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遲小聲地、像是害怕稍微大聲些就會被別人慣常當做謊話那樣小心翼翼地開口:「我喜歡因因的。」


    第71章 「晚上好,美杜莎」


    「爸爸,我迴來了。」


    任姝涵輸完密碼鎖,一把推開了老宅的大門。


    往常這個時候,他爸爸任先生一定會立刻從各個角落聞風先至,用洪亮的聲線問候自己的寶貝祖宗,但今天屋子裏卻空蕩蕩的,一絲人氣也無,甚至連幫傭阿姨都沒一個在的。


    任姝涵一扇一扇推開一樓的房門,又扶著欄杆跑上了二樓。


    「爸爸?老爸?老爹?老任?!」


    轉了一大圈卻是無功而返,任姝涵不由地皺緊眉頭——老頭子見天兒變著花樣叫他迴家,今天好不容易抽空迴來,現在又上哪去了。


    長公主沒耐心,但「沒耐心」通常隻限於在家之外的地方。


    他家教好,從小父親就告訴兒子,家庭之外的情緒不要帶迴家裏。雖然在外看起來無法無天,但其實任姝涵在家在外都極有分寸,甚至可以說在家的時候他還要更有分寸些,熟練到精通地掌握著撒嬌與懂事的力度天平。


    隻剩下最後一間屋子了。


    任姝涵走到頂層,看見了沒有掩緊的書房大門。


    「爸爸?」


    仍然沒有人迴應。


    任姝涵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心裏有些意外,原來平平無奇的書房也會在某種氛圍之下突然變成潘多拉的魔盒,故意似的從縫隙向外散射惑人的暖色光芒。


    他敲了兩下,猶豫之後還是順勢推開了將掩未掩的房門。


    手機鈴聲約好了似的同時響起,任姝涵沒有看來電顯示便在耳邊接通了電話,他聽見好像有女人在自我介紹她叫「宋瓷」,但任姝涵卻沒來得及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桌邊有一隻精緻小巧的陌生禮物盒,他感覺自己仿佛看見了魔盒裏的潘多拉魔盒。


    「任先生,你在聽嗎?」宋瓷耐心地詢問。


    「在。」


    任姝涵站在桌前,盯著空白卡片看了很久,直到電話掛斷,他才捏起桌上的鋼筆,在紙上復刻了贈送者的簽名。


    「a bc」


    全天下最好造假的名字。


    薄遲是個美杜莎。


    在少年任因的日記裏,他這樣中二但一本正經地寫道。


    不可以看他,在瞳孔被注視的一刻,你將被智慧女神詛咒,失去理智,永遠墮入壞傢夥的迷魂陷阱。


    那些年少時的日記早已被當做黑歷史被封存進了箱底,但長大後的任姝涵……還是這麽想的。


    在太陽落山之前,任姝涵開車去了郊外,一步一個台階地和月亮一起登上了雁清山上的雁清寺。


    任姝涵的信仰不純粹,隻逢年過節才在父親的督促下想得起來要去向神女娘娘求一個心安。


    通常情況下,他其實都不會來到這些宗教神話色彩濃厚的地方,而這一次比藏在寺門後神隱的神女娘娘更早出現在他眼簾中的,更是一個從方方麵麵出發都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


    真神奇。


    任姝涵看著那道熟悉的背影,心想原來那天他沒騙人,原來除了上帝和他自己,薄遲也真的會有其他的精神寄託。


    天天搞封建迷信,他在大學一定沒有好好學習辯證唯物主義價值觀。


    任姝涵沒有作聲,薄遲竟也沒發現他,隻是披著外套倚坐在柱廊上,臉色蒼白得甚至有些透明,不知道是不是又是一場精心演繹的苦肉計。


    這招大影帝用得很熟。


    之前的時候,薄遲偶爾仍然會執意要送排練結束的任姝涵迴家,車就停在地下,發送的信息無師自通的委屈,仿佛隻要任姝涵搭了別人的車,他就會在那裏一直枯坐到天明。


    嚇唬誰啊他。任姝涵一邊翻白眼,一邊坐上了小陳的副駕駛。


    迴家洗澡、吃飯、通讀劇本,吃零食,看電影……淩晨兩點,任姝涵迴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擰著眉毛閉目休息了一會兒,忽然決定去飯後消一下食。


    但這決定一閃也就過去了。


    我控製不了自己的心跳,任姝涵想。


    但我至少可以控製自己的自尊。


    他相信薄遲比他更為愛惜自己的尊嚴,做不出在註定無人歸來的車庫裏枯等整夜的傻事,甚至沒準他隻是隨口哄人壓根兒沒去都說不準。而為了徹底不再想起這種傻事,任姝涵決定當下立刻馬上就去睡覺。


    但在走到窗邊的時候,他卻命中注定般垂下眸子,看見了樓下那一道似要被凝在夜色中的身影——在此之前任姝涵都不知道,原來他已經對薄遲熟悉到了這種相隔這麽遠都能一眼認出來那個王八豆是誰的程度。


    但也可能是幻覺,是他錯認,任姝涵自我安慰。


    他忘記了自己後來在窗邊又坐了多久,而第二天清晨被朝陽曬醒眼睛,任姝涵第一反應便是迴過頭,剛好、又或仍然隻是錯覺地看見窗外那道背影轉身離開。


    任姝涵幾乎從一開始就無比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拿薄遲根本沒有辦法。


    就算那晚他沒有看見薄遲或者看見的根本不是薄遲,就算任姝涵是個瞎透了的近視眼,他遲早有一天也還是會徹底投降抑或心灰意冷——二者的區別隻在於薄遲能、或者說願意騙他多久。


    愛情不該這樣,他們的關係不對等,可任姝涵能做的卻也隻是背對著薄遲裝作看不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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