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發燙的方糖,散發著絲絲膩膩的熱氣,拱辰路的燈飾像是五顏六色的精致糖果。


    但是隨著夜色漸濃,那燈火由濃烈璀璨到慢慢消退,人潮也散去了,長街剩下零碎的路燈輝映著淩亂的樹。


    思若茗踱著步,昂貴的皮鞋噠噠噠噠的,她不出聲,嘴巴不自覺閉緊,表情有些苦澀。


    一個人獨處的時候,她的表情大多如此,她自己也沒有發覺,在別人麵前那副張揚明豔的麵具,此刻不知道去哪裏了。


    思若茗喜歡追究著每一個錯誤,每一個疑點,都不知道說是職業習慣,還是本性。


    警察查案,法官定罪,需要做到證據充分完備構成清晰證據鏈,證明事實唯一,即這個事情隻有這種發生可能性,沒有別的了,為此,他們搜集大量證據,排除一切疑點。


    而這些努力一個不小心,如果被思若茗這樣的律師找到漏洞。


    隻需要一個疑點,就能把檢控擊破,因為疑點存在,即證明案件事實情況不是隻有檢控描述的版本,還有可能存在別的版本,基於疑罪從無這個全世界認可的法律精神原則,便不能給犯罪嫌疑人入罪,因為有冤枉的可能。


    不同於那種‘有殺錯無放過’的思維,到隻要這個人有一絲的可能是無辜的都不能定罪,這種思想走了很長時間。


    思若茗生活的時代,這種原則被認可著,也催生著他們這種職業,可以拯救無辜,但也許是玩弄法律的手段,但這不過是每個人的立場不同而已。


    思若茗熟知這些曆史淵源,熟知她所生活的國度的法律規則,也能靈活去運行規則,她這種懷疑一切的本性使得她很適合這份工作,她抓住了這個遊戲的核心。


    雖然有時她很精明,但意誌和聰明好像每天是有一定限額的,例如此刻遊蕩在路上迴流的思若茗,就像個被耗盡力氣的社畜,她的精神隨著燈火暗淡而消散著。


    危險向她逼近,狩獵圈不斷縮緊著,但是她完全沒有察覺。


    她對這個拱辰路很有好感,覺得燈火璀璨人潮洶湧的路段特別讓人覺得安心,這邏輯一點都不像理性的她,但是有時還是比較正確的。


    但宕機的她似乎忘了,這裏的夜市基本已經收檔了,不過是一條飄著樹葉的寂寞長街。


    她總有這樣疏漏的時候,所以也許她本性當中有一股混亂和無所謂的部分。


    措不及防她周圍的世界全部黑暗,像是幕布突然落下一般,隨即有人在束縛她,禁錮她的雙手,她本能掙紮著,但是頭部被麻包袋套住,那邊一些繩索還開始往自己身上套。


    思若茗用不了任何力,她大喊著救命,但是在空蕩蕩的深夜長街裏沒有任何作用。


    她的皮鞋淩亂地噠噠噠噠著,兩個人似乎想要拖著她走,一種死亡的預感籠罩著她。


    她很明白這種架勢之後會是什麽下場,她身體顫抖著,一瞬間腎上腺素湧上來,身體的力量似乎恢複了很多,她用力地搖晃著手臂,然後腳盡可能往旁邊踢,控製他的人似乎也沒想到這麽難搞,被思若茗的皮鞋踢到了小腿脛骨。


    那人罵了一聲死八婆,然後一個劈掌死命拍到了思若茗的頭上,思若茗一陣劇痛,身體一下子喪失了力氣,濃烈的暈眩感仿佛世界在顛倒。


    但是她接下來又聽到人體被打擊的聲音,十分用力的,思若茗卻感覺不到打擊感,難道已經麻木了嗎?


    她的聽覺也覺得模糊起來,各種聲音遙遠而渾厚,似乎有千萬種迴聲。


    打她那個人似乎鬆開了對她的禁錮,吵鬧的聲音還在響著,另外一邊被禁錮的手也自由了,她搖搖欲墜著..............................


    又有一個手掌牽起她的手,一把把她往前拉,穩穩地,似乎落到了誰的懷裏。


    但是思若茗因強烈打擊而喪失的意識還沒有迴複,一時之間她就這樣靜靜靠在那個人的胸膛 裏。


    眼皮似乎感覺到了一些光芒,周圍的空氣不在悶熱了,微微風讓她舒服了很多。


    但她意識迴複後,痛感神經也起作用了,她皺著眉頭緩慢睜開眼睛,雙手不自覺撐在那個胸膛上,抬頭模糊間是秦朗的臉。


    思若茗一時很迷惑,但是也不感覺到害怕,她不害怕秦朗,甚至覺得像是在做夢。


    “思若茗,能聽到我講話嗎?有哪裏受傷嗎?”秦朗扶著她,一邊觀察一邊問道。


    思若茗還是處於疑惑狀態,她感受著劇烈的頭痛,一點點迴溯著之前的事.................


    秦朗的詢問...............如夢的眩暈.................鋪天蓋地黑暗裏的淩亂打鬥聲.............頭部被襲擊.............................


    一點點清晰起來的思若茗掙脫開秦朗的攙扶,想要迴頭迴頭望去那長街,秦朗一時不留意便被她掙脫,可是思若茗剛離開轉身,就往前走了那麽一兩步,腳踝上的劇痛讓她力量全部錯亂,即將要撲街直接,秦朗拉住了她。


    思若茗又落在了秦朗的懷裏,但她隻望向那空蕩蕩長街,似乎想要找到什麽..............


    秦朗看著思若茗的樣子,歎了一口氣:“問你也是多餘,我們直接去醫院吧。”


    思若茗似乎還是處於驚恐疑惑狀態,順從地便由著秦朗的攙扶。


    秦朗小心地把她安放在副駕駛,但自己坐到駕駛位的時候,一邊拉好安全帶,一邊又注意到思若茗還是愣愣的一動不動的樣子。


    秦朗鬆開了自己的安全帶,湊了過去,伸手去拉副駕駛的安全帶,思若茗的眼神空蕩蕩的,像是木偶一般,那卷翹的眼睫毛使得她更像是娃娃,秦朗扣好了她的安全帶。


    汽車飛馳在夜色裏,那些閃爍的路燈像是快要溶解的水果軟糖,深邃的夜空如同滾燙苦澀美式咖啡,那彌漫的熱氣要把一切吞沒。


    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秦朗開了空調,空調本來記憶是24度,但是秦朗又隨即調高了兩度,伸手把風口移到旁邊,以免吹到思若茗。


    思若茗似乎又清醒了一些,安靜的車廂裏,她留意到秦朗貼心的舉動,但是她仍沒有力氣出聲..............................


    她隻是望著車窗外閃過的風景,進去隧道的時候,通體光亮的甬道像是什麽神奇通道一般,思若茗的眼睛也被點亮.


    她仿佛覺得這個和鬼門關有點相似,剛剛差點就要死了........................


    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還有很多人沒有相處夠,也沒有說道別,很多事情都沒有做,就這樣胡亂一個晚上就什麽都沒了..........................


    車窗外的風景變得非常非常模糊,她紮了一下眼,溫熱彌漫過眼角,流淌過臉頰,落到唇上,鹹鹹的,她的頭微微側到一邊,似乎不想讓秦朗看到。


    但其實,秦朗早已注意到微微抽搐的思若茗,但是配合著思若茗假裝著看不到。


    秦朗打開了電台,交通電台夜晚總是會播著一些慘情歌,叮叮咚咚悠揚緩慢的都市情歌,有時挺適合做哭泣的背景。


    音樂彌漫著車廂,浮動著空氣,思若茗那些抽搐也不那麽明顯了.............................


    音樂聲漸漸淡出,電台主持人開始隨便講著什麽無聊的話,深夜的節目內容總是有的沒的,沒有什麽意義,但不過是一個在說著,有人在聽著,仿佛不孤單,仿佛有人陪著那樣而已.........


    而此刻,似乎是一些都市廣播劇,bgm也是那種憂傷文藝鋼琴:


    “既然是這樣的話,那我們離婚吧。”似乎帶著一點點哭腔的女生說著。


    “一開始我們就不該在一起。”女生繼續叨叨著。


    “我不該毫不保留全盤托出不管不顧地跑來這裏。”


    好了接下來還是女生獨白,對麵那個男的好像是飾演沉默皺眉那樣吧,一般都是這樣的套路吧。


    “得到的結果就是,‘不那麽喜歡我’,覺得我不那麽讓人滿意是吧,覺得當初是見識太少才選擇了我,可惜了外麵那些大好的世界是吧?”情緒開始轉折,有點演技的感覺。


    “如果當時不是這樣,此刻的你會過得多好呢?”


    “起碼沒有我煩著你,增加你的負擔是嗎?”


    “做了那樣的如果選擇的我,也許會慶幸沒有吧所有都押在你身上。”


    bgm非常煽情非常有感覺。


    女生沒有說話了一陣,換做電影畫麵的話應該就是一些好像很厲害的轉折表情吧。


    “盡管進展緩慢,但我也應該走迴我的道路上。”


    “不是隻有‘如果選擇’那裏我可以這樣,我現在也可以。”音樂開始明朗。


    “一直以來,我隻是比較沒有安全感,才對你迴應比較多而已,我是話癆,鞋子說話都那麽地囉嗦,讓你誤會了我認為你有多重要,真是抱歉了。”


    “再見。”噠噠噠噠腳步聲漸漸遠去,啪一聲門關上了。


    噗嗤一聲思若茗卻笑了出來,也分不清是笑是淚。


    “嗯?”秦朗疑惑著。


    “是怎樣做到講了那麽久都不知道在講什麽的。”那沾滿眼淚的笑臉似乎帶著劫後餘生的感歎。


    秦朗雖然訝異思若茗的變化,但是看著思若茗好像變迴了學生時代的樣子,放心了許多。


    “待會兒去到醫院之後就報警吧,這個事情不是小事。”秦朗認真地說道。


    “報警?”思若茗用手抹去眼淚,“可是,你不就是警察嗎?哈哈哈哈。”幹淨的臉露出了笑容。


    秦朗無奈搖搖頭,繼續認真地開著車。


    閃爍著的水果軟糖路燈,似乎挺夢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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