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嗓音有些凝澀,但隔著魚缸的遮擋,接下來的話也不是那麽難吐露。


    夏之竹深吸了一口氣,坦誠道:「我的出身不太好。」


    或者直白地說,他其實根本就不該出生。


    有關「阮塘」名字的來源的確是他哄席嶽的,阮覓離開他實在太久了,記憶中的母親形象更多來自夏目洋子,而就算沒有人告訴過這個早早成了孤兒的小孩,他也大概可以想像到,阮覓當初是懷著怎樣痛苦不甘反覆自我折磨的拉扯最終生下了他。


    但她還是太痛苦了,甚至那麽早就將自己逼離了這個世界。


    夏之竹幾乎可以預見到自己的身世曝光後,他如今的形象會如何轟然倒塌,美好的神像一旦從高座上碎裂,朝奉的人群將第一時間舉起長槍短炮毫不留情地予以攻訐。


    他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


    長長的睫毛落在眼底網出陰影,夏之竹小聲道:「小瓷姐也知道這件事。」


    明星與經紀人在某種程度上是一體的,公司為他承擔風險,他也應當坦誠地交由對方評估自己是否值得被付出這一切。在第一次與宋瓷長談、決定將自己的未來交付到對方手中時,夏之竹就提前告訴了對方自己不是最安全的選擇。


    他給了宋瓷重新選擇的機會,現在也應該給席招。


    而如果有必要,作為這另一份契約的其中一方施行者,夏之竹願意向席先生完整地坦白他當初還有所保留的一切秘密。


    雖然因為膽小,這份坦誠來得晚了一些,可雖遲但到,席先生可以原諒他之前的怯懦和小心思嗎?


    「夏之竹,」席招艱澀地開口,「你不該相信我。」


    他拒絕了。


    「人要先保護好自己。」席招說。


    夏之竹的目光落在缸底的那隻珊瑚叢中,輕輕道:「但您不一樣,不是嗎?」


    席招:「……什麽?」


    夏之竹想了一下,覺得自己說得沒有錯:「我們是互助對象,簽了協議。」


    他的語氣這樣自然,甚至連夏之竹自己都不知道,那份自然裏還帶著一絲他從未有過的、隻有被偏愛的小孩才會脫口而出的天真。


    房中沒有開燈,他們看不見對方的表情,但夜色中的所有聲響都因此被放大明顯了數倍,夏之竹意外地聽見席招似乎笑了一下,哄笨蛋一樣低聲迴答:「嗯,你說得對。」


    夏之竹突然不好意思了:「席先生,您……」


    席招打斷他:「你。」


    夏之竹沒反應過來:「嗯?」


    席招最擅長舉一反三:「我們是契約的甲乙雙方,關係平等,不必如此有距離感。」


    夏之竹沒忍住彎了彎眼睛,從善如流:「謝謝你。」


    席招將一直攥在手心裏的盒子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記得帶走它。」


    夏之竹聽著陌生物件與桌麵相碰的聲音問道:「什麽?」


    席招:「lily剛剛在樓下拍到的,送給你。」


    他對人好的經驗如此貧乏,除了不斷地把身邊最好的東西拿給對方,幾乎不知道任何其他的技巧。


    「晚會還有後半程,」席招的聲音遠了些,似乎在向裏間走去,「去吧,席嶽在外麵等你。」


    「席先生。」夏之竹叫住了他。


    席招的腳步頓了頓:「什麽?」


    隔著望不見對麵的一池熱帶魚,夏之竹背著雙手,忐忑得像個剛剛兌換完砝碼的賭徒:「下個周末,我們還可以再見麵嗎?」


    「當然。」


    在迴答他之後,席招從懷裏取出隨身攜帶的藥盒,盡最大的努力維持著平穩步伐走進了最裏間的臥室。


    房門落鎖,魚缸的燈光隻映照著一個人了。


    但夏之竹不知道,對於幾乎是落荒而逃的作答者來說,他剛剛出的其實是一道單選題。


    小幾上的盒子很樸素,男生繞過魚缸走過去,打開後看見了一隻不能更加眼熟的古董石英表。


    是洋子送給他的成年禮物。也是被夏之竹和請柬一起放在了拍品盤中,想要割捨掉、又被席招重新賦予新生還給他的那塊石英表。


    在將錶帶重新扣到手腕上的一刻,夏之竹的眼眶都模糊了一瞬。


    幸好他不會哭。


    夏之竹緩步走到門邊,想像著下個周末要赴的約會,擰開冰冷的門鎖,一腳邁進了廊間燦爛光明的布景中。


    周末見?


    周末見。


    第21章 「對,我在收菜」


    「席先生,請閉上眼睛,想像你身處在一間禮堂中。t大數學學院的那棟紅樓,我曾從隔壁學院過去聽過講座,也有一些印象,不如就選在那裏。」


    趙初和的輕語永遠含著淡淡的笑意,那仿佛不會崩於任何事物的淡定或許是他成為江城同行中佼佼者的重要原因之一。


    這間獨棟辦公室坐落在江城寸土寸金的昂貴地段,雖然靠近市中心,但穿行在這裏的人卻幾乎和城郊一樣少,沿路都是民國的洋房與爬滿綠蔓的紅磚圍牆,靜謐安寧。


    今天是個很適合出遊的晴天,但他們身處的房間此刻卻於四周緊緊拉著淺色棉紗的窗簾。


    室內布置得幹淨簡單,被稱作「席先生」的男人麵容英俊卻表情匱乏,高大的身形整個陷在不軟不硬的沙發上,從趙初和的角度看,他幾乎是被埋在了那些自己從世界各地淘來的花裏胡哨的家居軟墊中,一雙筆直長腿無法舒展安放地微微屈起,倒讓他顯得近了一絲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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