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辰路,如同它的名字一般,那如星辰般燦爛的各色燈牌閃耀著,這個長街如同搭建起拱著的絢麗穹頂。


    這裏是燈飾廠積聚區,那一個個閃耀的燈牌其實是那些工廠的招牌,也不知道是哪個想出來的,晚上工廠收攤後,見那燈飾空空亮著可惜,便把這條長街限時為臨時集市,小販們可以報名交費開攤。


    冷清卻閃耀的夜街開始聚滿了人間最原始的商業氣息,有些攤檔一直續租,有些攤位變變幻幻,這麽多年過去了,這裏約定俗稱為城市的夜市街。


    雖然偶爾有燈飾廠和小攤販們的矛盾,例如,冬天天黑得早,有些小販們也來的早,但是人家還沒下班呀之類的,但是呢,吵吵鬧鬧又被居委調和了。畢竟地攤經濟帶來的效益是不少的,而且多了一個市民消遣景點,那政績是妥妥的好看呀。


    兩邊的第一檔都是鍾表檔,賣賣時鍾電池手表什麽的,碰巧那燦爛的燈牌便是一個圓滿的沙漏形狀,整個長街的氛圍便縈繞著一種說不出的微妙氣息。


    兩邊的第二家是報紙檔口,還有賣鞋子的。


    夏知秋家在這個街頭附近有個固定的攤位,左邊第三家是夏知秋家的,竹棚搭起來的小方塊裏麵放著不少商品,小桌子慢慢是各種花色的毛巾,有大有小,有長方形也有正方形,有棉的也有紗的,還有襪子呀,手套呀什麽的,角落裏還有一些比較不時髦,但是總會有些小女孩來買的發飾。


    夏知秋總是在晚上來這裏幫忙搭建檔口,先是用鋼管固定住一個類似正方形的模塊,然後綁上竹子,搭上帳篷,再把模板夾在拉車貨箱上充當桌子,然後開始裝點起各種商品。


    東西都擺好後,那一管白熾燈光影遊蕩著,和拱辰街的燈飾輝映著,坐在攤檔裏,夏知秋從小小個被很多商品遮住視線,到正常坐在桌子後麵看著走動的人群。斜對麵那個鍾表檔,還有上麵的沙漏燈飾總是在引誘著她。


    那個鍾表小檔其實就是一個玻璃小車,再打一個傘,傘的骨架上又橫放一根竹子,然後放上一個牢固的白色鐵網,便能在上麵掛著很多不同的時鍾了,那些時間總是不一樣的,流動著,滴答著,她就這樣慢慢長大了,可是那個沙漏燈飾就算開始陳舊生鏽,卻總是無法把那些沙漏倒完。


    “知秋,把新到貨的毛巾擺到外麵,放得好看一點。”媽媽這樣吩咐著,然後去工會提供的臨時倉庫拿東西。


    夏知秋便把那一大袋麻包袋打開,從裏麵撈出透明包裝袋包裹的一大堆毛巾,一拋,扔在了桌子上,揚起了一種新紡織物獨有的陳舊又新鮮的塵埃氣息。


    她走到檔口外麵,在向著長街的桌子邊緣,拆解著包裝,然後清點著貨物,考量著陳列的占位還有方式,很多攤檔都在裝點商品,這是小攤們開檔的最後準備,但是已經開始又市民出來逛街了,偶爾那些小攤上上架,又會停下來叉著腰和顧客們說著話商量著價格。


    夏知秋專心地擺放著毛巾,似乎那逐漸升騰起來的喧鬧與她無關。


    但是一種不同於尋常長街的喧鬧聲躁動著她,當中似乎還有她熟悉的聲音。


    夏知秋轉身望去,沙漏燈飾下,陸安童染著銀發一臉冷漠,那溫暖的燈飾光影也無法柔和他的臉,他似乎張口說著什麽,但是聲音很微弱,很模糊,似乎是不想說話但是出聲應付的那種慵懶。


    他旁邊站著一個穿著像是校服的格子裙的女孩,女裙子很短,紮了雙馬尾,齊劉海,精致美瞳,精致紅唇,皮膚細嫩得一看就是用了霧狀定妝粉的,在夏知秋看來那個女孩像個假人。


    女孩嬌滴滴的聲調很高,有點刺耳,似乎女孩很不滿意陸安童,嘟著嘴在抱怨著什麽。


    夏知秋望著時尚搭配的兩人,他們的世界距離自己很遠吧,她自覺歎了口氣,眉頭有些微微皺著,幽幽如水的雙眸卻碰巧和陸安童碰上了,陸安童分明瞧見了自己,夏知秋連忙轉過身來,手忙腳亂地整理著毛巾。


    夏知秋隻祈求那兩人快點離開,因為她看著這兩人,自己有一種局促的感覺,有一種尷尬的感覺,還有一種不開心的感覺。


    素臉朝天的自己黑眼圈大到不行,校服也是因為開檔弄得髒兮兮的,頭發還很亂吧,也許還有麵油什麽的,要是陸安童把兩人一對比起來看,那自己簡直是衰到極點了。


    夏知秋不自覺有些喪氣和煩躁。沒想到事與願違,似乎有腳步聲不斷向自己而來,她心裏的不安感直線上升。


    “夏知秋。”陸安童的聲音就在身後,似乎執意就要她迴頭一般清晰明亮。


    夏知秋無奈地閉了閉眼,幽怨歎了口氣,灰頭土臉地轉過身來。


    那精致的兩人站在麵前,陸安童的奶奶灰頭發被小店裏的白熾燈照得更明顯,仿佛一夜白發一般,而旁邊的女孩那臉色卻白的有點可怕,鮮紅的嘴唇仿佛是血液,總覺得女孩張嘴就要血盤大口滅了自己。


    夏知秋不出聲,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半晌,才習慣性地說:“你好,要買點什麽嗎?”


    旁邊那女孩總像是要爆發一般,望了望夏知秋,又望了望陸安童,似乎在等著誰解釋什麽。


    夏知秋的社交障礙此刻如同山泥傾瀉。


    夏知秋祈求有人來開開聲,是同學之間隨便打招唿,還是來買東西,反正快結束就好。


    夏知秋的願望終於得到迴應了,但是尺度有點過分大。


    陸安童伸過手來握住了夏知秋的手,然後向著那女孩說:“這是夏知秋,我的女朋友,”


    夏知秋被嚇得眼睛睜得老大,望了望一臉自然的陸安童,又望了望幾乎要炸了的女孩子,那血盤大口似乎就要咬過來了,夏知秋想要把手抽迴來,但是陸安童力氣似乎很大,夏知秋的手被陸安童寬大的手掌禁錮著,掙紮之間,兩人看起來倍感親密。


    “不會吧,陸安童你什麽時候和夏知秋對上眼的。”又有一個聲音出來煽風點火了,是陳稚莀,就是之前到圖書館裏找陸安童的男生,夏知秋一下子又記得他叫什麽名字了,都不知道陳稚莀是什麽時候冒出來的。


    那女孩臉色越來越難看,可是找不到任何出口,伸手便要來弄倒檔口擺放著的毛巾,陸安童一把擋住了她,輕輕用力就推了迴去,但是應該也是看著使力的,那女孩踉蹌了一下,還是站穩了。


    陳稚莀也走過來,站在了夏知秋前麵,衝著那女孩說:“說你這人怎麽這樣,發脾氣還要想弄別人的東西。難怪陸安童不喜歡你。”


    “又關你什麽事,陳稚莀你給我滾開。”那女孩用嬌滴滴的音調說出了一種很社會的感覺,


    說著又轉向陸安童,“陸安童你要拒絕我也不用拉上這樣一個擋箭牌吧,告訴誰也不信你會喜歡她啊。”說著一臉嫌棄地上下打量著夏知秋。


    夏知秋一開始心裏的思緒被翻了出來,然後倒在地上被反複碾壓,那種局促和委屈加倍,已經不隻是社交尷尬了,而是社交侮辱了,“你不是養眼,你是礙眼。”小時候那老師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夏知秋如同驚恐症發作一般微微顫抖著,那顫抖通過被陸安童握著的手被陸安童清晰感知著。


    陸安童沒有迴應那個女孩任何的話,而是全副注意力放在了夏知秋身上,稍稍低下頭,湊過去低聲問:“你還好嗎?沒事吧,怎麽感覺你在發抖,是哪裏不舒服嗎?”


    夏知秋隻當那是陸安童是表演給那個女孩看,可是驚恐發作的自己也說不出什麽,反應不了什麽,隻是由著手被陸安童握著,陸安童另外一隻手又放到夏知秋額頭上,似乎要看看是否體溫不正常。


    那女孩看得也是渾身發抖,像是暴躁的老貓炸毛一般。


    陳稚莀此時開口對那女孩說:“閉嘴吧林佑,你哪一點都比不上夏知秋,夏知秋學習好,人也好,人家還看很多書,寫論文還是省裏得獎的,和陸安童聊得來,你能嗎?你連故事會都不看。你就這一身堆砌起來的假皮,卸了妝還有什麽。你當我們男人都是那麽膚淺的嗎?”


    陳稚莀仿佛黑暗心裏學家一般句句刺中那林佑的要害,精致的美瞳覆蓋著薄薄的淚水痕跡。


    想要說什麽,但是一轉身跑走了,從拱辰街燦爛的燈光裏退場。


    但是夏知秋如同木偶,麻木著,沒有看到這一幕大戲。


    陸安童由頭至尾都擔心地望著夏知秋,覺得她就像一個即將破碎的陶瓷娃娃,他有點後悔,不該扯她進去這一趟渾水。


    可是夏知秋的小手軟綿綿的,他又舍不得放開,夏知秋幽幽如水的眼雖然藏著黑色眼鏡框背後有,但是閃耀著的秋色讓他倍感憐惜,他有點想擁她入懷。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


    倒是見義勇為的有點誇張的陳稚莀開始嘰嘰喳喳了,“你們兩人的事情怎麽不告訴我,我說陸安童你怎麽一天到晚跑圖書館。”


    陸安童不作聲。


    “夏知秋,以前就聽說你們家在這裏有檔口,大家一場同學,買毛巾能不能優惠啊。正好足協想買一批呢?”陳稚莀似乎完全沒有任何眼見力。


    陸安童眉頭有些皺,想要開口打住陳稚莀,但是沒想到夏知秋似乎重啟一般抬眸,然後從陸安童手裏抽迴了手,陸安童一時沒留意,讓夏知秋逃離了,心裏有些懊悔。


    夏知秋似乎又迴到平常的樣子,轉向陳稚莀:“當然可以,會給你最優惠的價格,想要怎樣的,需要多少呢?”


    “就是踢完足球用來擦擦汗什麽的?順便也帶幾個擦桌子搞衛生。”陳稚莀也湊過去迴應。


    夏知秋仿佛專業導購一般和陳稚莀接上頭,拿出一些毛巾,介紹著:“這些是純棉的哦,也不會摩擦皮膚,吸汗也很不錯,不過這種紗的也很舒爽.......”


    兩人倒真的很認真地交流起來了。


    夏知秋似乎有意讓自己忙碌起來,而且似乎也可以避開陸安童一直望著她的眼光,仿佛就是故意要當陸安童不存在一般。


    陸安童沒有辦法,也不知道做什麽,一直驕傲的什麽都無所謂的他此刻隻是站著街上,看著日常最無聊的商業活動。


    但是即便是無聊的商業活動,夏知秋介紹毛巾的聲音似乎也很有意思,那種聽了就想買的感覺,尤其看著她的摩挲在毛巾上展現著毛巾的柔軟質感畫麵,陸安童迴味著剛剛握著夏知秋小手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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