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光閃閃站在醫務室裏,背上背著鞍包,雙眼盯著自己即將離開的床。過去的五天裏,這個寬大的房間,以及從魔法加固過的窗戶看出去,能看到的景物,就是她的整個世界;定期協助她複健的醫生,以及,雲寶、斯派克和音韻公主,就是她認識的所有小馬。複健的耗時比預期短得多。另外兩位公主,在和她見過一麵後,就返迴坎特洛了。


    她站在原地,稍稍整了一下鞍包,包裏是‘她’原本帶來的物品,還有大概七八本書,都是本地居民捐贈給她,好讓她的複健過程不必太過無聊而幹澀。據說,這是‘他們的迴報’。


    醫生站在門邊,麵帶溫暖的微笑,靜靜地打量著暮光,她的身體是明黃色,鬃毛和尾巴是鮮豔的紫色,都紮成圓形的發髻,她栗色的雙眼顯露出多年的經驗,以及溫柔體貼,這不止一次幫助暮光安頓下來。她的可愛標記是一個紅寶石雕琢拋光製成的紅十字。“閃閃小姐,您準備好了嗎?”她溫柔地問,盡量不給暮光壓力。


    不過,暮光還是緩緩點了點頭,猶疑地迴答:“應該準備好了。”她迴頭最後看了一眼醫務室,轉身走向房門。來到門框前,站在醫生身旁,暮光停下來,看向兩邊長長的走廊。她羞赧地一瑟縮,皺起鼻頭,弱弱地尬笑兩聲。“誒嘿...我不認得路...”她承認道,帶著希望看向醫生。


    醫生點點頭,帶著理解與溫柔。“我明白,原本我也是要為您帶路的。請這邊走,雲寶黛西公主在廣場等您。”她輕聲說,向左邊的走廊走去。暮光跟了上去,借此機會認真觀賞整座建築。看著這美麗的建築,以及牆上懸掛的古老的畫作,她心醉神迷,幾次差點在半路上停下來,幾次差點撞到走廊上別的小馬——每當這種事發生,她總會急忙道歉,但對方總是微笑著,理解地點點頭,告訴她沒關係。


    暮光大概明白了,她和自己的朋友們,在這些小馬的眼中就是英雄。她聽聞,自己阻止了一隻叫邪繭的小馬,還有另一個叫黑晶王的小馬,不過,提到黑晶王,大家主要說是雲寶的功勞。醫生向她解釋過這些事,但很不可思議的是,雲寶和斯派克從來沒跟她談過這些事,說是想等迴到家,有機會好好整理,再給她講。


    當然,對於這些事跡,還有她的那些朋友,暮光一點印象也沒有。她努力想迴憶起她們的臉,卻做不到,心中忍不住泛起愧疚。靠著雲寶和斯派克的介紹,她隱約能想象出她們大概的樣子,但並不清晰。小蝶跟她和雲寶關係特別近,因為她們從小就互相認識,雲寶也特別說明了小蝶的各種細節。當然,另外幾個朋友的細節她也聽了不少,尤其是瑞瑞,斯派克一提到她話就停不下來。很明顯,這小家夥對這位被稱作時尚設計師的小馬深有情愫,暮光迴想起雲寶拿這件事嘲笑斯派克,忍不住露出小小的微笑。


    但最終,她對建築的觀賞,對自己朋友們僅有的一點思考,都被一陣涼爽的風打斷。她眨眨眼,伸出一隻前腿擋住太陽。這是在室外,太陽高掛在天上,天空純淨如洗,一絲雲也沒有,令她能清晰看到周圍幾裏的土地。在城市遙遠的邊境之外,她看得到高峰上的積雪,看得到群山渺遠的山峰。


    她看到小馬們在街道上走著,他們聊天,他們歡笑或微笑。許多小馬見到她,帶著敬意微微點頭。暮光的翅膀緊張地扭動著,她露出大大的笑,看向前方,然而這笑容立刻轉瞬即逝,她看到雲寶站在一駕華麗的金白色馬車旁。斯派克也在那裏,以讀不透的神色看著她,站在後麵。還有兩隻小馬站在馬車前,戴著韁繩。一隻是夜騏,一隻是天馬,都身著閃閃發亮的暗藍色盔甲。


    “暮暮。”雲寶微微勾起嘴角,但暮光看得出來,她是強顏歡笑。她走下幾級台階,看向頭頂的宮殿,以及廣場四周的建築,雙眼最終落在水晶之心,看著它在原地緩緩旋轉著。緊接著,她感受到,這件神器在向她傳達情感。


    那是同情和慰問,它想要安慰失去記憶的她。


    “準備好出發了嗎?”雲寶溫柔地問,將她從短暫的失神中叫醒。


    暮光甩甩頭,緩緩點了點頭。“大概吧...應該是我能準備的最好了。”她勉強迴答道,走向馬車。醫生退迴宮殿裏,關上門,好讓她不受打擾地前行。但她還是走得很慢,沉浸在世界給她的視聽之中。


    雲寶看著她走來,片刻,跳上車後排,轉身靠在車廂沿上,伸出前蹄。“上來吧,暮暮,該迴家了...”她輕聲說。


    暮光抓住她的蹄子,被幫著爬上車後排,她坐在同乘一車的斯派克和雲寶之間。他們就這樣坐在一起,等待著些什麽。接著,雲寶迴頭瞥向宮殿,皺起眉頭。“怎麽迴事,音韻怎麽還沒來...”她有些不耐煩地低聲說。


    “音韻...”暮光緩緩重複那個名字,腦海中現出那隻小馬的樣子,“就是現在治理這座城市的粉色天角獸,對嗎?”


    斯派克點了一點頭。“沒錯,雲寶和音韻昨天完成了所有法律和皇室程序,將權力移交給音韻。這裏的居民沒有反對,挺不可思議的——大概他們也知道音韻很合適。”他解釋道,接著和雲寶一起掃視四周,“她應該會來送我們走才對的呀...”


    音韻大概別名曹操,此時馬群當中,隻聽一聲:“等等!”他們一看,馬群當中鑽出來一個天角獸,從廣場外飛過來。她以高貴的姿態拍了幾拍翅膀,優雅地落在馬車旁,然後喘了起來。她平複下唿吸後,唿出一小口氣,朝車後排的三位露出小小的笑容:“抱歉來晚了,我在王座室有點忙。”


    “沒事兒,你來了就好。”雲寶麵露微笑迴答道,“謝謝你幫我頂班,我知道這不是件小事。”


    音韻搖搖頭,並不在乎此事:“不用謝。這是我的使命,本來也不該讓你受麻煩。”她微笑道,看向暮光,笑意中帶著幾分悲傷,暮光不安地在座位上動了動,“那,暮暮...你怎麽樣?你真的準備好離開了嗎?”


    暮光遲疑片刻,點點頭。“我剛才也對雲寶說過,我已經準備到最好了。”她確認這一點,低頭看向地麵,“一直待在一個地方,記憶是迴不來的,我得迴家。”


    音韻露出小小的微笑。“確實...”她柔聲道,俯身向前寵愛地蹭蹭暮光。她向後微微瑟縮,但沒有說什麽,也沒有蹭迴她。音韻退開時,眼中明顯流露出失望的情感。但她沒有讓這一幕太傷害情緒,向後退開,站起身來,認真地看著雲寶。“雲寶黛西,聽好,千萬記住,我不是放棄你們兩位,也請你不要放棄。”她宣布道,雲寶的臉微微泛紅,暮光滿麵困惑。音韻朝雲寶眨了眨眼:“照顧好彼此,好嗎?記得多給我寫信。”


    雲寶僵硬地點點頭。“好、好的...”她勉強露出微笑,盡管有些尷尬。她瞥了一眼暮光,希望能在她臉上看到相似的情感,卻隻看到一雙不明所以的雙眼,看到她等待解釋的眼神。雲寶看向一旁,片刻,又看向音韻。“好吧,那...再見,音韻,下次來看你再見麵了。”她說,朝拉車的衛兵點點頭,“鐮翔,荒躍,請帶我們迴家。”


    兩隻雄駒一低頭,拉著馬車快速沿街道衝出去。經過的小馬閃向兩邊,向雲寶低頭行禮,向暮光揮蹄致意。雲寶以小小的微笑迴應,暮光則睜大眼睛看著他們。這裏的小馬,都這麽敬重她們嗎...?


    很快,他們安全地加速到最快,全速前進。暮光驚訝地發現,在這段路上,居然沒有任何顛簸,隻有路麵與車輪間微微的振動。接著,駕駛員們展開翅膀,飛入空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離開了帝國。


    ----


    第二天,極北之地已經遠在背後。太陽落山後,他們在山下南麵的斜坡上露營,次日剛剛日升便又繼續趕路。眼前,是仿佛無盡的綠色山丘,是濕地,還有小塊的樹林,景接著景,一眼望不到邊際。群山在遠處直戳進天空,一條寬大奔騰的河流切割開下方的平原。暮光看著這一切,大睜著驚羨的雙眼。自太陽升起,她看到這陽光下的景色,便完全震驚了,就連現在,正午已經過去幾個小時,都一直沉浸在這美妙的景色中。


    雲寶在一旁看著她,斯派克在馬車的底板上補覺,唿嚕聲消失在風中。暮光的失憶症一直令她怏怏不樂,但她的好奇心與學習欲望卻幸免於難。雲寶又看向前方的土地,仔細觀察著地表,很快推算出,四小時後他們就能到達小馬鎮。這是一場漫長的旅程,他們沒有話可以聊,注定遲早要感到無聊...她看向暮光,看見她對下方大地的讚歎與好奇,自己也露出了微笑。她又怎麽可能不笑呢?她又怎麽可能抵抗對知識的渴求呢?


    “看到那座山了嗎?”她突然開口,暮光看過來。雲寶俯身向前,指向遠處一座部分被雲霧包裹的山峰。那下方的河流像是從山後方的某處流過來的。


    暮光仔細看去,點點頭。“看到了。它叫什麽?”她問道。


    “那是尼亞駕拉山(neighagra),”雲寶迴答,“尼亞駕拉大瀑布就在那裏,那是世界上最大的瀑布之一,流進下麵那條河,你看到嗎?”她指出那條河,暮光理解地點點頭,“那瀑布很大,我認識的小馬說,坐在桶裏麵從上麵衝下來好玩的不得了。好多小馬都去那裏遊玩,很多遊覽飛艇也在那裏停靠。”


    “哇哦...那那個是什麽?”


    “嗯?那個?哦,那是疾馳峽穀(galloping gorge),要我說,不是什麽好地方,裏頭全是兇神惡煞的野生動物和怪獸,那見鬼的峽穀離小馬鎮不遠,裏麵還住著大鰻魚。”


    “大鰻魚?”


    “哦吼,是啊,超大的陸地上的鰻魚,住在石頭之間,喜歡吃小馬。”


    “聽上去真有趣。”


    “哈。”


    “嗯...那,那個呢?”


    “哦,那是...”


    就這樣幾個小時過去了,暮光問一個遠處的地點,雲寶就自告奮勇地盡可能迴答她。偶爾,斯派克、鐮翔和荒躍,也會插進嘴來,分享自己的知識和看法,一起往暮光好奇心的火焰裏加柴。看上去,每得到一點新知識,暮光就更加深陷其中,為自己所見所聞感到不可思議。


    雲寶看著太陽漸漸落下,忍不住低笑一聲。暮光聽到笑聲,疑問地看了她一眼。“笑什麽?”她偏偏頭,問道。


    “對不起,對不起啦。”雲寶趕緊道歉,隨意揮了揮蹄子,“隻是,看到你又重新認識這一切,就好像你小時候在坎特洛的樣子...”她的眼中、聲音中流露出懷念,她看向遠方,落下的夕陽,笑意舒展,“你是個天才...小雌駒天才。你擅長提問,有好奇心,永遠都想學習新的知識。如果哪一天你沒學夠十八樣新知識,都不算完整...如果你哪天教會了什麽東西,那簡直就像過節。”


    暮光的耳朵微微垂下去,笑容稍稍消散:“哦...對不起,我——”


    “別。”雲寶溫柔地打斷她,用蹄肘碰碰暮光的肋骨,安慰地微笑,“別說對不起,你什麽也沒有做錯。雖然你現在想不起來,但這隻意味著,你可以重新學習整個世界。所以,別為記不起來難過...”她伸出前蹄,放在暮光的下巴上,抬起她的頭,與她四目對視,“要為萬物都等著你重新發現而高興。”


    暮光看著她許久,點點頭,露出微笑:“好吧...我會的。謝謝你,雲寶。”


    雲寶收迴前蹄。“朋友不就是幹這個的嗎?”她說,又轉頭看向前方的大地。


    暮光聽到‘朋友’這個字眼,微微蹙眉,低頭看著下方的地麵,足足一分鍾,又開口了。“說到朋友...到了小馬鎮能見到我們的朋友嗎?”她試探地問。


    雲寶看著她,緩緩搖頭。“不,今晚不能。我們借斯派克的幫助寫信交流過,我拜托大家今晚先讓我們單獨休息放鬆。我們最近壓力都很大,你還需要重新習慣咱們家。”她解釋道,朝暮光露出小小的微笑,碰了碰她,“但明天可以,別擔心。”


    暮光看上去對此滿意,但什麽也沒說,而繼續看著下方遙遠的移動的地麵。她看到更多更多的綠,看到更多更多的山巒。他們飛過坎特洛山,濕地和小片的樹林消失在身後。再前進幾分鍾,雲寶戳了戳她的肩膀。暮光瞥過去,見到雲寶指向正前方,困惑地挑眉看去。


    她睜大眼睛,張大嘴。就在坎特洛棲居的高山腳下,坐落著一座小小的鎮子。房子都很小,看上去卻溫馨、色彩鮮豔,很有家的感覺。整座小鎮都散發著友善與包容的氣息。看著這座小鎮,暮光心中有什麽東西攪動了,盡管她對這裏毫無印象,卻立刻就認出來,這是小馬鎮。一滴眼淚從她的臉頰滑落,她露出微笑。雲寶靠近暮光,在將頭靠在暮光的肩膀前停下來。


    “我們到了...這就是小馬鎮。歡迎迴家,暮暮。”


    - - -注 釋- - -


    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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