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空桑這一刀下手不輕。


    浴桶中人痛得雙眼用力緊閉,屏息強忍著,身體亦止不住的輕顫。


    那提刀的手,也垂了下去。


    吊著左肩,動不得分毫。


    因她雙眼閉緊,又不發一言,藍空桑不得見她是何眼神,便不知此時的人究竟還是不是殷問酒。


    她舉刀架在她脖頸上,冷聲道:“睜眼。”


    浴桶中人依舊屏蔽著唿吸,她微開一條眼縫,動作極輕的搖了搖頭。


    搖頭是何意思?


    殷問酒受過的苦,受過的疼,一度讓她拿頭撞地過,此刻何至於眼睛也睜不開了?


    藍空桑的刀又逼近了些。


    她一張臉比這寒冬還要冷上幾分,心中幾乎斷言,這人確實不是殷問酒!


    鋒利的刀口不過挨上她細白脖頸,便已經破皮見血。


    藍空桑這雙手殺人無數,連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的一個人,此刻竟也克製不住的發抖、不穩、甚至有些手軟。


    “桑桑。”浴桶中人短促的喊了她一聲。


    她還是痛苦得將整張臉擰巴在一起,憋著勁,又緊閉了眼。


    藍空桑將刀鋒移開了些。


    “冷。”又是短促的一聲,好似多說一個字,便會泄漏些什麽。


    浴桶中的湯藥到此時,自然早已沒了熱氣。


    桶中人失血加失溫,必然隻覺更冷。


    爐火就在一旁,上頭水壺的壺口飄著白霧。藍空桑看一眼殷問酒,又看一眼那裝滿熱水的壺。


    她將刀架至殷問酒肩上,彎腰去提那壺熱水。


    在她的手觸上壺柄時,水聲響動,隨即便是速度極快的破風聲朝她後頸劈來。


    藍空桑低頭後劈一字,從殷問酒的刀口下滑退出去,再站起來時,二人一站一半跪,藍空桑的刀再次抵住她的咽喉。


    脖頸上破口處的血跡自她刀尖上流過,滴滴答答落在水中。


    這一切快得不過兩個唿吸。


    藍空桑繃緊了下頜,將刀又遞近了些,瞬時便出現一道新的血口,她冷聲問:“你是誰?”


    殷問酒此刻的表情依舊痛苦,但因為準備殺她,一雙眼睛倒是睜開著的。


    她麵露苦澀道:“是我啊,桑桑。”


    藍空桑肯定道:“你不是。”


    且不說方才要殺她的肯定不是,就算這瞬間換了芯子,但她這雙眼睛演得柔弱,壓根不會是殷問酒會有的。


    若是殷問酒,她大概會直接捏住她的刀背,帶著怨怪的語氣道:“我是你掌櫃的!讓你殺我,又不是讓你毀我容。”


    雲夢澤初識,殷問酒不過十三歲,還算小孩心性。


    她交她做好友,與人介紹,總說這位是我好友藍空桑。


    而藍空桑卻次次都要冷言糾正她:“我是你侍衛。”


    於是殷掌櫃的便會氣惱道:“行行行,那我是你掌櫃的!”


    浴桶中不知是誰的人鬆下眉眼,也不裝了。她往浴桶中坐了迴去,用令藍空桑陌生的口吻道:“真是麻煩啊,幾年不見,你本事倒是不小。”


    這話像是自我感歎般,說罷,她抬頭看著舉刀的藍空桑笑道:“你既認定我不是,為何還不殺我呢?”


    她說話時,伸手在左肩虛撫了撫,疼得皺眉道:“下手真狠,可是沒用啊,你看,你還是怕我的很嘛。”


    這‘殷問酒’似乎很滿意,抬著自己沒受傷的右臂左右看看,甚至換了個姿勢,似乎料定咽喉處的刀一定會隨著她而動。


    而藍空桑也確實寒著一張臉隨她而動。


    見她不出聲,‘殷問酒’又道:“黃符或者止血藥拿一些來?血再這麽流下去,不等你殺,她也要死。”


    喉前的刀遞近,藍空桑強忍著不抖,“你要怎樣才能走?誦經、往生、長明、或是找誰報仇?不論什麽條件都可說。”


    ‘殷問酒‘笑道:“不勞煩你,我的事我要自行解決。你若是不殺我,我便去救她這副軀體了。”


    她盯著藍空桑又補充道:“你若是要殺我,那便也連她一起殺了哦。這樣我就是想走,她也迴不來了。”


    藍空桑蹙眉:“你會走?”


    ‘殷問酒’:“人活一世總有所圖,所圖若得,便得圓滿。”


    她伸出一指,意欲撥開藍空桑的刀。


    藍空桑冷哼一聲,刀如焊在她咽喉處似的,未偏半分,她道:“你所圖,不就是一個活嗎?如此這般心機費勁,真當我傻?”


    ‘殷問酒’絲毫不懼,她笑道:“那你別廢話啊,殺了我,殺了她。”


    藍空桑咬牙,似下了決心般:“那你還真是不了解我,她的命令,哪怕是自殺,我都會允!”


    她當真將刀揮下來時,‘殷問酒’慌張可見,她咆哮道:“你瘋了!她會死!”


    這一刀很快落下,卻沒落在咽喉處。


    藍空桑將她左臂扭轉至身後,剛凝固一些的血口再次溢出鮮血來,那一刀落在了她背上。


    “最壞不過一個死!我讓你再體驗一遍啊!你現在能感受她的疼對不對?”


    她又是一刀劃下,‘殷問酒’疼得冷汗直冒。


    藍空桑繼續道:“她身上的疤,都是你所為,對不對?”


    “在十二歲的身體上!在蘇越的神醫妙手下!還能留下來的這條條傷疤,你是多不做人?”


    “這背上,當初可還有一塊好皮!?疼嗎?是不是很疼啊?你現在會不會也怕我呢?”


    她說著,手下亦是沒停。


    一刀一刀,都印在殷問酒原有的傷口處。


    殷問酒這六年來暈過上百次,藍空桑便照顧她上百次,這背上的每一道疤,她都記得清楚。


    ‘殷問酒’的冷汗順著額頭滑下,與鮮血、湯藥混為一起。


    她抽著冷氣道:“你是瘋子啊!住手!……兩個瘋子!”


    背上的疤痕早已沒一處能看,她此刻猶如一個血人。藍空桑眼眶通紅得將她的肩擰得更厲害了些。


    “殷問酒,還不夠疼嗎?你不是很狂很聰明很厲害的嗎?是還不夠疼嗎?!”


    骨頭一聲響,殷問酒的左肩生生被她扭得脫臼。


    那一直憋著氣說話的人終於難忍的溢出痛苦聲。


    “你怕它個屁啊!是它傷你筋骨、散你魂魄?如今還要來奪你身體!你能忍了這口氣?”


    藍空桑恨不得將她左臂擰成麻花。


    她砍自己左肩這一刀,在藍空桑理解,必然是她在為自己曾經的痛苦記上一筆,提醒自己要還迴去,要奪!


    如今她幫她一道道加深既往那痛苦迴憶,可這人,居然還要強撐著伸手結印。


    藍空桑鬆了手,殷問酒的左臂便毫無力氣的垂蕩下去。


    她看著她手臂晃動掃起的波紋,終究還是將刀舉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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