等到教會你識字之後再離開吧,怎麽樣?”


    “不行。”我拒絕了他,但知識的誘惑又讓我動搖了,“好吧,最遲下個星期一。”


    圖勒的陽光隻能存在兩個星期。


    他砍樹的動作更加遲緩了,就好像一個行將就木的老頭,每揮兩下就要停下來,扶著自己的腰喘氣。


    總之,接下來的日子,我們白天出去刨木頭(或者就躺在草坪上什麽也不幹),晚上就迴來看書(或者玩一種叫撲克牌的遊戲)。


    他代表著外麵一切未知的美好,對我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


    我甚至也開始祈禱,祈禱一場沒有預兆的暴風雪,將那片蕩漾的海水凍結,迫使他不得不再多留一些日子。


    但第七天的時候,我聽到地窖裏似乎傳來鐵鏈碰撞的響動。


    我一直膽顫心驚地關注著地窖那扇黑漆漆的門——哦梅林啊,我怎麽敢完全把她的警告拋在了腦後?


    我犯了一個彌天大錯。


    我愛上了自由。


    所以當他再一次準備找借口拖延歸期的時候,我揮了揮魔杖,讓那堆早就不知道被刨了多少遍的木板拚成了一艘小船。


    “可是我還沒有準備食物……”


    我扔給他滿滿一袋白麵包:“麗麗為你準備的。”


    “可是我不會駕駛小船……”


    “你是個巫師!”我向他大喊道,“先生,你的魔杖是擺設嗎?”


    他有些委屈地垂下了眼瞼:“好,我明天一早就走。”


    “那你就在這裏等到天亮吧。”


    我頭也不迴地走進了高塔,親手抹掉了牆壁上的“門”。


    我躺在床上,淚水止不住地流。


    睡著就好了,睡著就好了。


    夢境不收入場費,幻想隻有在破滅時才必須付出代價。


    第二天一早,我被麗麗溫柔地喚醒了。


    “小主人,你的額頭好燙,有哪裏不舒服嗎?”


    啊,原來“明天”這麽快就到來了呀。


    我強迫酸軟的四肢動起來,跑到窗前的望遠鏡前。


    天空陰沉沉的,我所期待的那場暴風雪正在醞釀,但漆黑的海麵上已經看不見那艘小船的影子了。


    真好啊。


    我又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母親果然已經蘇醒了,她聽到了麗麗的匯報,帶著一瓶藥劑來到了我的房間。


    幸好麗麗已經幫我把那些寫滿字母的紙張都燒掉了,不然我肯定要被她扔到外麵的風雪裏折磨。


    我坐在了床邊,唯唯諾諾地向她道謝:“媽媽,謝謝您。”


    “我的乖女兒,”她溫柔地撫摸著我的頭發,“怎麽突然傷心到生病了,是覺得我對你不夠好嗎?”


    “不是的,媽媽對我很好。”


    “那你為什麽,”她的手指在逐漸用力,“突然燒掉了我送給你的皮鞋呢?”


    當然是因為那上麵沾滿了泥土呀。


    “當然是因為,我的腳已經塞不進那雙鞋子裏了。”我靠在她的肩膀上,“媽媽,給我做一雙新的鞋子吧。”


    “我的女兒已經長大了呀。”她欣慰地笑了笑,“好啊,不僅僅是鞋子,媽媽還要送你兩條新裙子。


    “隻要你一直做聽話的小孩,媽媽會滿足你一切的願望。”


    惡心,這種惡心的遊戲我已經玩膩了。


    我多想撕開麵具,讓她看看我的靈魂到底有多麽憤怒和不甘,但我隻是輕輕地應聲:“嗯。”


    母親滿意地點點頭,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這時,我的腳丫突然踹到了床底下的什麽,柔軟的物件。


    “啊!”我已經盡快地把尖叫咽迴去了,但還是引起了母親的注意。


    “怎麽了?”


    “沒什麽,”我假裝捂住膝蓋,“剛剛不小心磕到床頭櫃了。”


    她眯了眯眼睛,但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我躺迴了被窩裏,一直等到她的腳步消失在鍾樓,才掀開了垂落到地麵的床單。


    “小姐,你的蹄子比湯姆叔叔家的馬駒還有勁兒。”卡爾捂著鼻子,顫顫巍巍地爬了出來。


    我笑出聲來:“你怎麽會在這裏?”


    “well,”他也笑了,“今天一早,我就看到烏雲壓頂。


    “於是我想:嗯,一定是梅林在提醒我,這不是一個出海的好日子。


    “所以我就砸掉了那條小破船,迴到我的床底下睡大覺了。”


    他可憐巴巴地眨了眨眼睛:“隻是不知道,小姐你是否方便再多收留我一段日子?”


    “卡爾,”我皺起眉頭,“我媽媽會殺了你的,我沒有開玩笑。


    “她把每一個闖進這裏的人都剁成了碎片。”


    “那我就隻有最後一個問題了,”他說,“露娜,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走?”


    “去哪裏?”


    “去沒有穹頂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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