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銘家居住已有一周之久,為了拯救這孩子的健康,我主動承擔了烹飪這一職責。同時意外的發現,自己具有一定的廚藝天賦。也許是居住海濱的緣故,白銘對重鹽食物有極其深重的執著。我不希望他小小年紀就得高血壓,於是不斷地去鎮上采購蔬菜水果,當然,用的是白銘家的錢。


    他的父母,一次都沒有迴來過。


    我自認為是一個身體健全的人,不能總靠一個五歲孩子養活,盡管白銘對此毫無怨言,但我還是覺得找一份能夠賺錢的工作。


    白銘不是個安分的孩子,經常在淺灘與各種孩子打架,時不時就鼻青臉腫地迴來,嬉皮笑臉地問我準備了什麽晚飯。我惱他不愛惜自己的身體,粗暴地用酒精擦拭他的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海灘附近的幾個國家關係很差,年紀如白銘這般大的孩子,都已經開始拉幫結派,敵視外國。經常能看見互相辱罵的異國人,白銘也是,自從被鄰國的孩子罵“沒爹沒娘的野種”後,與對方大打出手。從此以後見麵便開打。我沒有立場指責他,這種根深在民族內部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三言兩語就能解決的。


    我靠賣藥草,以及借白銘的一些錢租了一間小房子,自己開了一家小診所。阿比索海域並不是什麽非常富裕的地方,加上這些國家之間矛盾重重,比起疾病,我所接待的病人大多身負外傷。基層的人民付不起去正規醫院的錢,退而其次地來到我這個價格低廉的小診所,我的醫術得到最先來就診的人的肯定,以及白銘的宣傳。這樣一傳十十傳百,倒也算得上是生意火爆。這樣漸漸地,我也有了不少積蓄,甚至雇得起助理和學徒幫忙。恍然間,一年過去了。


    這天,我在自己的辦公室裏製作補血藥劑,門突然被敲響。我起身開門,一個衣著破爛的瘦小孩子站在門口,希望我去治療他生病的母親。我收拾了一下行李,將門口的牌子換成停業,便跟隨那個孩子去往他家。走著走著卻意識到自己已經踏出國境,這個孩子是鄰國的。他看到我停下腳步並皺著眉頭的樣子,臉色立刻變得煞白,他低頭小聲說著對不起,隨即一溜煙的跑走了。我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追了上去。


    我跟著那孩子得背影來到一間破敗的小屋,敲了敲門。那孩子似乎是沒想到我會過來,他跪在地上不斷向我磕頭,祈求我幫助他病重的母親。我將他扶起,跟隨他見到了臥室裏躺著的一位瘦小,灰敗,不停咳嗽的女士。經過我的了解,是營養不良與哮喘導致的。這樣的結果並不容樂觀,我能夠治療疾病,卻無法根除。我隨即詢問起孩子的家庭狀況,這一家原本過著以捕魚為業的生活,然而,捕魚業早被那些大產業壟斷,小小的個體農戶根本無法躋身市場,一家人窮困潦倒。不久後,孩子的父親謀求一職,成為水產養殖場老板手下的員工,工資微薄,且工作繁重。老板在在外賭博輸掉許多錢,並且導致自己公司在商業競爭中處於劣勢,最後大量裁員。他父親與眾多窮困潦倒的工人心生不滿,便聯合起來到老板門前討要說法,最後一齊被活活打死在門口。留下他們母子,與一個破敗不堪的家。


    “十幾條活生生的人命呐——咳咳咳”


    孩子的母親雙眼充血,目次欲裂,說到激動處又開始不停咳嗽,我隻好喂她喝下熱水。女士平靜了下來,喃喃低語:


    “這是我們的命啊,永遠貧窮,永遠受人驅使。”


    她閉上了雙眼,沉沉地睡了過去。


    我走出房子,沿著海灘邊坐下。夕陽西下,暮色暗淡,殘陽如血,海的盡頭上如鑲金邊的落日,此時正圓,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夢似幻,好不真實。橙紅色的光隨波光粼粼的海浪拍打過來,微風輕撫著我的頭發。那男孩跟在我的身後,手中捧著一個叮當作響的罐子。


    “先生,這是治療的費用,對不起,這,這是我們家全部的積蓄……”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可我沒有迴頭,而是招唿他過來和我一同坐下。


    “你看,這海邊的夕陽這樣紅,多像一團團簇擁著的雞冠花。哦,抱歉,也許你有聽說過這種花?”


    我轉過頭去問他,他沒有迴答我,躊躇不語,然後漸漸小聲啜泣起來。


    “爸爸他們……什麽都沒留下,就這樣悄無聲息的走了……憑什麽那些富人永遠高高在上!而我們就活該任人宰割。如果不是這樣,媽媽她也不會——”


    “不甘心嗎?”


    我打斷了他的話。轉過頭去直視他的眼睛,果不其然,男孩的眼神流露出迷茫。於是繼續循循善誘道:


    “那養殖場老板貪得無厭,草菅人命,卻家財萬貫,能唿風喚雨,然而你們一家兢兢業業,勤勞勇敢,最後卻淪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這樣不公的命運,你無法接受。”


    聽了我的話後,小小少年瞳孔中迸射出憤恨,他迫不及待地開口:


    “既然如此,那麽我就——”


    “那麽你就應該好好地活下去。”


    我再次打斷了他,迎著他不解的目光,用手指輕輕撚去他臉頰的灰塵,


    “活下去,以此為目標,直到你有能力去完成它。你要記住,你不是一個人在戰鬥,這個世界上有很多和你一樣遭遇的孩子,幸運的是,你還有一位愛你的母親。”


    “你也許有一腔熱血,有許多想要完成的事,可你還不夠強大,還沒有資本去碰撞。你需要學習,需要成長。現在,作為醫治你母親的報酬,我要你給我一個承諾。活著,再讓自己變得強大起來,然後,去抗爭。”


    他眨著眼睛,抹去眼角的淚痕。他在思考我的話,眼神也逐漸變得堅毅起來。突然,他抱著那個依舊叮當作響的罐子。背過身軀,向家的方向走去,曾經佝僂著的小小身軀此刻顯得有些挺拔。


    我繼續不經意地自言自語:


    “聽說港口新開了一家花店,生意不錯,也不知他們的人手忙不忙得過來。”


    他的腳步聲頓了下來,


    “……雞冠花嗎,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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