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金香又說,我相信你們說的是實話,但還是不明白你們為什麽要救我?我和你們素不相識,又不沾親不帶故,你們沒有救我的義務,我也沒有被你們救的理由呀!


    吳金香躊躇了片刻又說,我小時候就聽老人們說過,水鬼在水裏呆的時間久了都願意盡早找個替死鬼好投胎轉生,所以專門拉人下水。今天我是主動下水的,這不是正好迎合了你們意願嗎?怎麽你們卻......她的意思是我不來你們還要拉人下水呢,現在我都主動來了,就好比瞌睡了有人正好送來個枕頭,你們哪還有主動救人的道理?救我複生,你們可就無法投胎轉生了,隻能繼續呆在這冰涼的水下受苦受罪。


    水鬼們聽了吳金香這番話,沉默了好一陣。過了一會兒,那個姑娘的聲音又從水底傳了上來:你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換做誰也都可能這樣想。說句實在話,我們也很想有人當替死鬼,好讓我們早點投胎轉生,告別這冰冷的河水。可今天,我們絕對不能這麽做。


    那又是為什麽呢?吳金香有點吃驚,今天真是活見了鬼了,好像還是幾個俠肝義膽的好鬼呢!哎呀不好,現在社會上有不少人慣於偽裝善於見風使舵而且喜歡看人下菜碟,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就是不幹正事。這些人看見當官的拍馬屁,看見老百姓吹胡子瞪眼,吳金香最恨這些人了。哼,說不定陰間也有這種類型的鬼存在呢!莫非這幾個水鬼......吳金香不願意往下想了,越想越害怕。


    轉而,她又尋思,自己隻不過是雁浦村一個平頭老百姓,無職無權,唯一可以誇耀的是個軍人妻子,可丈夫也隻是一個小小的排長,算不得什麽官員,也用不著別人來巴結。再說了,這個年頭誰把軍人當迴事呢?更別說是軍人家屬了。可這些水鬼幹嘛對自己如此另眼相看呢?莫非他們有更大更險惡的企圖不成?故而,吳金香有此一問。


    實話告訴你吧,水鬼們說,我們知道你是雁浦村軍人的妻子吳金香。你的丈夫韓大兵在長江抗洪前線救災,已經英勇地犧牲了。這次部隊通知你到南方,就是征求你對韓大兵後事的處理意見......


    水鬼的話還沒有說完,吳金香就又昏死了過去。縣武裝部通知她火速到部隊去,她雖然已經做好最壞的打算,但還是心存一份僥幸,丈夫或許隻是受了傷而已,可能還活著。現在聽水鬼如此一說,就真的堅持不住了。


    過了片刻,吳金香又蘇醒了過來。她想,我是個大活人,怎麽能輕易相信水鬼的話?她不相信丈夫已經死了,說到了部隊一切都會清楚的。還說,你們既然願意幫住我,那就快點把我送過翠鳴河的對岸去。


    水鬼們說,我們有騙你的必要嗎?你也許已經聽得出來,我們的聲音很稚嫩。其實我們都是十二三歲的孩子,曾經是雁浦村讀書的學生。你是後來嫁到雁浦村的,不認識我們。但你的娘家皇留灣村離這裏並不遠,應該聽說過,當年有幾個小學生過河時溺水而亡,,那是一件件轟動三裏五鄉的大事情哩!


    吳金香聽了驚詫地說,奧,那件事情我聽說過,就是你們幾個啊!唉,你們這麽小的年紀,就、就、就......她想說這麽小的年紀就做了水鬼,可話到嘴邊又咽進了肚裏。


    水鬼們知道吳金香想問什麽話,就主動地說,唉,我們是那年夏天在翠玉河裏淹死的。那一天下午還沒有放學,天上突然下起了傾盆大雨,兩個小時後,翠玉河裏暴發了洪水。開始時洪水不是特別大,有幾個水性不錯的學生就過了河。後麵的學生看見他們過了河也就下了水。不料走到河心時突然漲了水,有幾個歲數尚小的學生被洪水衝倒了。看到這個情景,岸邊的孩子們都嚇得大哭大叫起來。我們幾個歲數較大一點,也多少懂一些水性,就趕緊跳到河裏救人。如果就是這些水,倒也難不住我們,然而不巧的是雨一直在下,河水就一直在漲。我們剛下水時,洪水隻到我們的胸部,等我們把幾個小學生從水裏拉出來時,洪水突然漫過了我們的頭頂。洪水含著大量的泥沙,堵住了我們的鼻子、嘴和耳朵,唿吸變得非常困難,站立都非常困難。我們的水性還不到家,被強勁的洪水衝倒後再也沒有站立起來……你剛下水時,我們已經看到了,因為有拉河隊員幫助你過河,我們並沒有援手,後來發現拉河隊員接連遇難,特別是當得知你是過河到部隊看望丈夫去的,良心逼迫著我們必須出來助你一臂之力。我們當初就是因為救人而當了水鬼的,為什麽不再次行善舉呢?


    這幾個稚嫩的聲音一直響徹著吳金香的耳鼓:上學時,老師教育我們要做老實人講老實話,我們不可能騙你。我們小時候的願望就是長大當個解放軍,可是我們這個願望已經不會實現了。你是軍人的妻子,韓大兵又是在抗洪救災的前線犧牲的,他是英雄。英雄是我們小時候的崇拜偶象。我們有責任和義務把你安全地送到對岸去。我們寧願不投胎轉生,也不能幹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特別是你這樣的英雄的妻子。


    水鬼們的話義正辭嚴,吳金香聽了直點頭,同時也徹底打消了對他們的懷疑,反而對這些水下的忠魂非常感激。他們是水鬼卻也愛憎分明,讓人喜愛。喜愛的同時,吳金香又有些可憐他們,唉,這麽小的年紀就已經隔世為人了。


    吳金香在水鬼們的托輔之下,慢慢地向翠玉河的對岸遊去。在離岸邊隻有一步之遙時,忽然看見遠處的公路上疾駛而來一輛吉普車,耀眼的車燈照射過來,將翠玉河水麵照的亮亮堂堂。這時,水鬼們猛地一推,將吳金香推到了岸上,說,部隊來人接你了,咱們就此別過吧。


    吳金香站在岸邊想道聲感謝,可又覺得有點多餘。常言道,大恩不言謝,這個謝他們肯定是不會接受的。那麽,自己應該為這些可愛的孩子們做些什麽事情呢?忽然,吳金香想起雁浦村的風俗習慣,這些“橫死”的亡魂原先是不能入老墳的。後來雖然改了,但不知道孩子們當時的屍首找沒有找到。如果沒有找到,他們就連個墳頭也沒有,老墳還是沒有辦法進去的,家人想祭奠一下也無法辦到。於是,吳金香站在岸邊,麵對著滾滾的洪水說,孩子們,你們報個名字吧,我迴村裏後好給你們立個墳頭。


    水鬼們冒出了水麵,吳金香看到了幾個瘦瘦的黑影。一個個頭稍高的黑影向吳金香點點頭說,多謝你的美意,我們的屍身已經找到了。雖然沒有墳頭,可幾個小同學在一起也不寂寞,你就不要為我們操心了。趕緊處理你自己的事情去吧。名字嘛,倒是可以告訴你,我叫小栓。另外幾個黑影說,一個叫小煥,一個叫玲玲,一個叫二英......說著,幾個黑影往水裏一閃沒了蹤跡。河麵上隻剩下洶湧的浪頭和咆哮的濤聲。


    ......


    肆虐的洪水終於退去,漫長的雨季也終於過去。翠玉河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與祥和。


    這一年的秋天,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雁浦村來了幾個工程師模樣的人,戴著眼鏡和手表,拿著高高低低大大小小的儀器,在翠玉河裏鼓搗了好幾天,說是搞測量,準備在這裏架一座橋。


    鄉親們都覺得稀奇。前些年,雁浦村年年向縣裏有關部門打報告要求撥款建橋,可總是批不下來,縣裏的原因一找一大堆,聽著都有理由,什麽經濟發展沒有潛力啦,村小人少啦,翠玉河也是一條季節河啦,等等,總之是達不到建橋的條件。久而久之,村幹部們看著雲彩裏沒有雨可下了,也就懶得再往縣裏打報告了。


    你說怪不怪,好幾年不向上麵打報告了,現在反倒有人來測量河道要架橋了。工程測量人員透露消息說,這是一個烈士家屬向縣裏反映了情況,上邊才決定架橋的。村裏人後來才知道,這件事情是吳金香起了關鍵作用。原來,吳金香從女方迴來後,有感於拉河隊員和幾個孩子的忠魂義舉,就把國家發給自己的數萬元撫恤金全部捐獻了出來,要在翠鳴河上建造一座花崗岩石拱橋。


    雁浦村的鄉親們得知消息後,也紛紛主動捐款。這件事情最後讓縣裏的有關部門知悉,他們想起雁浦村當年曾經打過好幾份建橋報告,就說其實早就應該建這座橋了,一直推到現在,工作做得很不到位。最後決定:吳金香的撫恤金不要獻出來,村民們的錢也不要捐,鄉親們本來就窮,能捐出多少錢?建橋的費用全部由縣裏負擔。


    幾個月後,一座高大、結實、漂亮的大橋飛架在翠玉河兩岸。大橋建成了,需要有一個名字。在為大橋命名時,雁浦村民與建橋的工程人員意見不一致。村民們堅持命名為“雁浦橋”,因為這是雁浦村的第一座大橋,其建橋石料也是采自村後的大山之中。


    可建橋工程人員認為還是叫“翠玉橋”比較好,因為橋就是架在翠玉河上嘛!


    在雙方意見僵持不下的時候,吳金香提出一個新的建議,此橋應該命名為“忠魂橋”。她的理由非常充分:有八個拉河隊員為護送她過河而喪身翠玉河中;還有幾個年輕的水鬼,為了護送她過河放棄投胎轉生的機會。他們都是忠魂啊!


    吳金香的意見得到鄉親們和建橋工程人員的一致認可,從此,這座橋就稱為“忠魂橋”。


    建造“忠魂橋”剩下了不少花崗岩石料。有一天,吳金香找到村幹部,所自己想把這些石料買下來。


    村幹部詫異地問,你又不蓋房又不修屋,買這些石料幹什麽?


    吳金香說,我有用處。


    村幹部說,你是烈士遺屬,如果真有可用之處,拿去用就是,還掏什麽錢買?這些石料閑著也是閑著。


    吳金香堅持要自己掏錢買,理由是,開采這些石料是動用了人工和花費了工夫的,這些都是錢,我不能占集體的便宜。


    幾天後,吳金香在距離翠玉河畔不遠處,找了一塊山清水秀的地方,用花崗岩石料建起兩座墓碑,一座是那八位拉河隊員的,另一座是那幾個孩子的。


    拉河隊員去世,村裏都給了他們的家人一些補償,但因為是“橫死”,按照雁浦村的風俗習慣是不能入祖墳的。吳金香另選地塊給他們修造墓碑情有可原,但她給幾個過去在翠玉河溺水而亡的孩子立墓碑,村民覺得無法理解。這幾個孩子去世時,吳金香還沒有嫁到雁浦村,或許是聽別人聊天時提到過幾個孩子,給他們立什麽墓碑?有人問吳金香的原因,她不大願意說。


    我那天下午一直站在翠玉河畔,目睹了拉河的全過程,隻知道有八個拉河隊員沒迴來,別的都不知曉,就也去問吳金香為什麽堅持給這些孩子立墓碑。


    吳金香對我說,你也看到了,拉河隊員被洪水衝走後,我一直往河對麵遊走,最後終於來到岸上。我不懂水性,這麽大的洪水怎麽能過去?


    我試探著問,是這幾個孩子把你護送過了河?


    對,是他們護送我過了河。沒有他們,我的結局和那八個拉河隊員一樣。可憐的孩子們在祖墳裏連個墳頭也沒有。他們救了我的命,我難道還不能給他們立個墓碑嗎?


    孩子們的墓碑也很快立了起來。吳金香請縣城裏一個有名的作家,為八個拉河隊員和幾個孩子寫了碑文。碑文上刻有他們的名字。八個拉河隊員有名有姓,而孩子們卻有名沒姓,一個叫小煥,一個叫玲玲,一個叫二英......


    請看下一章:煤油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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