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沒有了長安……還有長寧。


    那溫暖的語言仍猶在耳,明明上一刻聽這個人說過,趙長寧不明白,為什麽下一刻就再也聽不到了。


    是真的……再也聽不到了。


    風雪仿佛在趙長寧伸手碰觸趙長安的瞬間停止,天地間再無一息聲響,隻剩下趙長寧一下比一下沉重的唿吸聲,鼻息間的霧氣消散在風雪中,轉眼消失不見。


    趙長寧低下頭,一點點把雪抹開,最後將額頭輕輕抵在了他的,驀地,滾燙的淚水自趙長寧眼眶中滴落至趙長安的臉上,一滴又一滴,忽然趙長寧傾身將人一把摟緊了懷裏,整張臉埋在那人冰冷的頸脖中,宛如一隻受傷的野獸,沉悶的痛哭聲悶在喉口間,聲聲是痛。


    記著,哥哥守你一世長寧。


    「你騙人……」趙長寧在他耳邊一句句說著,「你說過你不會死的……」你說過要守我一世長寧的……而事到如今,沒有長安,何來長寧。


    何來長寧……


    突然趙長寧直起身來,隻見他一手撐在地上,另一手緊緊握住長槍,隻聽他低喝一聲,用力拔了出來,長槍抽離一刻,血沫飛濺在他臉上,混著淚水一起流下。


    「王爺……」僅剩的幾名護衛想要來幫忙,卻被趙長寧吼退,「別過來!」


    趙長寧一聲吼完低頭再拔,將牢牢釘住趙長安七支長槍一一拔起,當最後一支槍來離開趙長安的身體時,趙長寧渾身是血,一頭長髮披散開來,一眼望去,猶如地獄而來的修羅,殺氣四溢。


    遠方傳來馬蹄聲響,是趙長安沒有滅盡的最後一支追兵。


    隻見趙長寧一把將人抱起背在身上,然而這個人再不會像以前那樣,將他摟在懷裏輕聲去哄,那雙記憶中最厚實的臂膀再也無力與他相擁……趙長安無力滑落到地上,這時幾名親衛再也忍不住,一個個跪在地上失聲痛哭。


    趙長寧抬頭望天,隻聽他一聲清嘯自喉間漫開,似乎要將這一腔無處可去的憤恨統統發泄出來,一聲過後,已然傷極痛極的他狠狠閉了閉眼。


    再睜眼時,所有的傷痛盡熄眼底,趙長寧一把撕開外衣,再次將人背在了身後,然後用撕開的外衣牢牢將趙長安捆在了背上。


    「我們走!」


    他一聲令下,雪地中,一個略顯消瘦的身影緩緩站了起來。


    演到這裏,所有鏡頭全部結束,副導看了看方進燃,方進燃沒有喊停……看來,是又要幾場連拍了。


    風策此時有些分不清戲裏戲外。


    隻因周遭一切與他而言,都是那麽熟悉那麽親切。


    他一襲白色中衣在寒風中顯得單薄至極,敞開的衣襟隨著長風而去發出一陣聲響,仿佛要碎在這一場極致的風雪中,這一刻,他已然不知,自己是那個孤身飄零的趙長寧,還是被歲月長河遺忘在歷史中的風策。


    「風長吟,水長清……山外青山樓外名。」隻聽風策輕輕一聲長吟,他一劍在手,背著人剎那間沖向人群。


    「名中自有風情萬種,掩過山河幾多錦繡。」


    ……


    既然你也有哥哥,你應該更懂趙長寧啊,怎麽鑽起來牛角尖啊!


    ……


    哥哥……我的哥哥?


    風策目光有些散,記憶之中有一抹身影緩緩轉身,隔著風雪,跨越了時間,來到他的麵前。


    方進燃驚訝地去看手裏的劇本,有些意外。


    台詞上根本沒有風策念的這句詩啊!難道是他自己臨時想出來的?


    可是抬眼望去,不遠處,卻是那人攜劍而去,白色的身影在刀光劍影中,翩然而起,飛揚的髮絲如一條記憶的線索,帶著風策穿梭古今,片刻不停。


    「猶記他,驚鴻照影月下鈴,芳華絕代合扇輕,拭手凝香香凝笛,笑語扶琴琴扶音……」風策振臂一揮,一劍震開周遭數人,迴首之間風采盡現。


    「轉眼雲淡煙消,空相憶……」


    他的聲音溫柔如嘆,陷在山唿海嘯般的風雪裏,近乎呢喃。


    轉眼雲淡煙消,空相憶。


    片場很多人被他的聲音吸引,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裏的事,忍不住就朝聲音的方向張望。


    風策一劍斬去哀愁,再一劍揮落疼痛,劍光中倒映著他寂寥的眼神,那是深藏在他內心深處的思念,而這思念終於在時隔一年後,藉由這似古非古的場景,朝著他盛大襲來。


    「遙望青蓮無蹤跡,近嘆紅顏多薄命。君不見昨夜黃土白骨兩相親,今朝雷霆雨露皆恩義……」這一句仿佛將前世今生重疊在了一起,記憶中的身影開始與趙長安合二為一,風策隻覺心中鈍痛,忍到了極點,竟是一股刺痛令他雙目濕潤。


    「詞中意,意未平,誰忍千古傷心哭其陵,奈何此生字字皆如泣。」


    淚水紛然而下,風策再難掩藏,索性任由其下,轉身一劍橫掃,雪光帶著血跡筆直拖過,在淨白之中生生劈開一絲艷麗淒絕的紅。


    有人在戲中,置身如夢;有人在戲外,千般感慨。


    編劇從風策開始喃喃念詞時,就連忙找來了筆去記,可記著記著,寫到一半時,編劇突然就哭了。


    周圍一切其實都是假的,道具是假的,血是假的,隻有眼淚和對白是真的,隻有演員和感情是真的,這曾是她日日夜夜傾注了全部心血賦予的一切,而他們用出色的演技,將白紙黑字上的虛構統統轉變成了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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