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拉克斯和法瑞克斯來到洞穴時,其中居然一個守衛也沒有。也好,畢竟索拉克斯的傷勢,大大拖慢了他們的進度。途中不止一次,索拉克斯受傷的肩膀發作,倒在地上,法瑞克斯也不得不停下來陪他。每一次,法瑞克斯都會問倒下的索拉克斯,他們真的有必要立刻這樣做嗎,而答案也都是一致的:“我必須信守承諾。”


    無論法瑞克斯如何反對,兄弟倆終於還是來到了那座巨大的岩穴,開戰前被抓的小馬,都被羈押在此處。他們從邪繭現身的平台飛進,索拉克斯看到遠端的岩壁,看到上麵不計其數的關押著無辜小馬的繭在黑暗中微微發亮,忍不住瑟縮了。其中一個繭裏,就關著他此行前來營救的雄駒。


    他當然希望能把所有小馬都救出來,但現在,此刻,他隻來救一個。索拉克斯痛苦地呻吟一聲,振一振翅,加速飛向岩壁上的繭。法瑞克斯緊跟在他身旁,萬一索拉克斯突然出事,他還能接住落下的他。不過,這一段飛行很幸運的平安度過,兩隻工兵來到一牆微微閃爍的綠光前,緩緩準備降落。


    法瑞克斯審視著岩壁上的繭,第一次意識到它們是如此之多,不由得瑟縮了。他轉身疑問地看索拉克斯。“你記得把他關在哪裏嗎?”他小心地問,靠在索拉克斯身旁,支撐他的重量。


    索拉克斯掃視岩壁,想要在繭的海洋中找到他需要找的那一個。“啊...我記得他在靠近地麵的地方,我們隻找——啊!!”他的話被又一陣穿過肩膀的劇痛打斷,撲倒在地,痛苦地喘息著。法瑞克斯想盡辦法讓索拉克斯的跌落輕了一些,臉上扭曲著擔憂。


    “索拉克斯,堅持住,別放棄...”他輕聲說,拉住索拉克斯未受傷的前蹄,緊緊抓住,“你不會有事的,弟弟,你很堅強,能挺過去的。你一定不會有事...”他抓緊他的蹄子。過了一會兒,索拉克斯終於平複下唿吸,但剛剛傷口的發作還是令他身體無力,在法瑞克斯的幫助下才重新站起來。兩隻幻形靈緩緩走過最低一排繭,用精細的眼光打量每一個繭,搜尋著目標的細節。


    終於,仿佛過去了很久很久,索拉克斯認出了他,抬起頭來。他湊到一個繭前,仔細觀察一番,愉快地叫喊一聲。“找到了!”他說,用獨角指指身旁的繭。


    確實如此。法瑞克斯認出來了,那正是索拉克斯帶迴來的那隻夜騏。灰色的身體,海藍色的鬃毛與尾巴,一雙寬大堅韌的翅膀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在繭裏的粘液中緩緩飄動。兄弟倆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法瑞克斯振翅飛入空中,嚴肅地看了一眼索拉克斯。“我把他弄出來,閃開。”他尖利地說,索拉克斯毫不猶豫地照做,向後連退了足有五六米。於是,法瑞克斯看向繭中的小馬,不悅地咬牙切齒張嘴。“你最好配得上索拉克斯費這麽大勁來救你,小馬...”他低吼一聲,張大嘴巴,尖牙輕而易舉地咬進幻形靈繭硬邦邦的表麵。他用力一拉,伴隨著一聲惡心的‘哢’‘嘩’,繭撕裂了。


    一股腐臭的綠色粘液從中流出,流得遍地都是,疾風(squall)也從中被一並帶出。他落在地上,一聲悶響,一動不動地躺著。法瑞克斯飛到索拉克斯身後落下,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幕。“好...接下來交給你了。”他柔聲說,鼓勵地朝索拉克斯點點頭。


    索拉克斯點點頭,在法瑞克斯的協助下,一瘸一拐地來到疾風麵前,雄駒已經有了些動靜。還有四米距離時,法瑞克斯從弟弟身邊退開,為輕語的兩個哥哥留出空間。不過,他做好了準備,一有意外,馬上要撲上去保護弟弟。


    索拉克斯坐了下來,耐心地等著。漸漸地,伴隨著幾聲不適、困惑的呻吟與喘息,疾風清醒過來。許久,迷茫無措的夜騏從地上抬起頭,查看四周,冰藍色的雙眼大睜,沒有聚焦。他惱火地輕聲呻吟,前後甩甩頭,將身上還留著的粘液甩下來,粘液和繭的碎片四處亂飛。“呃...我...這是哪裏...?”他看見索拉克斯,喃喃道。似乎在疾風眼裏,他隻隱約看到一個像是小馬的形狀,並不知道對方究竟是什麽。索拉克斯瑟縮了。


    “不要恐慌,好嗎?請你先盡量冷靜,聽我說。”他用自己可怕的聲音,盡可能溫柔安撫地說,將蹄子放到麵前。


    疾風搖搖頭。“你在說什麽?發生...”他的雙眼終於聚焦,看清了索拉克斯的樣子後,尖聲吸了口氣。疾風厭惡地眯起眼睛,威脅似地展開翅膀、“是、是你!你是什麽東西?!你對我做了什麽!?這是哪裏?!我妹妹呢!?”他接三連四地質問,站起身來,看上去隨時會撲向索拉克斯。


    “我的名字是索拉克斯。”索拉克斯緩緩開口,耳朵緊貼頭頂,“我...把你關在繭裏。這裏是坎特洛地下的老礦洞,你妹妹和雲寶黛西公主在一起,很安全。”


    疾風睜大眼睛,看向四周,迴想起,自己被困繭中,墮入無夢的沉睡之前,所見、所聞的最後一幕。


    “怎...怎麽迴事?放開...我...你...你是什麽?”


    “別動了,我不想傷害你。”


    “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麽?!”


    “我沒有傷害她,我不會傷害她的...那不是計劃的一部分。”


    “你個變態!!你是什麽怪物?!你想做什麽?!”


    “...對不起,我不想傷害你。”


    “...為什麽?”


    他迴想起,自己被關押前,看著他的那些怪物。成百上千,而現在其中兩個怪物就在他麵前。疾風的雙眼盯著索拉克斯,苦澀地低吼一聲,但什麽也沒說,隻展開翅膀飛過索拉克斯頭頂,往他看到的出口飛去。


    “等一下!”法瑞克斯朝他的背影喊到,翅膀振動起來,準備追上去,但索拉克斯一伸蹄子,阻止了他。


    年輕的幻形靈推著地麵,慢慢地站起來。“讓他去吧,法瑞克斯。你說過,接下來交給我了。”他咬緊牙關道,“你快迴去,迴戰場去,我現在這樣沒法戰鬥,但小馬需要你幫助。我去找他...”


    法瑞克斯重重地咽了咽,搖搖頭。“不行,我不能把你丟在這裏!我是來幫你的,不是這些小馬!”他抬高聲音,走向索拉克斯,“我不擋你的路,但我也不能丟下你!”


    “可是,法瑞克斯——”


    “可是個屁!!”法瑞克斯喊道,接連數步走到與索拉克斯臉貼著臉,“我來是為了你,索拉克斯,為了你。你現在站都站不穩,更沒法保護自己,你讓我在敵占區丟下你?哪怕來一支巡邏隊,也完蛋了!他們會殺了你,我隻能後悔,假如我沒有那麽傻,我弟弟會不會還活著!你想都別想,別想讓我丟下你——我隻有一個答案,那就是沒,門!!”


    索拉克斯沉默了,耳朵緊貼頭頂。他在法瑞克斯的注視下顫抖了一陣,但還是點點頭。“好吧...那...走吧。我們走...”他支支吾吾地說。兩隻幻形靈振動翅膀,飛入空中,追向疾風夢語逃跑的洞穴。


    ----


    他是疾風,他現在慌得一批。他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不知道自己要麵對誰。他隻知道,自己不知為何被放了出來,隻知道自己要在這堆該死的洞穴裏找到出去的路。可是,不論如何尋找,他隻一次次遇到看上去完全相同的道路。岩壁上的水晶,隻偶爾會有一點點的光,他那雙夜行者的眼睛,在這種純粹的黑暗裏也幫不上太大的忙。仿佛幾個小時過去——事實上隻是幾分鍾——他停了下來,靠在牆上,想要平複唿吸和驚慌的神經。


    “好了,疾風,先冷靜!”他在深深的唿吸間對自己低吼。他的心率漸漸降下來,終於能更加理性地思考。“好...很好...首先...我得弄明白,這是哪裏,我該怎麽出去...”他瞥一眼自己靠著的岩壁,他的倒影看著自己。許久,疾風甩甩頭,走到自己所在區域的正中間。看上去,是一個交叉口。他動了好一會兒舌頭,積攢一點唾液,啐在蹄子上,將蹄子舉入空中。


    真可惡,空氣幾乎沒有流動。整個礦洞的隧道一定四通八達,像一個迷宮。他重重歎口氣,放下蹄子。“也許我就不該逃跑的...”他嘀咕著,緩緩向前走去,仔細思考著自己對局勢了解的細節。


    他迴想起,自己那天上街巡邏,突然被一隻長著發光綠眼睛的獨角獸襲擊。戰鬥很快結束,現在想來,肯定是他輸了。那之後,他再醒來時,被一個奇怪的長著發光藍眼睛的怪物到在牆上。他記得,自己被囚禁的岩穴裏,有成百上千的那種怪物,他們都輕蔑地看著他。如果那個怪物沒說謊,這裏真的是坎特洛地下的礦洞,那就很可怕了。現在,考慮到這些怪物幾乎都離開了,他忍不住猜想到可能發生的事情,心中泛起恐懼。


    坎特洛遭到襲擊了嗎?公主們安全嗎?輕語怎麽樣了?她還好嗎?她在哪裏?他被困在這裏,怎麽去保護她?


    “我不會傷害你的。”一個兩道聲線構成的聲音劃破他四周的黑暗,他嚇得思緒中斷,轉身麵向來者。又是那隻蟲馬——索拉克斯——他緩緩走上前來,明顯一瘸一拐。他的一條前腿的肩膀受了重傷,甲殼看上去都碎了,底下露出灰色的皮膚,腫脹,冒著血。


    疾風又展開翅膀,做出防禦的戰鬥姿態。“那你過來幹什麽!?都他媽怎麽迴事?!”他露出牙齒,吼叫道,瞳孔散大。


    索拉克斯緩緩俯下身,迴避著傷腿,又開口了。“來救你。”他輕聲說,雙眼緊盯地麵。


    疾風眨眨眼,偏偏頭。“救我?”他不相信地重複道,“就是你把我關在這裏,你為什麽來救我?”


    索拉克斯打了個顫,耳朵貼下去。“因、因為...我要彌補我做、做錯的一、一切。我對你、你...還有輕、輕語...”他用顫抖的聲音迴答,抬起頭,讓疾風看到他的眼睛。夜騏睜大眼睛和嘴巴,他看到,那雙發光的藍眼睛裏,流出了眼淚。


    盡管如此,聽到妹妹的名字還是令他所有的驚詫煙消雲散。“你對我妹妹做了什麽?”他冷冷地吼叫道,威脅地前進一步。


    索拉克斯一動不動,閉上眼睛,垂下頭。“我...騙了她...我假裝是你。”他說,綠火盤繞他的身體。疾風驚叫一聲,向後跳開。火焰散去,他詫異地吸了口氣,看到自己正看著自己。冒牌貨用索拉克斯的聲音說:“我想讓她以為我是你,侵略開始後,我帶她從坎特洛離開,想要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等著一切過去...”


    又一陣綠火,他變迴原本甲殼覆蓋的身體,低下頭,看向一旁,輕輕地歎口氣,眼中有不可言喻的羞愧。“我...被發現了,就帶著她,跟著雲寶黛西公主和公主的朋友們,到了極北之地的一座城市。我拚盡全力想要保護她,就連她知道我是...”說到這裏,他抬起未受傷的前蹄,透過上麵的一個洞,看著疾風,“...我發了誓,會一直保護她,等到你們團聚。我來這裏,是為了執行我的諾言...”


    疾風眨眨眼,翅膀緩緩地、緩緩地收到身側。他仔細端詳麵前的怪物,許久。“如果你抓了我,這麽不好受,那...你為什麽,一開始要抓我呢?”他問,聲音溫和,索拉克斯有些驚訝。


    但他還是迴答了,盡管聲音裏有了更多的羞愧與自責:“我...是個窩囊廢。幻形靈不敢違背女王的命令,不管是有意無意,一旦犯錯,就會被剝奪生存的權力,會被處決。如果是女王親自處刑,那...”他打了個顫,閉緊雙眼,“我從沒見過那麽可怕的事...我害怕自己也會那樣死掉...可是,”他睜開眼,又看向疾風,“侵略那天,幻形靈獲勝了,坎特洛陷落了,我...卻聽到一隻小雌駒的哭聲。我突然想起和風輕語,我寧願為了做正確的事而死,也不願意就這樣明知錯誤地苟活。”


    “所以,你救了我妹妹,發誓會保護她,嗯?”疾風眉頭緊鎖,總結道。索拉克斯緩緩地、遲疑地點點頭作為迴答。沉默,良久,感受。


    “我知道,我做了不可原諒的事,”索拉克斯輕聲說,“如果你永遠也不原諒我,我也不會怪你。但是,現在,坎特洛正在戰鬥。小馬想要解放坎特洛,想要救出公主們。如果公主得救,她們就能趕到北方的那座城市——水晶帝國——救出大家——包括,輕語。”


    沉默。疾風盯著索拉克斯,表情冷漠,無法解讀。許久,索拉克斯相信,自己沒什麽話可說了,於是慢慢起身。肩膀一陣疼痛,他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哀嚎著。疾風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走上前來,伸出前蹄。“來,讓我幫你。”他輕聲說,扶著索拉克斯起身。


    幻形靈工兵看著疾風,震驚地睜著眼睛。“你...你在做什麽?”他問,聽上去,仿佛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疾風露出小小的微笑。“很簡單,真的...我相信你的話。”他緩緩地,用小小的聲音迴答。


    索拉克斯本就睜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什...你相信我?”


    疾風點點頭,笑容增長。“嗯,換了別的小馬,看你哭成這樣,可能會說你演技不錯,但我,”他搖搖頭,看向麵前的岩壁,笑容消散,換上沉重的表情,“...我知道真正的眼淚是什麽樣子,我知道真正的哭泣是什麽聲音...尤其是,愧疚的哭聲...我在家裏,聽過太多太多次,每次輕語懷疑自己犯了錯,都是這樣...我在夜間站崗時,露娜公主夢到了她的過去,我也聽到了哭聲...”他看向身旁的索拉克斯,又露出微笑,“而你的哭聲,是真的,我聽得出來。”


    索拉克斯驚呆了,像隻魚似地張張嘴,找迴自我,微弱無力地笑了一聲:“太...太好了。”


    疾風點點頭,小心地向後退開,確保索拉克斯站穩蹄下。“我還沒原諒你做過的事,”他換上嚴肅的語氣說,“但我願意給你一個爭取原諒的機會,現在,先幫我從這裏出去,算是個開始。”


    索拉克斯點點頭,迴頭看向自己來時經過的隧道。“法瑞克斯,出來吧!”他喊道。很快,紫色眼睛的幻形靈嗡嗡地從黑暗中飛過來。索拉克斯瞥了一眼疾風,指指剛剛到來的幻形靈:“這是法瑞克斯,我哥哥,是他幫我來找你的。”


    法瑞克斯輕輕地在疾風麵前落地,短促地一點頭,轉向索拉克斯:“該迴城市裏了?”


    索拉克斯點點頭:“嗯,是時候了。”


    法瑞克斯轉身麵向另一條隧道,指了一指:“走這邊。這條隧道通向城堡,偵查期,滲入者和間諜都從這裏走。我們可以繞到幻形靈主力背後,以最小的代價放出小馬公主。”他解釋道,快步跑去。


    索拉克斯皺起眉頭:“等一下,先停一下!我怎麽不知道這事!”


    法瑞克斯迴頭朝他一笑:“沒告訴你。重要機密,你的職評嘛...”他故意將剩下一半話藏在肚子裏,沿著過道跑去。


    疾風挑眉看向索拉克斯。“職評?”他問道。索拉克斯尷尬地笑笑。


    “誒嘿,我幹活幹得不好...”他迴答道,甩了甩頭,振翅飛入空中,追向法瑞克斯。疾風看著兩隻幻形靈的背影,片刻,也追上去。


    - - -注 釋- - -


    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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