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次次連理由都懶得換。


    不管陰天雨天,不管早晨還是午時,每每都是這麽一句:看日出去了。


    王氏上次聽這話,好似過去許久許久。


    她嘴角一壓,眼眶便漫上了一層水霧,“可好看啊?”


    殷問酒也有些恍然,點了點頭道:“好看。”


    “哎喲,我的閨女啊,這肉怎麽這麽難養出半兩來?”


    她走得近了,滿眼疼惜地在殷問酒蒼白的臉上摸了摸,又捏了一把藍空桑的衣袖,驗明她內裏沒穿小襖後,又兇上一句:“你這孩子是鐵打的嗎?”


    藍空桑乖乖應話道:“等會就穿。”


    樓還明被冷在一旁,也傻樂著道:“小卜說的對,這家裏有你真是不一樣的。”


    他話音剛落,便又見兩位長輩齊齊出現在蘇合院門前。


    樓雲川和樓禮承兩兄弟。


    自殷問酒搬出蘇合院後,他們亦是難得一見。


    此刻就好像她最初從雲夢澤出來時般,樓府,王氏,莫名就給她安了一個表親身份。


    樓禮承待她雖不像王氏這般喜歡得都要溢出來了的表現,但殷問酒知道蘇合院收到的好些稀罕玩意,其中不少都是他搜羅而來。


    王前說,老爺聽聞小姐你來上京時見什麽都稀奇,二爺給你買個兔子花燈都掛了兩日。


    老爺雖嘴上不說,但以為小姐你以往日子雖說富有,但精神受苦的很呢。小小年紀,便要管上一間牛鬼蛇神出沒的客棧,缺失了尋常人家女兒這個年紀該受寵的好日子。


    所以出門見著什麽小姑娘家喜歡的東西,都要帶上一份迴來。


    又覺得他三天兩頭送這些個不合適,便等著與夫人送的衣衫首飾一道。


    樓禮承是個沒什麽心眼的情感內斂之人,如王氏一樣,他也對沒有女兒而遺憾。


    更如王氏一樣,雖初見殷問酒這小丫頭兇的很,但就是莫名喜歡,極有親近感。


    但他就遠遠沒有王氏這般大咧外放。


    樓禮承看著殷問酒又是這般蒼白臉色,上前幾步,川眉皺起道:“怎麽就沒個好時候呢?”


    王氏自然將她現下的情況已經告知過樓禮承,可此刻他擔心的神色之中,並沒有絲毫忌憚、或說介意她是一個不一樣的她。


    殷問酒更不擅長與於這樣角色的人相處,姑父?長輩?


    以往魄不全時不擅長,如今隻會更不擅長。


    她語氣冷淡道:“會好,快了。”


    樓禮承點頭道:“好,好,會好就好。這院子一直有人在收拾,今晚住家、府裏嗎?”


    殷問酒想起今日崔林之所說,樓還明的魄能與她的魄不相斥。


    她知道選中樓還明從來就不是隨機,現下再看眼前的樓禮承與王弗雲也明白了。


    何為眼緣?


    他們為何會如此喜歡她?


    以她的性格又為何能迅速接受這一家人,最開始與周獻合作便要求周獻能護住他們。


    所謂眼緣,便是她與樓還明能不相斥的魄,哪怕她還他一魄,這份雙向的‘眼緣’也不會消失。


    殷問酒點頭,“對,住這裏。”


    小卜管家帶著端著晚膳的下人風風火火趕來,見一院子的人好不感歎。


    “老爺,侯爺,都在小姐院子用飯嗎?要不上膳廳?”卜芥問。


    樓雲川道:“不了,我們就是過來看看問酒,有弟妹陪著她們自在些。”


    樓禮承也道:“是是,弗雲你陪著問酒,我與大哥去喝上兩杯。”


    蘇合院的小廳裏擺好飯菜時,夕陽的橘色已愈來愈濃。


    樓府中她之前便壓了好些符咒在四處,加之今日天晴,那些怨氣還未過於膽大無謂。


    王氏忙著給她布菜,樓還明接過王前送來的藥罐,給她倒著湯藥。


    “先喝藥,再拿飯菜壓一壓就沒那麽苦了。”


    殷問酒二話不說便灌了下去。


    用飯時她問樓還明:“之前送你的那些符咒可還有?”


    樓還明:“還有,你要嗎?我去拿。”


    殷問酒道:“不要,一會你給各院再壓上一些。”


    樓還明也不問為什麽,點頭道好。


    王氏有些不放心,她今日突然迴來住,本就讓她不安。


    她問道:“酒啊,你今晚,是不是會很難熬?”


    她雖不明白她要做什麽,但這般嚴陣以待,實在讓人放不下心來。


    殷問酒故作輕鬆了些,道:“是,但不會死。”


    王氏一雙大眼裏再次漫上水氣,她揉了揉鼻子將眼淚閉迴去,“姑母什麽都幫不上啊。”


    殷問酒看著外頭逐漸消失的光亮,淡淡開口道:“幫的上,這一年……幫了很多。姑母,二哥,天要黑了,你們迴去吧。”


    王氏與樓還明不敢耽誤,他們前腳剛走,卷柏後腳便落在了圍牆上。


    他以哨聲喚來藍空桑,“空桑,王妃是要如何啊?引怨來嗎?”


    王爺不得來,其根本必然是因為她要引怨來,所以不能有周獻這道屏障符在。


    藍空桑點頭:“嗯,她要逼自己。”


    卷柏:“怎麽逼啊,逼出記憶嗎?當真不會有性命之憂?”


    藍空桑抬頭看天:“有,不廢話了,天黑了。”


    卷柏又想問個清楚,又知道時間不夠,於是交代道:“王爺已經等在蘇宅。”


    藍空桑答了一聲“好”便轉身要走。


    卷柏又喊她一聲:“空桑……”


    藍空桑迴頭看他,就聽他道:“不管……結果如何,你不能衝動啊!”


    不怪卷柏想得多,他可是在二人同榻而眠的夜裏親耳聽藍空桑說:可她一時半會不死,所以我很難。


    她說這句話時,那聲難,分明就是說:殷問酒要是死了,她也就完成承諾可以死了,也就不難了。


    藍空桑嘴邊扯出一絲笑意來,肯定道:“她說了,她不會死,她很自信。”


    怕卷柏還是不信或不安,她又道:“哪怕她萬一死了,我也得先將她安葬了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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