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原來是這麽迴事。曲建德聽了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一個禮拜後,李曉傑要告假迴家探親。臨行之前,曲建德交給他一項重要任務:把雁浦村斷魂窪的情況了解清楚迴來向我匯報。


    半個月後李曉傑探親歸隊,到醫院向曲建德一五一十地做了匯報。他說聽雁浦村的老人們反映,幾年前,村民們曾在斷魂窪內伐木料發現了十二具屍骨,旁邊還有一些槍支和刺刀。因為時間太久已經無法辨認屍骨身份,不知何人所留,就草草地挖了個大坑埋在了斷魂窪裏。


    十二具屍骨?曲建德聽了大吃一驚,他的語氣忽然變得非常急促,一連聲地追問李曉傑,你、你能確定是十二具屍骨嗎?


    報告首長,千真萬確,就是十二具屍骨,雁浦村的男女老少都知道這件事情。我原本想親自去查看一下,但鄉親們把這些屍骨都埋到了一起,無法查看了就沒有去,但我相信鄉親們說的都是真實情況。李曉傑說的非常肯定。


    曲建德聽了,忽然往病床上仰麵一躺,高喊了一聲,親愛的戰友們啊,我、我終於找到你們了!毫無疑問,這十二具屍骨就是三營五連九班的那十二個戰士。


    按照曲建德原來的設想,準備等自己的病好後親自去雁浦村一趟,到斷魂窪把戰友們的遺骨起出來重新安葬,再立個墓碑,鐫刻上戰友們的名字和英雄事跡。這些事情本來按說應該是當地民政部門做的,但曲建德認為過去這麽多年了才找到戰友遺骨,是自己嚴重的失職,是對犧牲的戰友們的嚴重虧欠。為了彌補這個虧欠,他決定自己出錢辦理這件事情。


    然而,不幸的是,曲建德的病情不見好轉反而卻一天比一天嚴重,辦理為戰友立墓碑的事情已經心有餘而力不足了。他意識到自己將不久於世,就將在省城工作的同胞弟弟曲繼中叫到跟前,把這個心願告訴他,囑咐他無論如何要在雁浦村的斷魂窪給烈士們立座墓碑,以了卻這個心願。


    曲建德對曲繼中說,本來這件事情是準備讓我的兒子去辦的,但他還年輕,我怕他辦不好,隻好委托弟弟前去辦理。你要向我保證,一定要辦好這件事情,否則,我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曲繼中向曲建德表示,請哥哥盡管放心。現在自己還在任上,工作較忙抽不開時間,等將來退休後馬上操辦這件事情,一定會讓你滿意的。


    曲建德問,你將來打算怎麽操辦呢?


    曲繼中說出了自己的打算,準備先到雁浦村承包斷魂窪一帶的荒山,在山上栽下蒼鬆翠柏,然後再給烈士們立座墓碑,讓烈士們在鬆柏之中英魂長存。


    聽到弟弟的這個打算,曲建德高興地說正合我意,比我想的還要周全,讓戰友們與鬆柏樹在一起萬年長青,我死而無憾了。


    兩天以後,曲建德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是帶著滿臉的笑容走了。用曲建德自己的話說,是與先他十多年前去世的戰友們作伴去了。


    於是,幾年後就有了曲繼中的雁浦村之行,也就有了他在斷魂窪的三年之居。


    三年前,曲繼中剛來時,斷魂窪還是一片荒涼景象,而三年後的今天,這裏卻變成鬆柏常青蓊鬱蔥蘢花團錦簇鳥語花香。


    聽了曲繼中的述說,張大明驚呆了,幾個村民和石匠也都驚呆了,手中的酒杯和筷子掉到了地上都不知道。他們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小小的斷魂窪裏竟然還蘊藏著這樣一段可歌可泣動人心弦的英雄故事。


    尤其是張大明,悔恨地直用手拍打自己的腦門:英雄們就壯烈地犧牲在雁浦村,可我這個當村主任的居然絲毫不知情,這是什麽?這是嚴重的失職啊,這是對烈士們的褻瀆啊!長眠在斷魂窪的英雄們,雁浦村人對不起你們,我張大明對不起你們哪!


    這時,曲繼中反倒過來勸張大明,你也不要過度自責。我的哥哥曾經是他們的營長,不是也多少年以後才知道了這件事情嗎?要說自責和悔恨,我的個哥哥曲建德是最應該自責和悔恨的,我也是最應該自責和悔恨的。


    既然已經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張大明也就明白曲繼中買石料請石匠的真實目的了。


    忽然,張大明想起一件比較棘手的問題,就問曲繼中,為烈士們立墓碑昭示後人當然是件功德無量的善事,可英雄們已經犧牲十多年了,而且沒有留下任何資料,比如姓名、年齡、籍貫等等,這個碑文又該怎麽寫呢?沒有碑文,立這個墓碑還有什麽意義呢?總不能立個無字碑吧!


    曲繼中坦然地說,這個問題嘛,我早已經考慮過了,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張大明聽得一頭霧水,心想,這應該是個最困難的問題,他倒說不是難事,就問,老曲呀,那你準備怎麽辦呢?


    曲繼中問,雁浦村是不是有個叫張祥順的看羊老漢呢?


    有啊,張大明說,你也知道他的大名?


    哥哥曲建德去世以前告訴過我,說辦這種事情他有辦法。我準備過幾天就下山去找他。曲繼中說。


    張大明心裏立刻明白了,連忙對曲繼中說,老曲,不勞你下山請他,過兩天我帶他上來一趟就行。


    那樣也好,我自己或許還請不動他呢!曲繼中說。


    兩天後的一個晚上,張祥順跟著張大明來到了斷魂窪曲繼中的小屋。


    曲繼中正要向張祥順說明情況,隻見張祥順擺了擺手說,曲同誌,大明已經告訴我事情的原委,你按照我的辦法去做即可。說著,他從衣兜裏拿出一卷黃表紙,隻身來到屋外,點燃了黃表紙,嘴唇蠕動著說了幾句什麽。隨後來到小屋對曲繼中說,你有什麽話,現在就對英雄們說說吧。


    曲繼中拿出一張紙和鋼筆,放在桌子上。然後麵朝斷魂窪,口中輕聲地念叨著,英雄們哪,我來晚啦,你們可以抱怨我,但不要抱怨我的哥哥曲建德。他在有生之年一直在尋找你們,可尋找了很多年沒有找到。今年是抗戰勝利十五周年,我按照哥哥的意願在這裏給你們立一座墓碑。墓碑要刻上你們十二個人的名字和生平事跡。可惜我手頭沒有你們的資料,隻好有求於雁浦村的張祥順老哥哥幫忙,請你們到現場來。現在你們可以自報家門了。


    說到這裏,曲繼中看了看張祥順,意思是這樣說行不行?


    張祥順沒有迴答,頷首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曲繼中又說,我在這裏準備好了紙和筆,請你們都過來,一個一個地說,我記錄。


    張大明看了看張祥順,問,大爺,你這一套靈不靈呀?


    張祥順瞪了他一眼,說,靈不靈我心裏有數。英雄們馬上就要來,你不要說話了。


    張大明不說話,但仍然心存疑竇,張祥順就隨意燒上那麽一張黃紙,十多年前的死人就能來?還能走路還能說話?那他們到底是死了還是沒有死呀?


    曲繼中又扭頭看了看張祥順,和張大明一樣,心裏充滿了疑惑:我可是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看你這位菩薩能不能請到諸位尊神了。


    張祥順剛要告訴他們盡管放心,我說他們能來就一定能來,這時,忽然聽到外麵好像有動靜。再傾耳仔細一聽,沒錯兒,就是走路的聲音,而且不是一個人,有十多個人。於是,他悄悄地對曲繼中說,聽,英雄們已經來了。


    這個時候,曲繼中和張大明也聽到了屋外的腳步聲。張大明雖然是雁浦村的村主任,但還沒有經曆過這種場麵,雖然他過去也聽張祥順口頭講過一些神神鬼鬼的故事,但要親臨現場與鬼魂見麵這還是頭一迴。所以,他嚇得直往張祥順背後鑽。


    張祥順笑了笑說,你這村主任的膽量太小了。是八路軍來了又不是日本鬼子來了,你怕什麽呀!八路軍戰士是保護咱老百姓的,不要怕!接著,又向屋外輕輕地喊了一聲,同誌們請進來吧。


    屋外的腳步停下了,似乎有人在小聲地嘀咕著什麽。


    張祥順接著又說,屋裏沒有外人,有省城來的曲繼中同誌,是你們營長曲建德的秦弟弟,除此之外還有雁浦村的張大明張主任。我是看羊的張祥順,按說你們對我應該不陌生吧,夜裏見過麵的。


    張祥順的話音剛落,屋外傳來一句冷冰冰的聲音,是濃重的唐山口音,多謝各位盛情相邀。我們也很想進屋裏和各位見個麵,但畢竟陰陽兩隔多有不便,我們還是在屋外吧,這樣說話也方便。


    曲繼中悄聲地問張祥順,他們不進屋來行不行?我覺得咱們不要為難他們,他們說的有道理。特別是我的身份有些特殊,他們大概不願意見到我。


    張祥順說,我看也行。轉而扭頭麵向門外說,好的,那我們就尊重同誌們的意見。你們在外麵說,讓曲繼中同誌在屋裏記錄。時間寶貴,現在請同誌開始吧。


    很快,屋外又傳來那個濃重的唐山口音,我叫王小白,二十二歲,河北省昌黎縣人,一九三九年四月份參軍,任八路軍晉察冀軍區二分區獨立團三營五連九班班長......


    他說完,喊了一聲,下一個,過來,動作迅速一點!


    緊接著,一個河南口音傳了過來,我叫楊高義,二十一歲,河南省確山縣人,一九三九年九月份參軍,任八路軍晉察冀軍區二分區獨立團三營五連九班副班長.....


    我叫劉小民,十九歲,山東省兗州市人,參軍剛半年,是三營五蓮九班的機槍手......


    我叫周牛牛,十八歲,山西省翼城縣人,參軍四個月......


    我叫趙英林,十八歲,安微省懷遠縣人,參軍四個月……


    我叫翟建富,十八歲,陝西省西鄉縣人,參軍三個月……


    ……


    小屋外的聲音並不高,但傳進屋內人的耳朵裏卻像驚雷一樣響亮;小屋外的聲音冷的像冰塊,但傳進屋內人的耳朵裏卻像春日陽光一樣溫暖。屋裏的人都不約而同地掉下了眼淚。這是十二個年輕的生命啊,正是風華綽然的年齡。然而,為了抗擊外族強盜入侵,為了保護根據地的老百姓,他們早早地獻出了自己寶貴的生命,把遺骨埋葬在這遠離家鄉遠離親人的太行山中......


    小屋外的聲音還在不斷地傳進來,然而,小屋內卻隻有粗重的唿吸聲、難過的抽泣聲,還有鋼筆尖與紙張摩擦的沙沙聲......


    屋外那些冷冰冰的聲音什麽時候消失的,屋內的人都不知道,因為他們都帶著滿臉的淚痕睡著了。他們都做了一個內容相同的夢:自己都成了八路軍戰士,端著刺刀在斷魂窪與日本侵略者血肉相搏......


    ……


    一個月後,一座高大的漢白玉墓碑矗立在斷魂窪中間。墓碑正麵鐫刻著“英魂千古”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墓碑背麵是王小白等十二名八路軍戰士的生平事跡,省市縣報紙和廣播電台都對這座墓碑做了詳細報道;有關部門還把它命名為愛國主義教育基地;斷魂窪從此也改名為英雄窪。


    曲繼中的心願已了。在離開英雄窪的頭天晚上,他又在墓碑前燒了紙,然後向墓碑深深地鞠了幾個躬,說,英雄們安息吧。這個地方我以後還會再來的。你們以後也可以隨時到省城來找我。


    這時,墓碑後麵忽然隱隱約約發出一陣哭泣的聲音。曲繼中明白,這是英雄們舍不得他走。這天晚上,曲繼中沒有迴小屋裏睡覺,而是在墓碑前坐了一整夜......


    十二個戰士是因為夜間迷路而與大部隊失去聯係的,為此,二十年後,雁浦村安裝了點燈。已經卸任的雁浦村原村主任張大明向新任村主任提出建議:專往英雄窪安裝了一條照明線路,把墓碑照的亮堂堂的,把英雄窪照的亮堂堂的,讓英雄們永遠不再迷路.....


    請看下一章:毛氈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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