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沈雪梅向爺爺奶奶表達了想賺錢的迫切想法。


    她先把白天的見聞大體說了一遍,然後就和賈老爺子探討起竹編來:


    “爺爺,我今天在集市上摸準了竹編的行情,淘米籃賣4塊,蒸籠賣5塊,我還打聽了竹子的價格,一根竹子要價5塊2,多要價格可以商量”。


    “奶奶說您是竹編高手,爺爺,一根竹子能編幾個淘米籃?或者幾個蒸籠”?


    “好手放料,一根竹子淘米籃能編10個左右,蒸籠至少編6個8寸的”。


    賈老爺子平時話很少,大多時候都沉默寡言,可隻要有人和他談竹編,他就會兩眼放光,話也跟著多起來。


    看他高興,沈雪梅越發來了精神,問得更加詳細:


    “那爺爺您來編的話,一天能編幾個蒸籠或者是幾個淘米籃”?


    “做竹編要先放料,再劈篾、刮篾,這些工序提前兩天做好了,我晚上熬熬夜,一天能編七八個蒸籠,如果換成淘米籃至少編十個”。


    一根竹子5塊錢,可編6個蒸籠,一個蒸籠賣5塊,刨去不到1塊錢的成本,不計人工,一天編八個蒸籠,就能收入30多塊。


    如果編成淘米籃,利潤比蒸籠還要高。


    怪不得賈家世世代代以竹編為生,原來竹編的利潤空間這麽大!


    沈雪梅那顆做過生意的大腦又在飛快地轉動。


    農村都是五天一個集日,這五天拋去兩天的放料準備,三天下來,老爺子至少編20個蒸籠,能純賺80多塊錢。


    如果換成淘米籃的話,賺得還要多。


    沈雪梅粗粗地估算了一下,一個月如果能趕六個大集,老爺子的竹編都能賣出去的話,就能收入400多塊。


    這生意雖然來錢不快,但它長遠啊!


    沈雪梅注重的是竹編的長遠利益,和它做成高端產業的附加值。


    看孫媳婦對竹編感興趣,賈老爺子眼裏露出欣喜之色:“雪梅,你想做竹編生意”?


    “竹編生意不能做”!


    沒等沈雪梅迴答老爺子,賈老太太嘴角猛然抽搐了兩下,臉色陰沉地發話了。


    老太太異樣的神色,讓沈雪梅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剛剛還好好的,怎麽一下子就變了臉色?


    這不是她的風格呀!


    “奶奶,竹編生意為啥不能做”?沈雪梅大著膽子問了一句。


    “我說不能做就不能做!沒有為啥”!賈老太太看著沈雪梅,臉上的神色不容置疑。


    然後,她又瞪了一眼老伴:“你這叫好了傷疤忘了疼”!


    “老婆子,別上火,我和雪梅隻是說說,又不是非要做”。


    賈老爺子見老伴情緒激動,一邊給孫媳婦使眼色,一邊小心翼翼地安撫她:


    “家裏的事,不都是你說了算嗎?你說不做就不做,別生氣”!


    老太太是因為竹編受刺激了嗎?不然一向開明大度的她,怎會突然間變了一個人?


    看賈老爺子像哄孩子一樣安撫老伴,沈雪梅隱隱感覺到,賈老太太心中,肯定藏著不想提及,且不願言說的隱痛。


    ......


    賈老太太這輩子,一共生養了三個孩子。


    兒子賈耀竹,大女兒賈修竹,小女兒賈如竹。


    賈耀竹是家中老大,也是個標準的暖男,他不僅長得像父親一樣玉樹臨風,俊秀挺拔,性格也像他一樣溫潤如玉。


    大女兒賈修竹是父母的綜合體,長相清秀溫婉,性格沉穩堅毅,處事柔中帶剛。


    小女兒賈如竹不僅長相脾性酷似母親,還勝似母親,她聰明灑脫,大氣豁達,是個巾幗不讓須眉的別樣女子。


    老賈家的一子二女長大成人時,像三棵挺拔秀美的翠竹,驚豔了十裏八鄉的男男女女。


    暖男賈耀竹談婚論嫁時,好多人家都費盡心思想把閨女嫁給他。


    媒人和紛至遝來的提親者,都快把老賈家的門坎踏破了,可賈老太太卻一直不慌不忙。


    大家閨秀出身的賈老太太,挑選夫婿時眼光極高,挑選兒媳婦時眼光更高,挑來挑去,不僅她挑花了眼,也把兒子挑的沒了主意。


    娘倆正舉棋不定時,賈老太太的娘家大嫂托人捎話來,要把自己的親侄女許配給外甥,來個親上加親。


    娘家大哥是賈老太太從小最敬重佩服的人,她出嫁後,大嫂也對她多有照顧。


    大嫂要聯姻,她沒有推辭的道理,況且,大嫂的親侄女,論家世和才貌,都應該差不到哪裏去。


    三媒六聘地給兒子娶親後,賈老太太以為自己完成任務了,可誰知道,娶迴家的兒媳婦,卻是個“活祖宗”!


    婚後不久,賈耀竹就發現,妻子王梅香和舅媽說的根本不是一迴事。


    她不僅頭發長,見識短,還是個三五不著調的奇葩女人。


    拉起東家長西家短來,她比誰都有精神,談如何持家過日子,她立馬就傻了鼻子。


    和一個三五不著調的女人,過著對牛彈琴般的日子,賈耀竹覺得自己分分鍾都活在痛苦裏。


    都說女人心細如發,可王梅香幹什麽都粗粗拉拉。


    胸大無腦的她,心思全用在下地幹活上,連自己的孩子都照顧不好。


    第二個孩子生下不久,王梅香夜裏喂奶時隻顧唿唿大睡,第二天醒來後,發現孩子竟然被自己用奶頭活活堵死了。


    看著白白胖胖的大孫子死在兒媳婦的奶頭下,賈老太太一口氣沒上來,兩眼一黑背過氣去。


    被人掐醒後,她捶胸頓足:“誰的話也要打個問號!娶迴這樣的兒媳婦,真是愧對祖宗啊”!


    賈耀竹則一拍屁股闖了關東。


    ......


    在東北輾轉了幾年後,賈耀竹懷揣800元錢返迴老家。


    農村人有了錢,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蓋房子,看著逐漸長大的兒子,賈耀竹決定用手裏的錢蓋兩處房子。


    六七十年代,人們蓋的大多都是土坯房,蓋房前要經過一段時間的準備,才能開始動手。


    錢暫時用不著,賈耀竹便打算藏起來。


    看著家裏忽然多出來的鈔票,王梅香激動地好幾宿沒睡著覺。


    丈夫放錢時,她偷偷在一邊看著。


    為了宣示自己的女主人身份,刷一下存在感,趁丈夫不在家,王梅香把已經放好的錢挪了窩。


    她把800元錢分成幾份,用油紙包著藏到了家中的炕洞裏。


    把錢藏到一個自己認為萬無一失的地方後,馬大哈王梅香轉眼忘了這茬事。


    兩年後,丈夫準備蓋房時,她差點沒想起錢放哪裏了,撓著頭想了好一會兒,才記起把錢藏炕洞裏了。


    “什麽?你把錢藏炕洞裏了?你......你......你個敗家娘們”!


    賈耀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不長腦子的敗家娘們會偷偷把錢挪了窩,打開炕洞看到鈔票已經化為紙灰的那一刻,他兩眼一黑差點暈倒。


    撇家舍業,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就這麽打了水漂,賈耀竹欲哭無淚。


    再闖關東嗎?


    已經不可能!


    文革期間,到處動蕩混亂,哪兒也去不了,去哪裏也不容易。


    為了盡快賺錢彌補損失,他偷偷做起小生意。


    文革快結束時,農村階級鬥爭的弦繃得越來越緊,誰隻要偷偷做生意,就會被當成走資本主義道路,不是被批鬥,就是被勞教。


    往外地倒騰竹編的賈耀竹,成了“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典型。


    他被“民兵小分隊”帶到公社農田基建工地上,和一幫“村蓋子”、“母老虎”一起,勞教了很長時間。


    那年頭,人人都看重政治名譽,這種精神恥辱和折磨,讓賈耀竹一度在人前抬不起頭來。


    他開始用酒精麻醉自己。


    一天晚上睡覺前,賈耀竹喝下兩瓶高度白酒。


    第二天一早,王梅香喊他吃飯時,他已經沒了唿吸。


    ......


    一想起這些前塵往事,賈老太太就痛苦到難以唿吸。


    竹編雖然給過老賈家殷實富足的日子,也讓她失去了唯一的兒子。


    她怎能讓孫媳婦再做竹編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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