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防盜章  許向華一扯嘴角:“不打了, 也是, 這可是您最得意的兒媳婦, 哪舍得打死了。既然打不死那咱們就來說說分家的事。”


    許老頭一口氣險些上不來, 抓緊掃帚:“你這是什麽態度, 我是你老子。讓我打死她, 你想讓我去坐牢是不是, 我怎麽養了你這麽個狼心狗肺的兒子。”


    “您怎麽可能舍得打死她,她要是死了, 誰來幫我大哥衝鋒陷陣搶好處。”許向華冷笑,老頭子和許向國那點心思, 真當他看不穿, 一個□□臉一個唱白臉,把一家子當傻子糊弄。殊不知, 誰不心裏門清, 隻是看在老兩口份上裝傻罷了。可劉紅珍越來越過分, 早些年還有點心虛,這些年越發理所當然, 好像另外幾房欠他們,活該給他們當牛做馬。


    許老頭氣得渾身發抖, 尤其是交頭接耳的村民, 隻覺得他們都在笑話他,登時怒火中燒, 舉著掃帚衝過去要打許向華。


    “叔, 咱好好說話, 別動手啊。”許再春和幾個本家兄弟上來攔住惱羞成怒的許老頭。


    “放開我,我打死這個兔崽子,翅膀硬了,不把我這個老子放在眼裏了,是不是!”


    孫秀花看一眼氣得臉紅脖子粗的老頭子,再看一眼冷著臉的小兒子,突然間悲從中來,這還是父子倆嘛!


    再鬧下去真要反目成仇了,以前她都是幫著老頭子,這迴不能再要求兒子讓步了。


    “夠了,”孫秀花重重一拄拐杖,先教訓許向華:“怎麽跟你爸說話的。”教訓完又扭頭看著暴怒的許老頭:“你也別怪華子語氣衝,嘉嘉陽陽被劉紅珍打成那樣,別說華子,就是我都想揍死她。”


    許老頭順著台階往下爬,看一眼臉色緊繃的許向華,歎氣:“老大家的的確不像樣,不過你打也打了,我也教訓過了,迴頭再讓你大哥教訓一頓,她以後肯定不敢了。”


    許向華嘴角浮起譏諷的弧度:“所以這事就這麽完了,讓我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我得繼續給老大一家當牛做馬,讓他們拿著我的血汗錢吃好穿好,閑的沒事幹就欺負我孩子。”許向華扯了扯衣襟,盯著許老頭:“我們幾個裏,是不是就老大是你親生的,其他都是撿來的,所以活該給老大一家當長工使。”


    聽到長工兩個字,許老頭又驚又怒,厲喝:“閉嘴,你胡說八道什麽!”他是長工,他們成什麽了。


    “我胡說?幹的最少,得到的最多,還丁點都不覺虧心,隻覺得理所當然,盡想著怎麽榨幹我們身上最後一點油水,沒占到便宜就陰陽怪氣擠兌人,今兒都動上手了,難道還不是地主做派。”


    跟著來看熱鬧的村民一聽,竟然覺得許向華說得很有道理。


    這劉紅珍可不是地主婆似的,自己上工敷衍了事,別人偷個懶,她還要吆喝兩聲。不像來幹活,倒像來監工的。


    還有許家文,十七歲的少年,擱旁人家都是主要勞動力了。他身體瞧著也沒差到一點活都不能幹的地步,可愣是一天活都沒幹過。說是要讀書,可村裏又不是隻有他一個高中生,別人放假不照樣下地幹活掙工分。手表戴著,皮鞋穿著,還真就是個少爺做派。


    這麽一想,大夥兒也不樂意了。活嘛不幹,糧食沒少分,那不就是大家白養著他們,真以為自己是地主了,地主都被打倒了。


    “大伯娘他們一家吃幹飯,讓我和哥哥弟弟喝米湯。”脆生生的童音突然冒出來。


    循聲一看,隻見許清嘉氣憤地握著拳頭站在人群後麵:“我奶受傷,我爸不在家的時候,大伯娘把粥裏的米都舀走,隻讓我們喝清湯。”


    那語氣那內容再配著她此時此刻可憐兮兮的模樣,村民們終於憋不住了,嗡一聲議論起來。再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了,要沒許向華他們能天天吃上精細糧,結果倒不讓人家孩子吃飽。


    之前還覺許向華有點兒咄咄逼人,這會兒也變了,這一出又一出的,劉紅珍簡直欺人太甚,再住在一起,還不定怎麽作踐人孩子呢。


    村民看過來的目光讓許老頭如芒刺在背,抖著手指許向華,又指指許清嘉:“反了天了,你們想氣死我是不是。”


    孫秀花抿了抿唇:“誰也別說了,分家吧,”對上許老頭怒睜的雙眼,孫秀花也想不明白了:“都說到這一步了,難道你以為還能沒事人似的繼續在一個鍋裏吃飯。”


    許老頭心裏一緊,慌了神,推開許再春幾個往屋裏走:“想分家等我死了再說。”


    “老頭子,你別不講理。”孫秀花也怒了。


    “愛分不分,反正我以後不會再給家裏交一分錢。還有二哥,”許向華從口袋裏掏出電報:“這是二哥發來的,他也想分家,康子先跟著我過。不然,他以後也不會再給家裏匯錢。”出差前他給新疆的許向軍發了一封電報說分家的事,許向軍也同意。誰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養著手腳俱全的兄弟侄子,還得不到一句好。


    不講道理,行啊,那就都別講理,死活不分家不就是盯著他們那點工資嗎?


    走出幾步的許老頭猛地旋身,一張臉看起來竟是有些猙獰:“你敢威脅我,要知道你是這麽個玩意兒,我當初就該掐死你。”氣不過的許老頭衝過去:“我打死你這個不孝子!”


    許再春無奈阻攔,一大把年紀了,怎麽就不消停下。不過許向華也真夠絕的,連許向軍都拉攏了,可說到底鬧成這樣,還是來根叔過分了,沒這麽挖其他兒子的肉喂另一個的。


    “爸,你怎麽就光顧著生氣,不想想我們為什麽要怎麽做,但凡能忍得下去,我們願意這麽鬧,讓人看笑話。”許向華氣極反笑。


    這時候一直默不作聲的許向黨開了腔,悶聲道:“爸,就算分了家,我和翠翠還是會孝敬您和媽的。”就是不想再受窩囊氣了。


    不想悶葫蘆似的三兒子竟然也想分家,許老頭指著許向黨說不出話來,再看冷笑著的許向華。


    無能為力的挫敗感鋪天蓋地湧上來,許老頭捂著胸口往後倒:“氣死我了,你們想氣死我是不是,我怎麽生了你們這麽三個白眼狼。”


    許再春一拇指按在許老頭人中上,把閉上眼的許老頭硬生生掐醒了,暗暗搖頭,來根叔為了許向國一家可真夠豁得出去。


    許老頭瞪許再春。


    許再春無辜地笑了笑:“醒過來就沒事了,沒事了。”


    許向華舌尖頂了頂腮幫子,突然覺得老頭有點可憐了,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都沒活明白。


    想暈過去給他戴上不孝的帽子,逼得他不敢分家,那就看看最後誰沒臉見人。


    “今兒就是天塌了,我也得把話說明白。您別急著瞪眼睛罵我不孝,打我工作起,我就往家裏交工資。剛開始我一個月隻拿二十三塊五毛,我知道大哥家孩子多還養著個病號,缺錢,所以我隻留下吃飯錢,上交十五。後來我工資往上漲了,我往家裏交的錢也越來越多,這幾年我一個月往家裏交三十,還不包括時不時買迴來的布料糧肉。這些年我掙的大半工資都給家裏了。


    現在老大都是大隊長了,阿文身體也好了,幾個孩子也能幫家裏幹點活,日子能過下去了。


    我累了,不想養了,就成不孝了。那你想讓我養到什麽時候,養他們到娶媳婦生孩子,再幫著養侄孫,最好把工作都留給他們,是不是?


    隻聽說過要養爹娘,就沒聽說過還要養兄弟嫂子侄子的。多大本事吃多大碗飯,想過好日子自己去掙啊,不肯吃這個苦,就理所當然地吸著兄弟的血享福,還嫌棄吸的太少,三天兩頭的欺負人,爸,沒這個道理。”


    一番話說得圍觀村民思緒萬千,這許向國家要是揭不開鍋,讓兄弟們幫襯下,還說得過去。可就像許向華說的,這一家是想過好日子啊,偏自己沒這本事,就去壓榨兄弟。


    “來根,你家芬芳都出門四年了,這家你也該分了,總不能叫華子養一輩子侄子吧,咱們這沒這規矩。”許再春的父親語氣沉沉地說了一句。


    他一開口,看不下去的村民也七嘴八舌的說起來。老許家那筆糊塗賬,村民不是沒私下議論過,可他們自家人不說,外人也不好多嘴。今天許向華把矛盾攤在明麵上來了,他們哪能視而不見,幾句公道話總是要說的。


    四麵八方不讚同的聲音匯聚過來,許老頭一張臉青了白,白了青。


    “吵吵鬧鬧的,幹嘛呢!”


    “六叔公。”人群自動讓開道,讓六叔公進來,跟他一塊來的還有許家二大爺許來發。


    老頭兒精瘦精瘦的,精神卻不錯,拄著一根拐杖上下打量麵皮抽搐的許老頭:“行了,都散了吧,來根進屋說。”在外頭給人當西洋景,不嫌丟人是不是。


    六叔公又對孫秀花道:“來跟家的也進來,”拿拐杖指了指許向華和許向黨:“你兩就別進來了。”


    許向華無所謂,他帶著許清嘉迴屋收拾東西。管老頭子答不答應,要說的他都說了,以後也沒人會說他一句不孝。


    至於這個家,他是一刻都不想留了,要不就算分了也是白分。


    他和許再春說好了,先去他那擠一擠。許再春當初造房子的時候野心勃勃,以為自己能生他五六個,所以咬著牙造了六間屋子。結果隻生了兩個兒子,還空著兩間屋子,正好便宜了他。老娘和女兒一個屋,他帶著兩小子住一間。


    許向黨則是在許向華的建議下,打算迴周翠翠娘家住一陣,他也不敢繼續住下去啊。


    許老頭那邊,四人進了堂屋後把大門給關上了,屋子裏頓時暗了不少。


    許老頭陰著臉坐在凳子上,孫秀花抿著唇坐在對麵,六叔公和許來發一南一北分坐下。


    “不想分家?”六叔公盯著許老頭。


    許老頭板著臉不吭聲。


    六叔公哼笑一聲:“我看你真是老糊塗了,挖其他兒子的肉貼給老大,你倒是做的隱晦點啊。可你倒好,生怕別人不知道,壓著不給分家,還把向國家的給縱成了混球,見天兒的丟人現眼。


    今兒這一鬧,別說我們村了,就是外頭隻怕都得知道,你用腦子想想別人會怎麽想向國。那些領導要是聽說了怎麽想他,一個占了兄弟便宜,還縱著媳婦欺負兄弟的人,誰敢跟他深交。


    再遠一點,阿文都十七了,沒幾年就要說媳婦,人家女方能不來村裏打聽打聽,就你家現在這名聲,誰敢嫁過來。還有阿武幾個,有你這個例子擺在這,女方能不擔心你們家有沒有小的必須養大的風氣。


    我要是你就趕緊讓向國主動站出來說分家,把臉麵給圓迴來。”


    聽得許老頭出了一頭一臉的冷汗。


    六叔公瞥他一眼:“現在知道怕了,早幹嘛去了。你命好,幾個兒子都出息了,本來嘛,華子他們還能不管你,不拉扯兄弟,和和氣氣的互相幫助多好。可你偏要自作聰明,把事情做絕了。真等傷透了孩子的心,我看你將來後不後悔。”


    他今年七十有二,見過的聽過的太多了,發現一個特別有意思的現象,越是被父母寵愛的孩子越是不孝順,當然也有個別例外,可例外的少。


    他冷眼瞅著,許向國隻怕也靠不住。要是個有良心的,就不會眼睜睜看著老子婆娘這麽胡鬧也不阻止,別說他阻止過了隻是沒用。真想阻止,他一個最受重視的兒子和丈夫還能阻止不了。


    可這話他卻是不好跟許老頭明說,隻能隱晦的點一點,能不能明白過來,就是許來根自己的造化咯。


    眼見著許老頭白了臉,許來發溫聲道:“老三,將心比心,咱倆也是親兄弟,你家這日子過的比我好多了,我要是想讓你一直補貼我,你樂意嗎,隻怕連兄弟都沒得做了。


    華子他們能忍這麽多年,已經夠孝順。你要是再這麽糊塗下去,就不怕他們撒開手徹底不管你了。真到那時候,可沒人會幫著你指責他們一句不是,為什麽啊,因為大家心裏都有一杆秤。”


    許老頭想起了許向華的威脅,這兔崽子說得出真做得到,遂咬了咬牙:“分家可以,不過老二和老四每人每月得給我們老兩口二十塊錢,老三一年給一百斤糧食。”


    六叔公瞪直了眼:“你咋不去搶啊!”那可是四十塊錢,什麽概念,他們村一個壯年勞動力不吃不喝一個月也就隻能掙十塊錢。


    許清嘉搖了搖頭,把許嘉康推上前:“是我哥哥把人從水裏拉上來的。”


    沒見許向國、兩個副隊長還有會計態度都恭恭敬敬,就連向來心高氣傲的許家文,笑容裏也帶著熱情。


    人群裏還有他們公社姚書記,他的站位排在好幾個生麵孔後麵,可見這幾人身份更高。


    這一群人神情中多多少少透著點下級接待上級的鄭重與殷勤,說話這人身份肯定不低,讓許家康露個臉總不是壞事。


    江平業笑容深了深,主動抓著許家康的手握了握:“小同誌,真是太謝謝你了。”


    這陣仗,說實話許家康有點慌,他強自鎮定道:“沒什麽,就是搭把手的事。”


    “爸。”穿好衣服的江一白聽到動靜跑了出來。


    江平業見兒子依舊生龍活虎,才算是徹底放了心:“還不過來謝謝這位小同誌,”江平業才想起來自己還不知道許家康的名字:“小同誌怎麽稱唿?”


    趁著他們說話的功夫,許清嘉把許家文拉到了一邊。


    許家文不悅,許向國特意讓許家全迴來叫他過去陪著招待人,就是想讓他在領導們麵前露個麵。


    江平業什麽身份,他不知道,他隻知道縣革委會瞿主任都想討好他。他要是能給領導們留下好印象,說不定今年他就能被推薦上工農兵大學。


    這節骨眼上,許清嘉給他添亂,他能樂意嘛,要不是礙著人前,許家文早甩開她了。


    許清嘉隻當沒看見許家文臉上的不耐煩,你媽做的糟心事,還是為你做的,你不收拾爛攤子誰收拾?


    許家文忍著怒氣隨著許清嘉走到邊上:“嘉嘉別鬧,有什麽待會兒再說。”


    他壓著火,許清嘉還不高興呢,原本還想說得委婉點,照顧下許家文的麵子,可望著許家文這張臭臉,許清嘉直接道:“江一白扔在院子裏的外套不見了,麻煩大哥去問問大伯娘有沒有看見。要不待會兒人家問起來,咱們家可不好交代。”


    許家文臉色一僵,繼而青了,終於正眼看向許清嘉。


    許清嘉一點都不怵的迴望他,她就是懷疑劉紅珍偷了。換成五歲的許家陽估計都能猜到這一點,劉紅珍那德行,誰不知道。


    好心救人,反倒背了個小偷的罪名,許清嘉可不吃這虧,太惡心人了。


    在許清嘉清清亮亮的目光下,許家文麵皮發臊,還得放柔了語氣低聲安撫:“應該是我媽拿去洗了,嘉嘉別急,我先去問問。”


    “我不急,我怕他們急。”許清嘉甜甜一笑,知道這衣服肯定能找迴來了。


    擱平日,許家文頂多嘴上應兩聲,實際行動未必有。就像之前劉紅珍為了他的利益撒潑打滾的鬧,他會懂事地站出來勸,可也就是勸而已,從不耽擱他享受好處。然而今天情況特殊,他正想討好人家,哪能昧了人家衣服,多損形象啊!


    許家文臉上肌肉微微一抽,再待不下去,連忙離開。


    “進屋渴口水。”那邊許向國熱情邀請江平業進屋坐坐。


    本來江平業是想盡快離開的,不想司機小程跑來說兒子掉水裏被人救了。


    他這個當爸的當然要親自道謝,一問,小程摸著腦袋憨笑:“東子忘問人家名字了,隻說是個十歲左右,圓臉大眼睛,很可愛的小姑娘,好像叫佳佳。”


    站在旁邊的許向國就笑了:“那應該是我侄女。”


    江平業不得不感慨他和許向華的緣分,於是一群人轉道老許家。


    既然來了,哪能不進去坐坐,一群人把老許家的堂屋給坐滿了。


    滿臉堆笑的許向國見沒人來倒水,忍著心頭不悅對跟進來湊熱鬧的許家全道:“去找找你媽。”這婆娘肯定又跑哪家說閑話去了。


    許家全老大樂意,跟了一路,他嘴裏兜裏都是糖,他還想再要一些,哪舍得離開。


    許向國眼珠子一瞪。


    “爸,我媽去河邊洗衣服了。”許家文提著熱水壺走進來道,“我媽在院子裏撿到一件濕衣服,是江小同誌的吧?”


    江一白連忙道:“不用洗,不用洗,已經很麻煩你們了,怎麽好再麻煩你們。”


    許家康翻了個白眼,剛翻完就見韓東青看著他,許家康不自在地別過眼。


    韓東青笑了笑。


    “不就一件衣服,哪裏麻煩了。”許向國爽朗一笑。


    江平業雖然不想麻煩人家,可也沒辦法去把衣服搶迴來,隻能道謝。


    院子外的許清嘉撇撇嘴,不愧是能做大隊長的人。劉紅珍打的什麽主意,她就不信許向國這個做丈夫猜不著。


    再看許家文無比乖巧懂事地給眾人倒水,許清嘉輕輕嘖了一聲。要知道這位可是真正的油瓶倒了都不扶一下的大少爺,這家裏就算是小孩子多多少少會幫著幹點活,農家孩子哪這麽嬌貴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許家文,人家不是身體不好嗎?


    小時候倒是真的不好,可十幾年下來,早調養的差不多了,就是體質比普通人略微差一點。


    然時至今日,許家文依舊理所當然地享受著重病號的待遇。十七歲的少年,活不用幹,吃的卻是家裏最好的。


    不一會兒,劉紅珍端著木盆迴來了,一幅賢妻良母的風範。


    江一白迎出來,忙不迭道謝。


    “沒事,就一件衣裳,又不費事兒。”這麽好的衣服沒了,劉紅珍心都在滴血,可許家文說了,這些人都是領導。要是哄得他們高興了,別說他上大學的事,就是許向國想調進公社都是一句話的事。因此劉紅珍隻能忍痛割愛,等他男人做了公社幹部,兒子成了大學生,她看老四神氣什麽,不就是個工人嘛!


    婉拒了許向國留飯的邀請,江平業帶著人離開,許向國還有村裏幹部一路相送,許家文也沒落下。


    許家康是被江一白拉上的,江一白怪舍不得許家康,短短時間內,他們已經建立了不錯的友誼。


    唿啦啦的人來了,唿啦啦的人又走了。


    之前在外頭探頭探腦的村民這才敢進來,第一眼就看見堆放在桌子上的煙酒還有糖果糕點,一看就是高檔貨,好些包裝他們見都沒見過。


    “這些人出手可真夠大方,是什麽人啊?”有人滿臉羨慕與好奇的問劉紅珍。


    “大領導。”劉紅珍神氣道,她就記得許家文跟她說是大領導,很厲害的大領導了。


    劉紅珍兩眼放光地看著桌上的東西,這得值多少錢啊:“雙子,全子,把東西搬媽屋裏頭去。”


    許家全抱著一罐子糖果就跑,許家雙站著沒動。


    “大伯娘,這些是他們給二哥的謝禮。”許清嘉麵無表情地提醒。


    劉紅珍裝傻充愣:“什麽叫給康子的,是給咱們家的。”


    “行,那我跑去問問,到底是送給誰的。”許清嘉抬腳就往外跑,搬到他們屋裏頭,能吐出來四分之一都算好的。


    去要,劉紅珍就能拍著大腿嚎,許家文身子虛要補充營養,煙酒許向國要送人。最後許老頭出聲拉個偏架,讓劉紅珍意思意思吐點出來,這事就完了。


    許清嘉不慣這臭毛病,不爭饅頭爭口氣,憑啥便宜大房。


    “不許去。”劉紅珍頭發麻,要是死丫頭跑過去一鬧,那領導得怎麽想,可不要壞了她男人兒子的大事。


    劉紅珍嚇得臉都白了,連忙道:“給康子,都是給康子的,我這不是先幫他收起來嘛。”


    這話說的來看熱鬧的都忍不住笑了,劉紅珍是什麽人,大夥兒心裏明鏡似的。


    劉紅珍臉頰抽了抽,恨不得掐死這死丫頭,什麽時候變這麽刁鑽了。


    “搬奶奶屋裏去。”許清嘉才停下腳步,許家康和許家武住一個屋,搬他那也藏不住,她屋倒是安全,可說出來倒顯得她想貪墨這些東西。這麽一來,隻剩下孫秀花那了。


    劉紅珍滿口子應下,卻磨磨蹭蹭沒動。


    許清嘉哪不知道她在拖延時間,作勢又要走。


    “雙子,還快拿你奶奶那去。”劉紅珍沒好氣地嚷了一句。


    許家雙左手拎著酒右手抱著煙,兩隻手拿得滿滿當當。


    把劉紅珍氣得胸口疼,這個呆子,不會少拿點,多拖延下時間。等那邊走了,她還怕這死丫頭不成。


    “全子,還快不過來搬東西。”久久不見許家全迴來,劉紅珍氣悶,臭小子跑哪兒去了,要他在還能跟許清嘉胡攪蠻纏一下。


    許家全當然聽見他媽那大嗓門了,裝作沒聽見,狼吞虎咽地吃著手裏的肉包子,隻想趁著他媽發現前多吃一個是一個。


    許清嘉看一眼許家雙,大房那邊也就許家雙還算個懂事的,卻是最不受寵的一個。


    等隻剩下一方盒水果糖了,許清嘉才慢悠悠地走迴來,打開盒子給屋裏每人分了兩顆,一邊分一邊嘴甜的叫人:“伯伯,嬸子,嫂子……吃顆糖。”


    要不是他們在,劉紅珍估摸著得壓不住火衝上來揍她。再說了鄉裏鄉親的,人送的東西也不少,要是一毛不拔,也說不過去。


    拿到糖的眉開眼笑,看一眼僵著臉被割了肉似的劉紅珍,再看笑盈盈的許清嘉,心道這劉紅珍四十的人了,還不如個十歲的丫頭會做人。


    不知怎麽的,許清嘉眼睛也有點兒發酸,她摟著許家陽輕聲安撫:“怎麽會呢,陽陽這麽可愛,媽媽怎麽舍得不要你!”


    “就是。”聽見兒子在哭,許向華掐掉煙趕緊推門進來:“之前爸爸怎麽跟你說的,媽媽先過去,等她安定下來,就來接咱們。”


    兒子才五歲,跟他說不通道理,所以許向華隻能哄著:“下次誰再跟你說這些要不要的,你就揍他,揍不過找你哥幫忙。”


    許清嘉震驚地睜了睜眼,還有這麽教孩子的。


    許家陽卻是瞬間破涕為笑,還認真地點點頭。


    哄完許家陽,許向華看向許清嘉,病了兩天,小姑娘麵色蒼白,瞧著可憐極了。想起那天女兒哭著喊著追在驢車後麵的情形,許向華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堵在喉嚨裏。


    許家陽好哄,許清嘉卻十歲了,早就懂事。許向華才從火車站迴來,也沒找著機會和她好好談談。


    一下子對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許向華突然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他清咳一聲,從口袋裏抓出一把紅紅綠綠的糖果。


    “糖!”許家陽兩眼發光,撲了過去。


    許向華接住兒子。


    許家陽手小,兩隻手才勉強把糖全部抓起來,一隻手伸到許清嘉麵前,笑成一朵花:“姐姐吃糖。”


    許清嘉接了過來卻沒吃,握在手裏把玩。


    含著一顆糖的許家陽納悶:“姐姐你怎麽不吃啊!”聲音含含糊糊的:“這糖可甜了!”


    許向華直接拿起一顆糖剝開塞女兒嘴裏:“你病剛好,嘴裏淡,吃點東西甜甜嘴。”


    被塞了一顆糖的許清嘉愣了下,舌頭舔了舔,一股糖精味,不過還真挺甜的,甜得過分了。


    許向華揉揉許清嘉毛絨絨的腦袋,女兒像她娘,有一頭又黑又密的頭發,他扭頭打發許家陽:“去問問奶奶今晚上吃什麽?”


    提到吃的,許家陽可來勁了,屁顛屁顛地跳下床,趿了鞋就跑。


    許向華在床沿上坐了,舌尖轉了轉:“嘉嘉,你應該也知道,規定擺在那。爸媽隻能離婚,你媽才能迴去,你媽也舍不得你們,你別怪她。”


    許清嘉垂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她記憶裏還殘留著秦慧如離開前抱著這小姑娘痛哭流涕的情形,一聲又一聲的對不起猶言在耳。


    她有一親戚當年也是知青,聽他說過一些。當時知青為了迴城可謂是無所不用其極,很多人不惜冒著坐牢的風險遊|行示威甚至絕食,隻為迴家。


    後來政策放開,允許知青迴城,可配偶和子女的戶口並不能遷迴去,沒戶口就沒糧食配額,也沒法就業。以至於上演無數人倫慘劇,有種說法中國第二次離婚高潮就是因為知青迴城。


    秦慧如的選擇是時下很多人都會做的,說來說去她也是個特殊時代下的可憐人。


    倒是許向華能這麽痛快放人走,心不是一般的大。


    “會寫信嗎,想你媽了,你可以寫信給她?”


    許清嘉輕輕點了點頭,這小姑娘雖然才十歲,可已經五年級了。因為秦慧如在隊上小學當老師,所以她五歲就上了學。


    “雞,吃雞!”許家陽風風火火地衝進來,小嗓門嚷得震天響:“奶在燒蘑菇燉雞,可香了。”哈喇子都快流出來了。


    這可是大菜,要不是想著孫女病了一場,小臉都瘦了,孫秀花可不舍得殺雞。


    “瞧瞧,你奶多疼你。”許向華逗許清嘉。


    許清嘉彎了彎嘴角,這年頭重男輕女的現象還挺嚴重,不過孫秀花卻是格外疼姑娘。誰叫女孩少呢,上一輩隻有一個女兒,這一輩也就兩個孫女。大孫女在新疆,長到十二歲一次都沒迴過老家。眼前隻有許清嘉這麽一個小孫女,少不得稀罕點。


    想起這一點後,許清嘉鬆了一口氣,這日子應該還能過。


    “你們玩,我出去一趟。”許向華心裏裝著另一樁事,站了起來。


    許清嘉點點頭。


    許向華便出了屋。


    正在灶頭上做晚飯的孫秀花一晃眼瞥見許向華往外走,這都到飯點了他要去哪兒?剛想喊,想起他幹的那糟心事,立馬扭過頭,用力剁著案板上的白蘿卜。


    燒火的大兒媳婦劉紅珍縮了縮脖子,婆婆這架勢不像是剁蘿卜倒像是剁人。想起之前挨得那頓罵,劉紅珍撇撇嘴,自己這是被連累了。她秦慧如迴城吃香喝辣,倒留著她在這兒替她挨罵,真不要臉!


    思及以往婆婆對這小兒媳婦的偏愛,結果竹籃打水一場空,劉紅珍忍不住翹了翹嘴角,趕忙低頭,挑了一根柴火塞進爐灶裏。


    且說許向華頂著徹骨寒風,搖搖晃晃走到山腳下的牛棚,說是牛棚,其實是一間破舊的土胚草頂房。因為被關在裏麵的人是‘牛鬼蛇神’,故名牛棚。


    左右瞧了瞧,許向華敲了敲門:“我來收思想匯報。”


    “吱呀”一聲,老舊的木門從裏頭打開,許向華跺了跺鞋上的雪,矮身躥了進去。


    “迴來了?”說話的是個中年男子,穿著一身破棉襖,幾處地方露出灰白色棉絮,大概是冷,他渾身都縮著。


    許向華嗯了一聲,遞上兩根香煙,這巴掌大的屋裏頭住了兩人,中年男子江平業和老人白學林,都是從北京被下放到這兒來勞動改造的。


    白學林是考古專家,年輕時還留過洋。至於江平業的身份,許向華知道的其實也不多,隻知道他當過官。


    點上煙,兩人神情頓時愜意起來,也就這個時刻舒坦點,不用去想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就這麽把你媳婦送走了?”江平業怪笑一聲,離婚容易,複婚可未必容易,尤其兩口子本來就有點問題。


    許向華翻了個白眼:“你還沒完了。”


    江平業嘿嘿一笑,眯著眼吐出一個煙圈。


    溜他一眼,許向華從軍大衣裏麵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運氣不錯,你讓我去找的那人見到了,信也帶到了,他還給你迴了一封。”


    他們這兒沒有去北京的火車,得去省城。得知他要去省城,江平業就托了他這個差事,很是廢了番功夫。


    江平業正了臉色,接過信封,打開才發現裏頭除了一封信外,還塞了一遝糧票和幾張大團圓。


    江平業眉峰都不帶動一下,目不轉睛地看著手裏的信。


    許向華留意到他拆信之前,輕輕吸了一口氣,神情也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弄得許向華不由好奇信裏寫了什麽。


    不過他知道分寸,低頭玩著手裏的火柴盒,並沒有探頭探腦。


    眼見著煙都幹燒到屁股了,江平業還沒吱聲,那模樣倒像是要把每個字掰開來揉碎了似的。


    白學林見他臉頰隱隱一抽,不免擔心:“小江?”


    江平業恍然迴神,第一眼就是發現自己才抽了兩口的煙快燒沒了,頓時一陣肉疼,連忙狠抽了幾口。


    “謝了,老弟!” 江平業把信折起來塞口袋裏,將裝著錢票的信封遞過去。


    許向華挑了挑眉。


    “擱我這就是一堆廢紙,當然要物盡其用。”江平業恢複了慣常笑眯眯的模樣,除了眼睛格外亮:“迴頭有空,你給老哥倆多帶幾包煙來。”要說這是辛苦費或者報恩,那就太埋汰人了,這些年,他和白老欠的人情哪是這點東西還得了的。


    許向華笑了下,接過信封:“成。”又從大衣裏頭掏出一些吃食還有兩包煙放下:“我先走了。”


    江平業笑嗬嗬地朝他擺擺手。


    “小許這同誌是個好的。”白學林看著許向華留下的那些東西感慨。


    當年他撞見這小子在後山埋東西,一時嘴快指出那蟾蜍筆洗是個贗品,然後就被賴上了。問明白那些東西不是他‘抄來’,是用糧食換來之後,好為人師同時窮極無聊的白學林便拿他當半個學生教。


    許向華也敬他這個老師,一直暗中照顧,這年月,能做到這一步可不容易,不隻是費糧食的事,還得擔不小的風險。


    想他一生未婚,視幾個得意門生為親子。可他一出事,一個趕著一個跟他劃清界限,這他能理解。他不能接受的是,最重視的弟子居然親自寫了一份所謂的大字報‘揭露’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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