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時代,山裏的文化生活很落後,沒有電視,看電影和看戲也很少。上學之前不識字,也看不懂書本。我在牛角台村居住的幾年中,倒是聽過好多次說評書的。這些說評書大都是殘疾之人,或是盲人或是肢體不全者,他們靠嘴皮子走村串戶掙口飯吃,很辛苦。我聽過他們說的《楊家將》《大八義》《小八義》《彭公案》《施公案》等書,然而最讓我記憶猶新的卻是那些鬼怪靈異故事。有時候,自己就深深地陷入故事情節之中不能自拔。有的時候還會親身遇到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


    有一次,牛角台村來了一位說評書的盲人,評書的名字我忘記了,隻記得內容是妖狐鬼怪之類。盲人在說書的間歇還與聽書人互動,說他今天講的故事就發生在你們太行山區,而且離牛角台村不遠。成年人聽了都哈哈大笑,知道他是逗著玩的,但我們一群小孩子卻當了真。盲人又說,鬼怪靈異的故事大都發生在山區,這裏山高林密,方便鬼怪出沒。而都市裏人口稠密車水馬龍,妖魔鬼怪怕見人,故而不會出現在都市裏。我聽了盲人的話,腦海裏忽然冒出一個念頭:有機會一定要會會這些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常常害人性命,其他人躲閃都生怕躲閃不開呢,我卻獨出心裁想去會會它們,小夥伴們都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麽有這樣的想法?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


    那時候,每年的農曆四月十七日,縣城都要舉辦聲勢浩大的廟會,官方稱為物資交流大會。村裏有很多人去趕廟會,男人趕廟會多是購買生產資料,如小麥、玉米籽種和化肥,包括鐵鍬、鎬頭的等農用工具。女人則是購買生活用品,如布料、衣服和鍋盆盤碗等。


    這年的四月十七,我家的鄰居甄玉珍也去趕廟會,還買了一條大紅色真絲頭巾,非常漂亮,罩在頭上美滋滋地往家走。不料下午迴家走到半路上,突然刮來一陣風把頭巾吹走了。甄玉珍慌忙去追,奇怪的是她追得快,頭巾就飄得快;追得慢,頭巾也飄得慢,就像和她逗著玩一樣,緊追慢趕還是沒有抓住圍巾。紅紅的圍巾飄過小河飄過樹林,飄到大山裏麵去了。剛買的心愛之物轉眼沒了,甄玉珍心疼的隻掉眼淚。


    第二天早上,村民們正聚集在街頭吃飯。忽然看見看羊人周老計打村口來到街頭。什麽是看羊?看羊是太行山區特別是牛角台村一帶一項獨具特色的農活兒。每年夏秋兩季,天氣暖和,白天放牧的羊群晚上不用趕進羊圈裏,而是趕到田間地頭上過夜,俗稱“臥地”,是土地施肥的好方式。臥地羊群拉的屎撒的尿就是上好肥料,夜間看護臥地的羊群稱為看羊。周老計是個殘疾人,小兒麻痹後遺症,左腿行動不方便,不能幹重體力勞動,還是個光棍漢。村裏照顧他,不讓他幹重體力農活。周老計向村幹部要求,說自己在家睡覺也是一個人,幹脆去看羊得了,有那麽一大群羊作伴,也不會感到寂寞。村幹部想想也是這個道理,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周老計從剛解放時就看羊,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國家為保護生態平衡禁止高山放牧為止,整整看了四十多年羊。


    周老計來到街頭問,村裏有人丟失過紅頭巾嗎?


    甄玉珍正好也在街頭吃飯,聽到周老計的問話,連忙站起身來說,我昨天丟失了一條真絲紅頭巾。剛從廟會上買迴來就丟了。周大叔,莫非你拾到了?


    周老計搖了搖頭說,沒有拾到。


    甄玉珍問,既然沒有拾到,你怎麽知道有人丟了紅頭巾?


    周老計說,昨天晚上我看到了這條紅頭巾。


    甄玉珍又問,你在哪裏看到的?告訴我,現在我就去找。


    周老計又搖搖頭說,我估計你找不到,還是不要去了。


    周老計這幾句話說雲山霧罩虛無縹緲,把甄玉珍說糊塗了,你說你見到了,又說我找不到,你到底是見到還是沒有見到呢?你怎麽就知道我找不到呢?


    看到甄玉珍滿臉狐疑的神色,周老計把她拉到一邊,悄悄地說,丫頭,你聽我慢慢說。說完了,你願意去找就去找,但我的意思還是不要去。


    甄玉珍仍然聽不明白,既然這樣,那你當著大家的麵說這件事情又有什麽意義呢?


    哈哈,也確實沒有什麽意義。我們看羊人幹的是夜間的活兒。常年看羊,遇到不少奇奇怪怪的事情。我想問一下頭巾是不是咱村人丟的,如果是咱村人丟的,那麽這件事情一定與咱村人有關。


    什麽事情?甄玉珍臉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我也在街裏吃飯,距離周老計和甄玉珍說話的地方很近。我發現周老計的神色很詭秘,甄玉珍的神色則很驚慌,覺得這兩人一定有事,就突然冒出一種好奇心理,悄悄地來到他們倆身後偷聽。周老計甄玉珍不疑身後有人,所有的對話都讓我聽了個一清二楚。


    原來,昨晚周老計在離村子不遠處一塊地裏看羊。地裏臥滿黑白相間的羊群。周老計在地頭用茅草搭起個簡易小窩棚,坐在裏麵默默地抽著旱煙,火星一閃一閃,映照著他那古銅色的臉膛。忽然,他聽見小窩棚外麵有輕微的響動,似乎是走路的聲音。起初,周老計以為是羊群走動也沒在意。因為羊臥地時間久了,有時會站起來活動幾步。可他再仔細聽聽又不太像,羊的蹄子很小,走在在綿軟的土地上不會是這樣聲音,應該是人在走路,而且是往小窩棚方向走來。天色這麽晚了,是誰不在家睡覺,來這裏幹什麽呢?


    周老計三十來歲,年輕氣盛膽子大,就鑽出窩棚去看。這一看不要緊,嚇了他一大跳!雖然有月亮,但夜色依然朦朧,不過周老計看清楚還真是來了個人,而且是個女人,高個兒,也是三十多歲年紀,上身穿一件黃底碎花對襟褂子,下麵穿一條天藍色褲子,頭上蒙著一條紅色的非常鮮豔的頭巾。女子用紅頭巾的兩個角捂著前額,一臉淒楚愁苦的樣子。她怯生生地來到周老計身邊站住,想說什麽卻沒有開口。


    周老計不認識這個女人,於是主動問她,你是誰?哪個村的人?這麽晚了要到哪裏去?


    女人聽了搖搖頭,沒有答話,就從周老計身邊走了過去。她走路很輕像一陣風,雙腳好像沒有沾地,聲音極其輕微。周老計看著她的背影,心裏突然一凜:走路像風,這可不像是人啊!難道是個——周老計不敢往下想了。


    甄玉珍說,我還是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問村裏誰丟了紅頭巾?


    周老計說,咱們山裏人的生活習慣都很傳統,三十多歲的女人一般都有幾個孩子了,不會蒙那麽鮮豔的紅頭巾。我估計紅頭巾不是她的,要麽是她撿的要麽是她偷的。不管是撿是偷,既然出現在咱們村邊,十有九與咱們村有關係。


    甄玉珍說,我想見見這個女人,是不是我的頭巾一眼就能認出來。


    周老計說,不知道她今晚是不是還來。你如果不嫌害怕就先到我的小窩棚裏等著。


    這時候,我冷不丁冒出一句,我也去,看看她到底是個什麽人或者是其他什麽東西。


    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周老計和甄玉珍嚇了一跳,迴頭一看是我,周老計說,半夜三更的你別去,小小年紀看這個幹啥?嚇也得把你嚇哭!


    我說,不怕,咱們是堂堂正正的人,還怕那些妖魔鬼怪嗎?我現在已經基本認定,這個女人肯定不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盡管我一再表示不害怕,可周老計還是不讓我去。我找到李石蛋和張小來,商量好夜間偷著到周老計看羊的地方看稀罕。


    李石蛋問半夜裏能有什麽稀罕事情?


    我說去見鬼,你們敢不敢?


    李石蛋首先打了退堂鼓,不說不敢,隻說自己不能熬夜,要早早在家裏睡覺。


    張小來表示可以給我作伴一塊去。我知道他的膽子也不大,但他想還我個人情,因為彈弓之事告過我的密,洞房之事也沒有辦好,早早被族叔張立奎轟了出去,這次想幹一件漂亮事讓我看看。很多年以後,張小來告訴我,小時候我為什麽願意跟著你?我發現你這個人膽子大,心思卻很細,辦事有主見也有辦法。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今天是農曆四月十八。牛角台村有句俗語:十七十八,人定月發。是說月亮從東山上升起來時,村裏人大多數都已經睡了覺。我和張小來悄悄來到周老計看羊的地頭。我朝周老計的小窩棚裏瞅了一眼,發現甄玉珍早坐在了裏麵。


    等月亮升起一竿子高時,南邊果然過來一個蒙著紅頭巾的女人,像風飄一樣,輕輕地來到周老計的小窩棚邊。


    周老計正要問女人話,想不到女人倒先開了口,說我要迴家。


    周老計問,你是誰?你的家在哪裏?


    女人幽幽地說,我不知道我是誰,也不知道是哪村人。我要迴家,要找我爹我娘。聲音比吹過的山風還要涼。


    周老計一愣,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是哪村人?這不是個傻瓜嗎?他再仔細打量一下眼前的女人,發現她穿衣打扮還算整潔,說話口齒也清楚伶俐,又不像是傻瓜。周老計接著又說,你兩次來到我這小窩棚旁,可這裏也不是你的家呀!


    女人突然帶著哭腔說,我想讓大哥你幫著找我的家。我找不到家了,好長時間沒有迴去了,我想爹和娘。


    周老計一聽,禁不住笑著說,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家在哪裏,我怎麽幫你找?剛要推辭,忽然聽見女人嚶嚶地哭了起來,傷心欲絕的樣子。周老計是個心慈麵善之人,最見不得人哭尤其是女人哭。他尋思,深山老峪岔路多,這個女人備不住是走親串友或趕集上廟轉向迷路找不到家了,過去也常有轉向迷途的人來問路,於是連忙好言好語地勸慰女人,別哭了別哭了,我幫你找家還不行嗎?周老計說的情真意切,似乎忘了這個女人很可能是個孤魂野鬼。


    女人本來不願意走了,往窩裏望了望發現裏麵有人,窩棚外麵好像還藏著兩個小孩,就不願意留下,離開窩棚向北牛角台村方向走去,腳步依然輕的和風飄一樣。


    周老計迴到窩棚問甄玉珍,看清了沒有?紅頭巾是不是你的?


    甄玉珍說,一點不錯就是我的。我的頭巾怎麽到了這個女人頭上?忽然,她好像非常害怕,顫巍巍地說,我聽著她的口音很耳熟,好像在哪裏聽到過;麵容在夜間看不太清楚,隻能看個輪廓,也覺得麵熟,在好像哪裏見過,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她把我的頭巾蒙到自己頭上,莫非真與我有關係?會不會傷害我的性命?


    周老計說,可以肯定,這個女人與你或是認識或是親戚,可能是想證明什麽事情,倒不至於傷害你的性命。


    周老計如此一說,甄玉珍更害怕了。她在冥思苦想在哪裏見過此人,她蒙自己的頭巾到底想證明什麽呢?


    我和張小來躲在窩棚後麵,把這個女人看了個清清楚楚。我們歲數小眼力都很好。我看見女人的臉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村裏的死人我見過,就是這個臉色。她雖然用紅頭巾包著頭,但我發現她右額角好像有血跡。用紅頭巾包頭,似乎是為了刻意掩蓋那片血跡。我扭頭對張小來說,咱們追上這個女人看個究竟,你敢不敢?


    張小來說,隻要跟著你我就敢!


    好,咱們趕緊去追,這女人走路就像蹬著風火輪一樣,真快!我邊說邊邁開大步往前追。


    周老計和甄玉珍發現了我倆,連忙唿喊,孩子們不要去追,那、那、那可、可能不是個活人,有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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