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五年,他輾轉在病痛跟藥物之間,同死神幾度搶命,數次化療完全摧毀了他的免疫力,加上年事已高,體質一年不如一年,可能人在真正麵臨死亡的時候,真的是有預見性的,文岩有種預感,他撐不過今年了。


    《落葉歸根》這個劇本其實幾年前就寫好了,當時投資方想把它定義為《血濃於水》的姐妹篇,趁著勢頭正熱,再火上一火,想不到卻因為文岩的病耽擱了。


    這一耽擱,就耽擱了四年。


    文岩本來已經放棄了,但《落葉歸根》的編劇不肯,一直在等他,於是這段時間,文岩覺得再這麽等下去不是辦法,終於極力說服了兒女,想在人生的最後,再導演一部戲。


    文岩有點想笑,「三十年,我導演了很多戲,見過很多演員,我第一次碰到一個演員,跟我說,他不知道……」


    風策沒有表情,也沒有接口。


    文岩沉默了會兒,最後說道,「我的試鏡很簡單,把韓昀第一次走出去的那一段,走出來給我看。」


    風策一雙眼睛微微眯起。


    「如果是你,一場車禍,一覺醒來,你再也看不見了……把你在看不見的情況下還要往前走的這一段,現在,走給我看。」


    誰料風策卻搖了搖頭,「那我不能在這裏走。」


    「為什麽。」


    「因為這裏我已經記住了,必須換一個我完全陌生的環境。」風策從不說笑,這小小一方庭院裏的物品擺設,在他的心中已成定局,就算蒙上了眼睛,他也能知道方位,要演出一個瞎子的心理轉變,不太現實。


    「好。」文岩很爽快,「去我病房。」


    「可以。」


    兩人立刻迴到了病房,當文岩打開房門一剎那,風策當即閉眼,怕再次下意識去記住這個房間。


    「這樣你覺得……」


    文岩迴過頭,卻發現風策閉著眼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就從這裏開始,我走到床邊,如何?」風策平靜的問。


    文岩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性格這麽幹脆利落,讚許道,「可以。」總而言之,他想看風策演出經歷眼盲的那個狀態,至於是從哪裏走到哪裏,無關緊要。


    登時,風策平息了周身所有氣息,甚至是唿吸,他順手點住右臂的穴道,緊接著運功往自己頸後風府穴一拍,暫時封住一身內力,因為隻有封住內力,才能讓他變得和普通人一樣,對即將發生的事產生最普通的反應。


    而他就這樣安安靜靜地站在門口,沒有發出半點聲響,文岩坐在離他隻有五步的輪椅上,不動聲色,他要看看這個年輕人如何詮釋韓昀,詮釋這個心氣極高卻命運坎坷的人物心理。


    韓昀這一段在到手的劇本中,並沒有講得太深,在沒有敲定演員的情況下,真正的劇本不會輕易外流,所以風策不需要念台詞,隻需要反映情感。


    這一段的情感很簡單,韓昀原本要參加一場對他今後作畫人生非常重要的比賽,卻意外遭遇車禍,不僅雙目失明,而且右手神經受到重創,必須通過長期復健才能恢復一般人握筷的程度,甚至連握筷都不能保證。


    上天在一個瞬間裏,奪走了才華,收迴了健康,留給你一個殘缺不堪的身體以及所剩無幾的……可憐夢想。


    然而閉眼沉默的風策並沒有去想這個人的心理,甚至也沒有去理解韓昀前後經歷,他突然想到,若是有一天,自己變作那樣,不能目視,難以抬手,沒有功力……


    風策用力握了握拳,跨出了一步。


    這一步,比想像中簡單,但視野一片漆黑中,人會本能地恐懼。


    風策自出生起,就不知恐懼為何物,哪怕高手對決麵臨生死一線,風策都未曾皺過眉頭,可就在第二步,風策猶豫了。


    這種猶豫是下意識的,下意識的,左手先一步掌控了身體,緩緩伸向前方,代替一片空無,來引領身體。


    而在庭院找不到人的葉曉楓跟著文成君迴到病房,才走到門口,就看見驚人的一幕。


    風策緊閉雙眼,單手平舉,從門口一步一步往房中走,而文岩就坐在旁邊的輪椅上,出神地看著,葉曉楓立刻閉嘴。


    文岩無聲指了指葉曉楓,葉曉楓意外地點著自己,一臉困惑。


    文岩再指了指桌上的花瓶,最後一點風策腳下三步前的地上。


    葉曉楓倒吸一口氣。


    文岩冷冷地看著葉曉楓,似有責難。


    葉曉楓隻好硬著頭皮,無聲地挪到桌子旁,把插著向日葵的花瓶,小心翼翼地放到了地上。


    距離很近,風策隻要再走兩步,就會撞上。


    風策內功被壓,耳力消退得厲害,雖然在不能目視的狀態下,聽覺會有所提高,但他隻能聽見些微的動靜,卻無法猜測周遭發生了什麽。


    葉曉楓一顆心都提了起來。


    這時,文岩又滾動輪椅前進了幾步,然後在葉曉楓的眼皮子底下,直接一把椅子拖到風策身後。


    椅角擦過地板發出刺耳的聲音,風策應聲迴頭,卻在抬腳的剎那,撞上了椅子,膝蓋用力磕在了椅凳邊緣,風策不慎之下單膝跪倒了地上。


    葉曉楓立刻就想去扶,被文岩兩道眼光射定在原地,不能動彈。


    而不能目視束手無策的感覺著實不太好,風策極力去感受身邊的一切,可惜在看不見任何東西的情況下,所有一切努力統統徒勞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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