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華捉著歐格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她啜泣的聲音漸漸小到沒有,碧色眼眸始終蒙著水霧,讓人看不真切她的情緒。


    用靈魂和生命發誓忠誠於她的騎士長先生,身體慢慢沒了活人的溫度。


    他唇邊掛著淡淡的笑容,祥和而美好,仿佛隻是睡著了一般。


    為保護喜歡的人而死,他連離去都帶著滿足。


    若華僵硬的跪坐在他身側,宛若沒有上發條的木偶娃娃,半晌沒有動靜。


    離她幾步之遙的瑪門,緊緊扯著自己垂在胸前的小辮子,豐神俊朗的臉上布滿糾結。


    他神力已經解封,自然能探查到歐格的真實身份。


    貝爾芬格的分身,在人間逝去後,就會迴歸本體。


    但正難受著的人並不知道這一點。


    瑪門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將真相告訴她。


    想起大哥不允許插手人間事的警告,他吞了吞口水,將即將吐出的話一並咽了迴去。


    渾身是血的騎士躺倒在地,金發少女傷心欲絕,淒美得如同一幅油畫。


    瑪門的心有所觸動,人類的這些激烈情緒,是神明幾乎不曾擁有的。


    多少萬年,他都沒見其他兄弟流過一滴眼淚。


    包括他自己也是。


    他靠近一動不動的若華,蹲在她側後方位置,將手輕輕搭在她肩上。


    “漂亮姐姐……”他低聲輕喚,一點神力通過掌心的接觸,傳遞到若華身體。


    若華茫目偏頭,呆望著少年含著抹憂色的金眸。


    最美的哭泣不在於嚎啕聲嘶,而像此刻,她分明麵無表情,兩行潸然而下的清淚晶瑩在白潔臉龐。


    將令人窒息的悲傷毫無保留的傳遞。


    瑪門卷長眼睫輕顫,心髒驀地像被浸在冰水裏,僵冷的感覺蔓延至全身。


    神明自詡高貴,座下皆為螻蟻,從不對任何人示好。


    如果示好的對象換成眼前人,他掂量了下,發現竟無一絲排斥心。


    他不知心疼為何意,心裏那點不舒服被他解讀為了神對世人的憐憫。


    喉間幹澀,他艱難開口:“人死不能複生,漂亮姐姐你要——”


    保重自己四個字尚未落地,被若華出聲打斷。


    她靜靜望他,戚戚淚自流,訥訥動唇:“你為什麽不早點來……”


    無波無瀾的的話聽不出感情,她仍然一副呆愣神色,好似不過一句簡單問候,沒有半點埋怨質疑。


    “我——”瑪門卻很有解釋的欲望,他也不知道為什麽。


    就是覺得那個善良高潔救了他又給他美食,氣息很好聞的漂亮聖女,不該是眼前這副仿佛失去靈魂的樣子。


    向來無憂無慮,一心隻有亮晶晶寶物的單純神明,好似從今天起識得了煩惱的滋味。


    若華失去力氣般倒向他,被他下意識伸手接住。


    “如果能早點來,他是不是就不會死?”她揪著瑪門的衣領喃喃自語,清透的碧色眼眸裏蒙上濃濃愁緒。


    這隻是女孩在絕望之際的卑微祈求,瑪門沒從她的聲音裏聽到半點遷怒和怪罪。


    若華蜷縮在他懷裏,淚水滴落在他領口處,沒入胸襟微微泛涼。


    她忽然充滿期待和祈求的望著他:“你是神對不對?”


    “瑪門剛剛用的力量不是人類能夠擁有的。”


    她喃喃尋找理由佐證自己的猜測。


    “那瑪門可不可以……”她聲音哽咽,“可不可以用我的命把歐格換迴來?”


    她小心翼翼的詢問,像找到了救命浮木一樣滿眼希冀的望著少年樣貌的神明。


    就這麽一瞬間,瑪門忽然覺得她那雙碧色眼眸,比他藏在洞穴裏的那些珍寶還要璀璨。


    以命換命——這就是人類熾烈的感情嗎?


    他懵然不懂,卻深受震撼。


    心髒好似被什麽狠狠撞擊了下。


    如果那隻是一個無關的人,他或許不會有什麽感覺,可那是貝爾芬格的分身。


    在瑪門心裏,有著貝爾芬格分身等於貝爾芬格本人的等式。


    事情發生在身邊,總容易讓人產生觸動。


    美麗的金發少女還揪著他胸前的衣襟,期待著他的迴答。


    他輕輕搖頭:“生老病死都是自然規律,神明也不能幹涉。”


    更何況,歐格的死亡隻不過相當於貝爾芬格召迴了他的分身。


    “這樣啊……”悵然的失落瞬間抽幹了她所有力氣。


    抱著暈倒在懷裏的若華,瑪門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臉上未幹的淚痕。


    熱熱的,有點燙。


    他觸電般收迴手,將若華打橫抱起,豔羨的看向地上了無生息的歐格。


    有漂亮姐姐這麽一個虔誠的信徒,真是貝爾芬格那家夥的福氣。


    要是漂亮姐姐願意換個神來供奉,比如他這個純潔善良偉大俊美的貪婪之神。


    他想,就是分一點點寶貝給漂亮姐姐也不是不行。


    隻是起了要交出收藏珍寶的念頭,他便露出肉疼神色。


    真的隻能是一點點哦。


    若華願意以命換命,可以用愛得死去活來形容的炙熱感情,被戀愛白癡瑪門解讀為了對貝爾芬格的虔誠信仰。


    願意以生命信奉的那種。


    裝暈的若華沒料到過這種情況的出現,傻白甜的腦迴路總比正常人要多幾道轉折。


    但不管是誘出了瑪門什麽樣的心緒,隻要確定能對他造成一點影響,她就有辦法將影響擴大。


    感情絕非一成不變,而是有著質變的概率。


    歐格的屍體在她“昏過去”後,化作綠色的光點飛向天際。


    瑪門看了眼連昏睡都緊蹙著眉頭的若華,眨了眨眼,抱著人離開的他腳步莫名有幾分沉重。


    在他走後,林子裏的血腥連同野獸屍體被金色火焰燃燒幹淨。


    地上冒出野草,不留一絲痕跡,迴複到事發之前的安寧。


    另一邊。


    綠發棕眸的神明麵前碩大的書本合上,化成普通大小化成一道光融入他白皙的掌心。


    弱小細微的碧色光點突然出現,慢慢融入他的身體。


    他緊閉的雙眼驀地睜開,向來漠然的臉上多了絲冷色。


    “一縷分魂也想有自主意識?”他冷聲嗤笑,“不自量力。”


    他微微抬起下巴,頭上的藤冠上開出一朵小花。


    真的很小,綠豆那麽大點,貝爾芬格似無所覺。


    棕色眸子微微波動,一絲溫潤頃刻間消失,不動聲色的歸於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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