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一眼入心。


    在他的計劃裏,表白的日子應該是一個豔陽天,有溫暖的陽光、有滿鼻的花香、有紛飛的蝴蝶,還有求親用的發簪。


    無論如何,都不該是在這樣的陰沉雨夜。


    何況……他現在還被困在殺人的符陣裏,生死難料。


    他又怎敢給予心愛女孩迴應?


    “敏敏,我們之間的事以後再說。”司徒俞收迴視線,將注意力重新集中在破解符陣上,揚聲衝司徒南道:“師父,錯的是你,冥頑不靈、執迷不悟的也是你,總有一天,你會知道孰對孰錯。”


    在迷蒙的雨幕中,恍惚間司徒南似是迴到了二十年前,鬢發濕透的司徒俞逐漸變幻成頑固執拗的大兒子,被兩人護在中間毫發無損的司沐辰逐漸變幻成嬌媚惑人的女鬼。


    內心再一次被憤怒占據,他失望地歎了口氣,揚起下巴,道:“不必留手了。”


    此言一出,道士們手勢一變,符陣瞬間充滿殺機,千雷齊發。


    陸眠悚然一驚,本能把司沐辰護在懷中,腦中飛速思考破解之法。


    他單手捏著一張符紙,剛想讓司徒俞躲在身後,卻猛然發覺身側一空。


    素來淡漠的道士不知何時擋在他們身前,以一人之力劍指蒼天,隨著一聲咒術,數不勝數的雷擊轟然落下,瞬間將其碾為齏粉。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師兄”


    變故來的太過突然,司徒敏敏隻來得及喚他一聲,就眼睜睜看著心愛之人神魂俱滅。


    頭暈目眩間,她從三米高的圍牆上一頭栽下,恍惚間,落入一個溫暖寬闊的懷抱。


    這個懷抱,異常熟悉,她的鼻間充斥著鬆木香氣。


    司徒敏敏握緊拳頭,一下接著一下錘向司徒南胸口,語氣中滿是崩潰絕望,“為什麽,你害死我哥哥還不夠,還害死從小陪我到大的師兄,害死兩條人命,你為什麽沒有任何愧疚、任何負擔?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冷血動物,你不是我爹,我恨你,我恨死你了!”


    司徒南任她捶打,目光卻死死釘在符陣裏。


    “啊……那個哥哥……”親眼看著一個人從鮮活生動變成輕飄飄的灰燼,司沐辰驚恐地捂住嘴,害怕的瑟瑟發抖,“道長哥哥,我們也會變成那樣嗎?”


    陸眠從未想過,自小到大遵循著司徒家準則的大師兄會為了保護鬼魂犧牲性命。


    他遲鈍地眨了眨眼,隻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沉重而濃鬱的負罪感壓在頭頂,幾乎要讓他喘不過氣。


    “不會。”他重複道:“我們不會變成那樣。”


    話音未落,他手中符紙無火自燃,符灰四散開來,被雨水打濕,變成符水。


    這些符水像是有意識一般,迅速流向四麵八方的道士,沾染上他們腳底。


    隨後,符水順著鞋子向上攀爬,在爬到脖頸時猛然收緊。


    道士們動作一致地捂住脖頸,用力撕扯,那些符水卻紋絲不動,越來越多的窒息感席卷而來,他們的手腳逐漸無力,一個接著一個癱坐在地。


    但凡提前幾秒。


    陸眠沉下心來,拉著鬼魂走出符陣。


    “司徒南,你為了堅守你那所謂的家族教條,不僅殺了兒子,更是連大徒弟也不放過。”


    他抿直唇角,從腰側掏出一把長劍,直指司徒南,“午夜夢迴,你良心真的能安嗎?”


    司徒南恍若未聞,指著跟在他身側的鬼魂,沉聲道:“你這個不守婦道的鬼女,我兒子為護你而死,你為什麽不去地府陪他?你這個見異思遷的賤人!你該去陪他的!”


    第056章 招搖撞騙假道士29


    這個人,怕是已經瘋了。


    陸眠將鬼魂拉到身後,仰頭直視著狀似瘋魔的司徒南,分外冷靜道:“司徒家主,你是不是又忘了,早在二十年前,你兒子就被你誤殺,與他相愛的女鬼也已經隨他而去了。”


    他從身後牽住鬼魂一隻手,特意展示給對方,“我身後的這隻鬼魂,不是陪你兒子殉情的可憐女鬼,而是我一見鍾情的愛人。”


    對於司徒南來說,這番話所表露出的含義太過殘忍。


    “不可能……”他從高牆上躍下,湊近司沐辰,細細端詳片刻,那張嬌媚惑人的臉逐漸變幻,最終停留在清俊迤邐上,他接連後退幾步,語氣裏滿是驚愕,“她一定是偽裝成別人了,我一定要殺了這個賤人,為我兒子報仇!”


    說到最後,司徒南表情很是猙獰,單手結印,憑符紙引來一道雷擊,向鬼魂劈去。


    對此,陸眠早有防備,祭出一張符紙,將威力巨大的雷擊輕飄飄化解。


    黑暗中,一道劍光閃過,對麵傳來利刃入體的噗嗤聲。


    循著聲音來源看去,司徒南胸膛被一把泛著寒光的長劍穿胸而過,在他身後,站著痛苦不已的司徒敏敏,“爹,師兄說得對,您不該再繼續執迷不悟了,司徒家的教條本身就違背人性。”


    司徒南扭過頭,恨恨瞪著偷襲成功的女兒,斷斷續續地怒喝道:“早知如此,當初我就不該……咳咳……生你,司徒敏敏,你和你兄長都是……都是違背司徒家家訓的不肖子孫,我司徒南就當沒你這個女兒……”


    司徒敏敏抽出長劍,帶出大片血跡,神情由最初的崩潰逐漸變的麻木。


    “人也好,鬼也罷,這二者在身份上沒有貴賤之分,在感情上沒有對錯之分,在性格上也沒有好壞之分,我兄長喜歡誰,是他的自由,爹,您千不該、萬不該用家族教條逼迫我兄長放棄所愛之鬼,這是不對的。”


    “陸道長方才救了芸兒一命,對師兄有恩,師兄為了報恩去救陸道長心愛的阿辰,選擇站在您的對立麵,這沒什麽不對的。”


    她話風一轉,控訴道:“可是爹,您不該對從未做過惡事的阿辰窮追不舍、趕盡殺絕,更不該因為家訓殘忍殺害一手養大的徒弟。”


    “我小時候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有一個疼我愛我的兄長,這個願望在我還沒出生前就被您毀了;我喜歡師兄喜歡了將近二十年,隻要再等上一兩年,我們就有可能成婚生子,現如今我的姻緣也被您給毀了。”


    她緊緊環抱著父親身體,在他耳邊低語,“您既然能狠下心來殺死自己兒子,對您來說,我這個弑殺親父的女兒應該也沒什麽要緊的,爹,殺了我吧,別留下我一人。”


    司徒南心口泛起絲絲縷縷的疼痛,並隨著她的話逐漸席卷全身。


    在死亡的最後一刻,他抱著懷裏淚眼婆娑的女兒,神智慢慢恢複清明。


    他滿是皺紋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來,艱難取下腰間玉佩,顫抖著塞進司徒敏敏手裏,“敏兒,往後我和你師兄不在,要照顧好自己。”


    “我這一生,最後悔的便是在二十年前的雨夜害死你兄長,這麽多年,夜夜噩夢、夜夜驚醒,我一直過不去心裏那道坎。”他咳出一口血,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說道:“爹不是故意要害死你師兄的,我不奢求你原諒我,隻希望我兒能把司徒家傳承下去。”


    “用全新的家訓把司徒家傳承下……下……”話音未落,司徒南已經咽下最後一口氣,魂歸大地。


    司徒敏敏愣在原地,感受著那具身體由溫熱變得冰涼,好半晌,才遲鈍地痛哭出聲。


    以後,她再也沒有爹爹和師兄了。


    陸眠沉默地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該說些什麽。


    “道長哥哥,一直淋雨會生病的。”司沐辰擔憂地看著司徒敏敏,拽了拽陸眠濕透的衣袖,道:“要不要給姐姐打個傘啊?”


    經由鬼魂提醒,一直處於震驚狀態的洛雲連忙上前,把油紙傘撐在司徒敏敏頭頂,小聲勸道:“師姐,雨勢太大,淋太久會生病的,我們要不先把師父遺體挪到李家好避避雨?”


    司徒敏敏恍若未聞。


    司徒炎走上前,附和道:“敏兒,事已至此,就算繼續呆在這裏也無濟於事,當前最要緊的,還是快點把家主屍體帶迴司徒家,先處理喪事,再籌備你的繼位儀式。”


    同輩說的話可以不聽,但長輩說的話卻不能不聽。


    司徒敏敏垂下眼,吩咐師弟將父親遺體帶迴司徒家,拜別陸眠後,帶領一眾道士浩浩湯湯迴家。


    在此期間,陸眠一直目送,直到再看不見那抹紅色才收迴目光,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司沐辰身上,“阿辰,事情都結束了,我們也迴家吧。”


    鬼魂乖乖點頭,“道長哥哥,你剛剛放了那麽多血,現在身體肯定很虛弱,等迴了家,我給你熬點紅棗粥,多給你補補血。”


    陸眠彎起唇角,在他指尖捏了兩下,道:“你會做粥嗎?”


    司沐辰斬釘截鐵道:“會!你之前給我做過一碗藥膳粥,很好吃,我完全能把那個味道複刻出來。”


    聽他提起那碗藥膳粥,陸眠心裏酸酸的,用指尖點了點鬼魂眉心,道:“鬼魂是不能吃人類食物的,我記得你當時吃了一口,之後是不是難受了好久?”


    司沐辰不好意思地紅了臉,道:“是啊,吃了一口我覺得腹痛難忍,怕再吃下去會魂飛魄散,我才把肚子變鼓,謊稱吃不下了。”


    “我還給了你一張用我精血所畫,能驅邪避鬼的符紙。”想到這件事,陸眠整顆心都被愧疚充斥,“你傻不傻呀,既然知道自己是鬼,為何還要接受對自己有害之物?你就不怕魂飛魄散嗎?”


    司沐辰實話實說,“怕,但隻要是道長哥哥送的東西,我永遠不會拒絕。”


    陸眠停下腳步,捧起鬼魂蒼白迤邐的麵頰,字字懇切,句句真心,“這些話我之前就說過,鑒於你沒放在心上,我再跟你說一遍。初見那天晚上你對鏡梳頭,我就是在那時對你一見傾心的,無論你是人,亦或是鬼,我對你的愛,不會消失分毫。”


    司沐辰順勢摟住他脖頸,傾身吻上。


    唇齒交纏間,鬼魂喘息著低喃,“道長哥哥,我愛你。”


    一人一鬼冒著風雨駕車迴府,還沒來得及喘息片刻,陸眠肩頭一沉,偏頭去看,隻見鬼魂正依偎著他肩膀,滿臉困倦之色。


    每當出現這個征兆,都是另一個人格出現的前兆。


    “怎麽了?是不是想睡覺了?”


    司沐辰迷迷糊糊應了一聲,強撐著精神,問道:“是不是另一個我要出來了?”


    陸眠道:“嗯。”


    “道長哥哥,要是有誤會,就跟另一個我好好說開。”司沐辰囑咐道。


    陸眠摸了摸他腦袋,道:“我知道了。”


    聽到他的保證,鬼魂總算放下心,沉沉睡去。


    在此期間,陸眠一直守在身旁,看著那張清俊容貌逐漸被燒痕覆蓋,變得坑坑窪窪。


    自沉睡中蘇醒,司沐辰最先感受到的是身體酸痛,而後大片記憶湧入腦海。


    他看到陸眠走後,大批道士包圍臥房,將他打傷,帶迴司徒家;


    他看到陸眠單槍匹馬闖入司徒家,將他從中救出;


    他看到陸眠帶著他和司徒芸逃到李家,司徒俞將司家滅門案的真相揭出;


    他看到司徒南命弟子設下雷陣,將他連同陸眠、司徒俞困在陣中,兩人拚死護他,司徒俞因救他而死。


    他看到陸眠的表白之言,無論他是人是鬼,陸眠都會愛他如初。


    司沐辰睜開雙眼,定定看著陸眠,漆黑如墨的眸中滿是驚疑和不確定。


    若真的隻是為了煉化他來提升道術,對方大可以不必這般大費周章,甚至跟整個司徒家對上,況且……對方在百雷轟頂陣裏拚死護他,這份情義,無論如何也沒法作假。


    “陸郎,我希望你能告訴我一句實話,你是不是真的記憶全失了?”思索良久,他輕聲問道。


    陸眠指天指地發誓:“我發誓,我沒有任何記憶,從我有記憶起,我就站在李府門口,腰間掛著李老爺夫婦給我的任務報酬,我隻記得我叫陸眠,除此之外,一概不知,像是突然附身在這個身體裏一樣,許多事還都是常青一點點給我科普的。”


    像是突然附身在這個身體裏一樣。


    乍然聽到這句話,司沐辰聯想到之前出現在心裏的那個念頭。


    他所麵對的陸眠,會不會根本就不是陸眠,是這具身體的靈魂換了芯子。


    畢竟,沒在李府見到陸眠前,他滿心都是報仇,甚至在心裏決定好了要怎樣折磨陸眠。


    然而,在西廂房見到陸眠後,他滿心都是愛意,無時無刻不想靠近陸眠,甚至還想把陸眠鎖在床上,日日歡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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